成年人的撒嬌,還真是艱難又詭計多端。
前兩天刷屏上熱搜的“如果我變成麵包狗”測試。
幼稚的成年人們透過親媽莫名其妙中帶點嫌棄的承諾,獲得了久違的安全感。
雖然也有網友吐槽,“麵包狗”畢竟是個不切實際的假設。
不如試試說,如果我變成不聽話的、學習不好的、不結婚的、丁克的、性少數的……不被喜歡的小孩呢?
媽媽也還會堅定地愛著我們嗎?
一下子,溫馨的童話似乎又變成很多人面臨著的現實問題。
要說,荒誕的假設和“真的可能會發生”之間的平衡,飄倒想到最近火熱的一部動畫電影。
皮克斯的新作《青春變形記》。
講的是女孩美美,在13歲時突然發現自己變身成一隻小熊貓。
而故事,就圍繞著美美從拒絕變身,到接受共生的過程展開。
它給出的假設也夠荒誕,但細一看,又滿是真實。
首先與皮克斯以往作品不同,這部電影基於一樣我們無法忽視的元素。
華裔家庭。
主人公美美是一個生活在加拿大的華裔女孩。
並且展現得並不離地。
甚至飄可以斷言,只有成長於中式家庭,以及到人生任何階段,都有關於自己“是否被愛”的陣痛的孩子,才能真正體會和感動於它表達的內容所在。
(友情提醒:本文涉及劇透,但不影響電影觀看)
不是金剛鑽,不能攬瓷器活。
正如大家所見,向來外國電影講中國故事都會太過累贅,或者過於刻板印象。
但《青春變形計》特別的是,她的導演石之予,就是個華裔。
小時候更是在重慶的奶奶身邊長大。
所以,這部電影對中式家庭的復刻可謂特寫到細枝末節。
女主美美是典型的望女成鳳式催化“產物”:
成績優異,追求完美,獎牌和榮譽更是拿到手軟。
而這一切優秀的源頭,則是來自於美美的媽媽。
因為美美晚回家了十分鐘。
媽媽就開始了一連串的追問,一個過度關心孩子的母親形象躍然紙上。
然後就不由分說把一個包子塞到美美嘴裡
美美家庭的相處模式,也是極度中式。
比如一家人聚在一起看翡翠臺啊。
媽媽在評論戲中角色說“他該聽她媽媽的話”,相信很多人都從自己媽媽口中聽到過。
美美因為想參加四城樂隊的演唱會,但猜到了媽媽不喜歡,就用“其他朋友”的態度來試探,也很中式。
美美有自己的興趣愛好,算是一個畫同人的小太太。
筆記本上常畫些“見不得人”的。
美美的媽媽在這也很有一些中式家長的作風:
總是不經美美同意就進她的房門,不經同意就翻看女兒的筆記本。
但這些還是基礎,更典型的華人意識,是對“性”的避諱。
美美在13歲時青春期到來時刻,忽然變身小熊貓的原因,有很多說法。
有說是隱喻情竇初開的懵懂情愫,也有說是青少年波動起伏的叛逆期情緒。
但有一樣,是一定指代了的,那就是初潮(首次月經)。
這也是原片名《Turning Red》其中一個含義。
美美在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小熊貓開始尖叫。
媽媽以為是來了月經。
但即便意識到女兒已經長大,媽媽依舊羞於說出“月經”一詞,而用“那個”代替。
儘管嘴上說著“沒什麼好羞恥的”,但媽媽的舉止和表情都是一副尷尬的樣子。
更細節的是,爸爸知道女兒月經後立馬躲到一邊,也很符合中式家庭男性家長操作。
而很多人說爸爸出場少,這也是因為導演家在川渝,那裡多是女性當家。
但也別以為導演只是將自己重慶人的家庭模式套用到劇情裡,畢竟講的是廣州移民的故事。
於是,好笑的來了,因為擔心女兒痛經,媽媽還給她帶了涼茶緩解。
在廣州工作學習數年的飄直接笑出聲。
但下一秒,笑不出來了。
社死噩夢上線。
因為忘記給女兒衛生巾,媽媽直接跑到學校裡面。
保安趕媽媽走,對月經避諱的媽媽卻粗線條地在公眾場合直接說出“衛生巾”三個字。
美美的尷尬,相信大家就算沒經歷過,也能一起尷尬。
而再到後面當媽媽告訴她變身是家族傳承,每個家族女性都會經歷。
於是,外婆姨媽全都來了,開始評價美美有無長胖,像爸爸爸還是像媽媽的對話,也是典型的中國親戚語錄。
但最典型的,當屬美美答應媽媽不再變身,卻又用小熊貓的形態賺錢湊演唱會門票。
媽媽發現後,不但沒指責美美,反而怪罪美美的朋友帶壞了自己的孩子。
這多麼像小時候家長不讓我們和壞孩子玩,怕他們帶壞我們的經歷。
雖然我們看的時候覺得真實又好笑。
但當我們逐漸代入,特別當美美開始對媽媽說自己想留下小熊貓時,不禁生出一種熟悉的悲涼之感。
為什麼影片開始還其樂融融的母子,忽然互相不理解了?
