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高令亞:湖邊閒居·月子

湖邊閒居

·月子

高令亞

高令亞:湖邊閒居·月子

在藕塘鎮衛生院裡,我們終於聽到了孩子降臨世上的第一聲啼哭,那是春天三月裡的一個下午。這啼哭給我帶來了無限的驚喜,轉變了我人生的角色——我做了父親。這啼哭,是上蒼送給我的最美妙的樂曲,最珍貴的禮物。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妻子臨近產期時,白天還隨著工人在苗圃地裡一起一蹲地剪楊樹苗,到了夜裡肚子疼痛起來,我趕忙騎車到苗圃園岳父母的住處,將情形告訴了他們,他們早已做好了去醫院的準備,抱著棉被和用品,就急匆匆地來到了朗峰湖邊我們的住房。岳母說,去喊你三舅(妻子的三表舅)開車送我們去醫院,看樣子是快要生了。三舅當時在場裡開車,車是雙排座,前面有車樓子,可做四五個人,後面是車廂,可以裝載物品,放滅火機。林場一遇到火情,救火人員就乘上雙排座車去撲火。山火無情,特別是持續乾旱的天氣,經常火情不斷,多是鄉下人路過時不小心亂扔煙火造成的,每逢清明或年前祭祖,護林員就很忙碌和擔心,巡查得緊,即便如此,山火還是此伏彼起,真撓心。大片的幼林被燒成了黑跡。

我們趕緊收拾了一下,扶著妻子上了車。很快的,我們就到了鎮上醫院婦產科,找來了值班醫生,住在產房裡。產房很簡陋,夜裡特別安靜,醫生簡單地檢視後,對我們說,還要等,估計到明天才能生。岳父隨三舅的車先回場裡,我和岳母陪同愛人在產房裡。一夜無事。我和岳母斜靠在空閒的床上打了幾個盹兒。當時我爸就住在街上,我早早地騎車去告訴了他,並讓他回村裡告訴我媽,讓她快點來。說實話,第一次遇到妻子生孩子的事兒,我心裡就特別地緊張,腦海裡盡是電影裡婦人生孩子的難產的畫面,哀嚎,血腥,死亡,就像無數的魔影纏繞著我的神經,推也推不開,抹也抹不掉。有了兩個母親在場,我的心裡才踏實多了。

那天早上,產房裡來了一個孕婦,可巧得很,就是我們前面莊戶人家的小媳婦,老熟人,有了他們陪伴,我們心裡又多了層安慰。可話雖這麼說,生小孩的過程中會出現什麼誰也無法預料。是順產還是剖腹產,醫院裡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產科醫生給孕婦們打了催產針,就等她們陣痛和分娩了。女人生孩子,我是男的不能進去,只好在走廊前徘徊,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心亂如麻。神情很麻木,因為心裡緊張,渾身戰戰慄慄,擔心的就是愛人和孩子的安全。聽到醫生大聲的助產語,輔助的動作聲,還有妻子時叫時靜的陣痛聲,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母親她們自然也很焦急和緊張,從沒有精采的眼神和蒼白的面容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們都是生過孩子的人,而且不止一個,最能體會生小孩的痛苦。生孩子,女人們為了新生兒,卻把自己置在鬼門關。過去,很多年輕的媽媽因為生孩子離開了世界,她們用生命換了一個個新生。母親生下了我們姊妹六個,現在想想是多麼地不容易,六次懷胎,六次去闖險灘,在鬼門關來來回回。養兒方知報娘恩,真不知道母親那時是怎麼從一次次艱難中走過來的。

高令亞:湖邊閒居·月子

生男生女,於我來說並不重要,我所期盼的是她們母子平安。在電影裡常聽到醫生讓產婦的老公做決定,是保大人還是孩子,選擇是如此地殘忍,可當我看到男人猶猶豫豫時,我恨不得將他從銀幕上扯下來,狠狠地給他幾耳刮子。這不明擺著保大人嘛,女人的生命要緊呀。

產房裡兩位母親與我一樣的心情,只是我的母親心裡會有更多的期待,那就是最好生個男孩,不能斷了高家的香火。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正趕上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農村人頭胎是女孩,還可依有關政策再生一胎,而我們雙方有工作的,無論生男生女都是一胎,獨生子女。在妻子懷孕時,我媽常常在我面前嘀咕,要是一個男孩就好了。為此,我還批評過母親,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命裡註定只有一個。