為什麼美美明明喜歡小熊貓狀態,卻因為不想讓媽媽失望而掩藏?
為什麼媽媽要以愛的名義,如此過度控制女兒?
所以,這部片子看似是講了一個變身小熊貓的故事,其實是用變身小熊貓來講述一箇中式家庭的相處模式。
其實這也不是導演第一次表達這個主題。
早2018年的時候,導演石之予還導演過一部曾獲得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短片獎的短片,《包寶寶》。
在那部短片裡,同樣有一個控制慾超強的媽媽。
那位媽媽將一個小包子呵護長大,怕他受傷害,怕他被撞壞,怕他跟別人跑了。
但當小包子決定離開家庭時,媽媽一氣之下將小包子吞進肚子裡。
這樣愛你就要吃掉你的控制慾讓人不寒而慄。
雖然是有藝術的誇張,但不可否認,這種想將自己的孩子捆綁在身邊的媽媽的確是存在且常見的。
所以如果說《包寶寶》只是單講家長恐怖的控制慾。
那麼《青春變形記》則做到了進一步探討。
即,如何對待小熊貓所喻指的,孩子的世界。
“身為四川人的導演石之予發現,小浣熊其實與青春期的孩子有不少共同點:依賴母親、喜歡睡覺(懶散)、喜歡吃竹子(薯片),儘管這不能為他們提供足夠的營養。 ”
在《青春變形記》裡,媽媽告訴美美,變身小熊貓是神仙對家族女性的祝福,幫助她們來阻擋外界的傷害。
但,既然是祝福,為什麼家長又如此恐懼呢?
這其實就像是孩子在成長道路上獲得力量,開始擁有了自我,變得勇敢而強大。
而家長眼裡,這種強大是危險的。
所以,媽媽的理由是,如果美美不舉辦儀式封印小熊貓,就會被小熊貓吞噬,無法控制。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一開始,因為媽媽的渲染,美美恐懼自己的熊貓形態,躲在家裡亂蹦亂撞。
幸好有朋友的到來和關心,才讓其平靜下來,最終恢復了人形。
這也說明,只要心態平和,不搞特殊化,美美是不會一直處於小熊貓形態的。
而在媽媽口中無法控制的小熊貓。
我們在之後,美美為了掙錢買演唱會門票用小熊貓形態掙錢的情節也能看出,美美是能完全控制變身小熊貓的方式以及次數的。
所以,在媽媽眼裡,變身小熊貓是詛咒,是毒草。
但在美美的感受中,它卻是能給自己和朋友帶來力量的變化。
只是看待角度的不同,小熊貓就有了極端的對立。
其實電影一開始,美美從未對父母產生過叛逆。
相反,她和媽媽簡直情同姐妹。
一個13歲的小女孩,甚至被媽媽“洗腦”成打掃是自己最喜歡的活動。
但當她發現小熊貓並非媽媽所說的那麼可怕,她才開始意識到小熊貓並非她口中的詛咒,這世界也並非媽媽口中的模樣。
所以,才會開始和媽媽對抗,不願意封印小熊貓。
這多麼像現實中當孩子長大,有了自己的世界,並在這個世界找到快樂和自我。
家長卻因為不喜歡而制止,甚至是懲罰孩子。
而從長遠來看,我們再探討一下,為什麼變身小熊貓明明是神賜予家族女性擁有力量的祝福,卻到了後代,要聽從於父母將其封印起來。
這也是《青春變形記》更宏觀的一點。
它不僅講了美美的故事,更往上追溯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對抗和屈服。
在電影剛開始,有一張照片讓飄印象深刻。
美美跪對著爸爸媽媽,而背景裡是一張“孝”字。
這是一個極其典型的中式家庭全家福。
中國社會,百善孝為先。
有哪個中國孩子沒有被“孝道”二字影響過呢?