其實,母親也有她的道理,畢竟生在農村,傳宗接代的封建思想很濃烈。農村人家裡沒有男孩,就會被人嘲笑,特別是吵架時,對方一句“斷子絕孫”會讓你失去了所有的勇氣,沒有了說話的底氣。心就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在地上,牙根咬得癢癢的,怪自己沒本事。我媽生了六個孩子,只我一個男孩,傳代的期望自然就落在我的頭上。母親希望生男孩的想法我只字未跟愛人提起,就怕她們婆媳間鬧出矛盾來,可妻子也是女人,此刻能揣測到我母親的想法,不足為怪,有一點,生男生女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那是科學。

產房裡總是會給人壓抑和緊張的感覺,走進這裡,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讓人艱於呼吸。焦急地等待孩子出世,就像在車站等車,眼巴巴地傻等,明知車會來的,只是等妻子生小孩,多了層擔心和恐懼,還有幸福地期待。在上午又來了位產婦,聽他家人說,早晨上銜的,肚子忽然就疼痛起來。家人就將她帶到了醫院,據說才懷孕七個多月,可能是早產。果然,她最遲到產房,卻最先生下嬰孩,還是個男孩。母親流露出羨慕的目光,看看躺在產床上的媳婦,該在心裡盤算,我們也生個男孩就好了。那家人生個男孩,說話的語氣都異樣了,聲音高亢,那興奮的神情真讓人受不了。我倒不關心這些,只希望妻子順產嬰兒。

產婦中第二個也生了,也是個男孩。這給我媽的精神壓力就更大了,我看得出來,母親的表情已不大自然。我在門外不時地向裡張望,只見妻子已疼得滿頭大汗,醫生助產,讓妻子吸氣呼氣,這樣來來去去多次,她已沒有了一絲力氣。醫生說,用力,用力,快了。我在外邊是乾著急,幫不上一點忙。最後,妻子彷彿受到了巨大地鼓舞,使出了平生的氣力,終於迎來了我們的孩子。隨著醫生拍打嬰兒屁股,孩子“哇”地一聲啼哭了起來,我們所有人懸著的心落地了。這是他來到人世間第一聲啼哭,是所有的孩子降臨時必做的功課。呱呱墜地的嬰兒,描述孩子出生時多麼形象動人的用語,世世代代不會過時,在每個人眼裡都是一樣的新鮮。

產房裡也傳出了“這也是男嬰”的喜悅聲。我神情麻木地跨進了病房,很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我伏在妻子身邊,緊握她的手,望著她汗淋淋的溼發和臉上的淚痕汗跡,很想對她說,謝謝你,你辛苦了。可我卻哽咽說不上一句話來,愛人微笑而溫柔地把我的目光引向幼嬰,這就是我們的寶貝,一生的摯愛。看著他半睜半閉的眼睛,粉紅的小臉,粉嫩的小手,那麼小,那麼動人,兒子出世時七斤二兩。

他是在下午兩點多出世的。今天產房裡來了三個孕婦,生的都是男孩,皆大歡喜。有趣的是,前面兩家硬是沒走,就看看我媳婦生的是男是女呢。為了表示對接生醫生的感激,我特地去買了糖果,散發給她們。這是喜糖,肯定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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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生孩子不像現在的媳婦嬌氣,為了安全,需要滯留醫院兩三天,說是觀察。可我們三家,都是孩子生下幾個小時候後就把母子帶回家服侍。我騎車回林場叫上岳父,並叫了輛四輪機到街上醫院拉她們母子回家的。記得為了防顛,車上鋪了稻草,又鋪了棉被。就這樣,我們回到了朗峰湖邊的住屋,妻子開始做月子,由我媽服侍著,孩子外婆毎天來看幾次。

懷孕期間,妻子一點不嬌氣,正常上下班,幾乎沒有請過假。我白天騎車到藕塘上班,直到晚上才能回來。她中午都是在孃家吃的飯。趕上春天,林場植樹繁忙,妻子也參加勞動,場裡還算照顧,就讓她跟別人一道在苗圃田剪楊樹苗。儘管是一個輕巧活,但是,對於臨生到月的妻子來說,還頗有點困難。可妻子依然堅持了下來。她說,剪楊樹苗或立或蹲,腰痠背痛,有點受不了。就在那個夜裡,她肚子開始痛,我們將她送到了鎮上醫院。

女人做月子,不像想象得那麼輕鬆。月子期間,無論天冷天熱,都不能“受寒”“受風”,否則會引起關節痛,導致關節炎。妻子每天都流很多汗,只是虛汗而已。我媽對她說,千萬不要把腿腳伸出被外,不然著涼就麻煩了。妻子很聽話,很少將手腳伸出外面。女人哺乳很辛苦,要吃下東西產奶,將營養輸送給孩子。妻子胃口不行,荷包蛋只能吃兩三個,不像有的產婦食量驚人,六七個荷包蛋不在話下。為了讓妻子有營養,我上學那陣兒,早早到魚市買大草魚,至少七八兩重,有的一斤多重,且是野生的。妻子喜歡清燉著吃,不放佐料和鹽。煮出的魚湯汁濃雪白。月子期間,她吃不下鹽量多的食品。

妻子在月子期間,不能下地做活,不能沾涼水,所有的活兒都由母親承擔了下來,我只是打打下手。母親每天為孩子洗晾尿布,這些尿布都是用舊衣剪成,不像現在用尿不溼和紙巾。尿布髒了就洗,洗乾淨了在陽光下暴曬,可以迴圈使用。印象中我幾乎沒有洗過尿布,都是我媽洗的,沒有讓我沾手。愛人笑罵我,都是你媽從小慣的,死懶。我只好笑笑,也不辯白。兒子在做十二天前,躺在小搖籃裡很安靜很乖,每天吃過奶後就睡覺,這樣我們也就清閒了許多。

我每次放學回家,總會守在搖籃前,盯著孩子看,不知道他那時有沒有懂我的愛的眼神。孩子的到來,讓我們全家歡喜。他走進了我們的世界,我們的家就成了標準的三口之家。從此,我們肩上的擔子就重了,培育他成長,就像培育幼苗一樣,需要艱辛地付出,萬般地努力,直至他長成參天大樹。撫養一個孩子,是多麼地不容易,這就又讓我想起,在艱難的大集體時代,母親是憑著怎樣的勇氣和意志,把我們幾個孩子拉扯成人,直至後來都有了家業。那時,日子很苦,早晚稀飯、菜糊塗、玉米糊等,中午也很少能夠吃上大米飯,多是麵食和雜糧。最大的十四五歲,最小的妹妹才幾歲,一到吃飯時,幾張嗷嗷待哺的小口,就像燕窩裡的雛燕,張著嘴準備接過母燕銜著的飛蟲。日子艱難,但母親沒有放棄我們,辛勤勞動,養著我們。沒有母親,就沒有我們的現在,那時,父親不在家,照顧不到我們。

孩子出世,我們的生活就將豐富多彩起來。他是我們生活的動力源泉,是我們一生的希望。有了孩子,我們努力的目標就更加明確。

理想是崇高的,現實是骨感的。我們都是生活在現實中的普通人,養孩子只有靠自己,誰也幫不了你。即使父母有那個心,也因年邁而無能為力了。孩子小時候麻煩很多,把屎把尿,喂其飲食,無不艱辛。孩子小,不會說話,有需要了就會哭,這也是本能。剛開始,我們無法摸清孩子的秉性,也不知道為何而哭,孩子滿頭是汗,我們也急得團團亂轉。時間長了,細心的妻子記住了孩子在什麼時候大概會有什麼樣的需求,哭鬧是因為什麼。別看他幼稚得很,靠的全是本能或潛意識,年輕的父母就要順著他的小心思。

孩子有襻舌,就是口腔裡有細細血管連在舌上,如果不挑斷,將來就會影響孩子說話。有襻舌的孩子,說話可能會口齒不清。孩子還沒到十二天,我就從街上找來會接生會挑襻舌的江奶奶,她是我小學時要好同學的奶奶,曾經我們是鄰村。江奶奶認識我,我從街上將她接到我朗峰湖的家。她來到後,就掰開孩子的小嘴觀察,肯定地說“就是襻舌”。需要用燒紅的針挑斷。江奶奶為很多嬰兒挑過襻舌,很有經驗。點亮了煤油燈,燒紅了細鐵針,江奶奶小心地為孩子挑斷了襻舌,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就完成了小手術。江奶奶當時年紀已大,但眼不花耳不聾,說話聲音響亮。她做完這些後,給我們作了些交代,坐了會兒,就讓我送她回藕塘了。現在,兒子說話利索,吐字清晰,真的感謝江奶奶。其實,我小時候也有襻舌,也是江奶奶替我挑的。孩子睡的搖籃,也是我小時候睡過的。我和孩子還真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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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準備給孩子過十二天。依照農村規矩,男孩子需提前兩天過,多選在第九天。我們就定下了日子,通知所有的親戚,也是讓親戚來看看。人家來送禮,我們就需要回紅雞蛋,我就從街上買回幾包洋紅,我媽煮了好多雞蛋,全部染成了紅色。別說,紅雞蛋在我眼裡很鮮亮,這也是對我的孩子最美好的祝福。那時,做十二天,親戚送禮,都帶上買的衣物和鞋子等,有的送布匹或被面等。