“聽父母的話”成為我們小時候所有行為的最終註解。
而哪怕我們成年了,經濟獨立,精神獨立,有了自己的空間,依舊會被父母打著“為你好”的旗號為他們而改變。
這背後,都離不開一個“孝”字。
但“孝”不是愛,不是尊重,只是一方對一方的服從。
而服從,會讓我們變得盲目。
所以,《青春變形計》不僅展現了美美的叛逆,還展現了媽媽的聽話。
我們會看到,其實美美的媽媽李明,是美美的另一面。
她屈服了。
並且一直活在自己媽媽的管制當中。
所以,我們會看到美美最後爆發出逃時,外婆最先指責的反而是媽媽。
而在幻境中,媽媽從一絲不亂的端莊母親模樣,重回小時候那個哭成一團,害怕媽媽失望的小女孩。
言語表達中的恐懼,和美美一開始害怕被媽媽知道自己喜歡小熊貓的樣子一模一樣。
往前一代代的女性,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都最終屈服於家長的封印。
幸好的是,美美最後終於用勇敢突破了這層傳承。
“你從幾歲開始叛逆你的父母?”
提出這個問題其實並不是想讓大家回答,而是基於一個前提。
我們每個人都會叛逆父母。
只是時間的早晚,掩藏的深淺,以及內心的躊躇而已。
在《青春變形記》裡,美美最終在極度的壓力下徹底爆發,變身成一個巨大的小熊貓。
她的媽媽接受嗎?
她的媽媽還會當她是女兒一樣疼愛和要求嗎?
這種藝術化處理、如同“麵包狗”一樣,首先是以荒誕的假設,試探著傳說中世界上最無私的“父母的愛”。
它是一種不安的彰顯。
而它的B面,其實也是一種出離。
喻指現實生活中那些被逼迫到極致,最終徹底心理崩塌的孩子們。
這也使我想到了很多其他影視劇的親子關係。
就比如《小歡喜》裡,喬英子在媽媽極端的控制慾之下,要用自殺威脅換取自由。
比如《小捨得》裡,顏子悠因為媽媽的逼迫最終出現了精神問題。
他們都因為家長的逼迫最終崩潰。
甚至喊出了“我討厭你”四個字。
他們真的恨媽媽嗎?
當然不是。
愛與恨往往是一體兩面的。
他們之所以如此難受,是不明白為什麼媽媽如此愛自己,卻又如此傷害自己。
因為過往我們愛父母,但為了自己的未來,我們又恨父母。
就像網友在豆瓣短評裡所說的,“中華人人生中最大的反派往往是父母”。
如何與父母和解,是無數中國孩子窮盡一生都無法釋懷的事。
這些年來,中式家庭的矛盾逐漸被搬上熒屏。
但不知道大家發現沒有,就像《青春變形記》裡的和解,是因為媽媽在儀式中昏迷過去,需要被叫醒。
幾乎每部講述中式家庭矛盾電影裡的最終和解,都是用極致的衝突來給人激醒。
《美國女孩3》裡,是用母親的癌症和妹妹的感染;
《關於我媽的一切》裡,也是用媽媽得了絕症。
……
這其實是一種悲哀的展現,因為沒人知道怎麼和解。
想要短時間結束,似乎只能以這些“要死要活”的戲劇衝突才能讓彼此頓悟,活著,遠比糾結在本來的問題上更重要。
親子矛盾變成了家人互助。
不安永遠會在,而和解也從未真正達成。
這不得不說讓人悲傷。
但不管怎樣,我們其實還是在一步步讓愛實在起來。
哪怕是暫時地、透過一些極端的假設來代入、逃避。
就像美美爸爸在安慰美美時說的:
每個人都有很多面,有些是亂七八糟的。重點不在於推開不好的東西,而是給它騰出時間,和它共存。
如同變成小熊貓似乎是一種懲罰,但實際,小熊貓是來自於過往祖先的祝福。
它提供給美美一個全新的殼,把長期完美下壓抑著的不安、不滿等情緒釋放出來。
以一個“不可能更壞”的視角,看待過去眼中天大的問題。
或者不好的感受、新的矛盾仍會出現。
但它們在“巨型”面前,或者都會變成一個山坳。
在攀登中我們會漸漸發現,能真正消除心中不安的,是自己。
因為至親的人,也會有他們的不安。
而我們作為彼此一部分不安的來源,或者也是種值得珍惜的羈絆。
如何和父母和解?
或者我們要先學會和自己和解。
我們自己是不是接受出現任何變化的自己?
接受自己的缺陷,喜歡自己的離譜,掌控自己的情緒,認知自己的能力,堅定自己的力量。
只有當我們足夠強大,能明辨是非,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處事原則,才能更相信自己要去的方向。
不被左右,也不用去為想左右我們的人過分煩惱。
甚至,當我們足夠強大時,也能讓父母安心。
能夠不做假設,並且也不怕任何假設,永遠堅定相信自己會被愛的孩子是幸福的。
同時,他們的父母一定也是幸福的。
親緣,不外乎是在陣痛間彼此安撫。
但願我們都不用做到如此極致,才能驗證這最本能的愛——
“未來的我,可能,會讓你有小小的不滿意。
但你會因為我是我,而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