十二那天辦桌,我們就在林場食堂給人錢辦菜的。那天親戚來了不少,總共開了10桌。我自然很忙碌,有點暈頭轉向的感覺。做大事很熱鬧,就是人著忙了些。親友來祝賀,鬧哄哄的一天。但我們很開心。

自做過十二天後,孩子性情大變,忽然變得愛哭,每天從下午五點左右開始,常常哭個不停,怎麼哄他都不行。我們疑心他是否哪兒不舒服,又覺得不像。我每次下班後,接過母親懷裡張嘴哭的孩子,在大屋裡來來回回,抖著唱著,唱“小小鉛筆,筆直筆直”,哼哼著似會非會的“搖籃曲”,也不管用,直到他哭累了,眼睜不動了,才輕輕將他放到搖籃裡,這樣持續了好幾天。

月子裡,我媽勤懇地服侍她娘倆。一會大人,一會小孩。期間,母親先要去家安排農活,然後回來。孩子外婆就上來服侍,平時,我還要上班,無暇顧及。妻子有過小小不滿,但也理解婆婆,就不怨言。愛人賢惠,性情溫良,孝敬老人,所以,婆媳間關係尚融洽,我也覺欣慰。婆媳間若有矛盾,兒子在中間最不好處,一邊是生養他的母親,一邊是深愛他的妻子。就像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

農活一出來,母親就待不下去了,必須回家搶收、耕種。初夏將臨,割麥栽秧,最是忙碌。忙得連燒飯吃飯的時間都得擠,怕降雨誤收小麥,怕過了栽秧季節。早一天栽上秧,秧苗就長似一天。夏天的氣候很適宜莊稼生長,特別是秧苗,一天一個樣,栽上的秧苗,隔兩天一看,就青青的一大片。根扎得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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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兩個月後,母親回去了,將孩子丟給了我們。可我們都上班,沒有時間照顧,就只得找岳母他們看管和照顧。孩子外婆身體不大好,照顧女兒力不從心。我們就託親戚找個保姆,她早來晚歸,對我們幫助不小。大概帶了半年,她說有事情不來了,我們只好再同岳父岳母他們商量,把孩子交給他們看管。

外婆很疼愛這個大外孫,每天把孩子喂得飽飽的,將他洗得乾乾淨淨的,我們很放心。

孩子在出世兩三天時,我們給他取名字。在未出世前,我們就想了很多名字,也翻了字典,都不大滿意,最後還是決定,就用響亮而好記的“翔”作為名字吧,寓意將來像鵬鳥一樣展翅高翔。

月子做完後,妻就上班了。我在藕塘上班,騎車早出晚歸。白天在學校裡我會想孩子,遐思他此時是哭鼻子,還是在“咯咯咯”笑呢。有了孩子,就多了一份牽掛,這牽掛從他出生到現在,一直未變,這也許就是中國式的父母對孩子的摯愛吧。

孩子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歡樂,滿滿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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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檔案:

高令亞,筆名天都峰,安徽定遠人。中學高階教師,定遠作家協會會員。《天都文學》微刊主編。都市頭條認證編輯,編輯《都市頭條·天都文學》詩詞散文等專欄。《今日頭條》優質文化領域創作者認證。《部落格中國》認證專欄作家。《江南文學》簽約作家,《楚天風華》微刊主編,《江淮詩歌》常務主編,《定遠文學》編委成員。《江山文學·淡雅曉荷》編輯。平時愛好寫作,數篇詩賦發表於《齊魯文學》《安徽詩歌》《滁州日報》《新滁週報》等媒體。作品收入於《山東詩刊》《中國風》《暮雪詩刊》《中華詩賦》等紙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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