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在未死之前，已身歷多次死亡的恐怖了。——愷撒

公元前44年3月15日，一代梟雄尤利烏斯·愷撒在羅馬元老院遇刺身亡。這是西方歷史上的大事件。

實施刺殺的是一幫羅馬元老，史料記載參與者至少有60人，至今有名字可查的就有20多人。這些人被稱為共和派，以布魯圖斯為首。他們以“維護共和、剷除暴君”的名義刺殺了凱撒。

可是凱撒死後的三年內，包括布魯圖斯在內的刺客們就全部死了，他們被冠以叛國罪，敗給了凱撒部下的將軍，比如屋大維、安東尼。

古羅馬不僅沒能恢復共和，反而迅速進入了帝國時代。他們眼中的暴君凱撒不僅沒有遭到唾棄，反而被尊為神。

奇怪的是，刺客布魯圖斯死後居然享受了幾乎和凱撒同等的待遇，除了沒有神廟之外，人們為他著書立傳，為他塑像，狂熱崇拜他。據說，成為奧古斯都的屋大維見到布魯圖斯的雕像時，也下令好好保護。

而在莎士比亞的作品《尤利烏斯·愷撒》中，布魯圖斯也被塑造成了一個為了理想行刺凱撒，最後兵敗自殺的悲劇人物。

為什麼“暴君”變成了神，而兇手也成了史詩？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搞清楚凱撒被殺前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凱撒之死是西方歷史上的大事件，古羅馬學者留下了比較豐富的歷史記錄。美國康奈爾大學歷史教授巴里 施特勞斯梳理了大馬士革的尼古勞斯、普魯塔克、阿庇安、蘇維託尼烏斯、狄奧這五名古羅馬學者的歷史記錄，透過著作《凱撒之死》詳細剖析了相關細節。

《愷撒之死》雖然是一部歷史著作，卻如小說般生動再現了公元前44年的羅馬、愷撒及陰謀集團成員生命的最後歲月。施特勞斯作為古代軍事史專家，他結合現代考古學、現代醫學、古代兵器學研究，詳細剖析了主要陰謀家的動機、如何隱藏武器等歷史細節。

一、為什麼要行刺凱撒？

按照教科書式的回答，行刺凱撒的原因在於布魯圖斯等羅馬貴族的利益受到凱撒損害，所以刺殺了凱撒。這不過是羅馬貴族之間的爭權奪利。

但是這一重大歷史事件，並不是爭權奪利一個詞就能概括的。我們需要深入思考幾個問題：

刺客都是什麼樣的人？

他們和凱撒有什麼關係？

刺客是不是隻是為了私利刺殺凱撒？

莎士比亞的悲劇《尤利烏斯·愷撒》中，刺客主謀是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施特勞斯教授梳理五大史料，發現主謀實際上有三個人，布魯圖斯、卡西烏斯以及德奇姆斯。

刺殺實施一個月前，三人才開始謀劃這起刺殺行動。驅動他們行動的直接誘發因素是，凱撒將於4月份遠征帕提亞。他們擔心，一旦凱撒征服了帕提亞，羅馬將不可避免的走向君主專制。

凱撒對亞歷山大大帝極力推崇，在凱旋式上他的做派充滿了東方專制君主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凱撒幾乎完全無視元老院，他推動了一系列削弱元老院權力的法案。

一旦征服帕提亞，凱撒的影響力會進一步增加，到時候羅馬沒有人會反對凱撒成為專制君主。

不過，凱撒遠征帕提亞只是一個誘發因素，三位主謀的動機其實非常複雜。

1、共和派卡西烏斯

卡西烏斯是軍人，在凱撒和龐培的戰爭中，卡西烏斯本來站在龐培一邊，但後來他背叛了龐培，投靠了凱撒。但卡西烏斯對凱撒表現出來的專制作風很反感。

不過當龐培之子在西班牙發動叛亂時，卡西烏斯並沒有幫助龐培之子。也就是說，反對凱撒的勢力強大時，卡西烏斯沒有加入。反而在反凱撒勢力失敗後，他卻採取了行刺這種風險極大的做法。

施特勞斯教授指出，卡西烏斯是堅定的共和派，但作為軍人，凱撒遠征帕提亞卻沒有他的份，這是卡西烏斯不能容忍的，畢竟卡西烏斯擁有豐富的東方戰場經驗，他也渴望在戰場效力。

我們可以推斷，卡西烏斯在此時策劃行刺凱撒，一方面是出於對共和信念的堅持，另一方面則是出於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失落引起的怨恨。

只不過，卡西烏斯能力雖強，但個人威望不足以領導整個行動，他的大舅哥布魯圖斯卻能彌補這個不足。

2、揹負家族信念的布魯圖斯

布魯圖斯來自古老的家族，他的祖先曾經在幾百年前趕走了羅馬的君主，因此布魯圖斯家族的信念就是反抗君主，他們也因此在羅馬獲得了廣泛的影響力。

布魯圖斯的舅舅加圖，終生致力於反抗凱撒，後來兵敗自殺。布魯圖斯8歲喪父，在舅舅的教育下成長，骨子裡也延續了家族對專制君主的厭惡。

但是布魯圖斯的母親塞維利亞卻是凱撒的情人，以至於有傳言布魯圖斯是凱撒的私生子，實際上不可能，布魯圖斯出生時，凱撒才15歲，跟塞維利亞扯不上關係。

塞維利亞同時還是卡西烏斯和李必達的岳母。李必達是凱撒最得力的部下之一，後來和安東尼、屋大維成為三巨頭之一。

布魯圖斯跟隨舅舅加圖反對凱撒，他們加入了龐培陣營。法薩羅之戰中，龐培大敗。布魯圖斯隨後投降了凱撒，凱撒沒有為難他，還任命他為一個重要行省的總督。後來凱撒又讓布魯圖斯擔任了羅馬的裁判官、執政官。

加圖死後，布魯圖斯娶了加圖的女兒波契亞為妻。波契亞性情剛烈，和加圖一樣，也是堅定的共和派。

母親是凱撒的情人，必然是支持者，而妻子則是反凱撒分子。兩個妹夫，一個是堅定的反凱撒分子，另一個則是凱撒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強勢的母親、剛烈的妻子，加上沉重的家族信念，面對給了自己地位的凱撒，布魯圖斯的內心一定是非常掙扎的。如果不靠信念來支撐，很難解釋布魯圖斯刺殺凱撒的動機。

3、被忽視的德奇姆斯

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都是凱撒的政敵，但德奇姆斯卻是凱撒的重要心腹，而且他的個人事業發展迅速，37歲就擔任重要行省總督。在凱撒的遺囑中，德奇姆斯甚至被列為了繼承人之一，還有傳言稱德奇姆斯其實是凱撒的私生子。

德奇姆斯的背叛是最令人意外的，他對共和並沒什麼信仰，凱撒對他也不錯。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的個人野心。

凱撒遠征帕提亞，德奇姆斯也被排除在外，具體負責遠征事宜的是屋大維。可以想象，這項龐大的遠征行動勝利結束後，屋大維的權力和聲望將僅次於凱撒本人。對於野心極大的德奇姆斯來說，這是不能容忍的。

如果能除掉凱撒，德奇姆斯將有機會實現個人野心。德奇姆斯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因此為了實現野心，冒險刺殺凱撒，符合他的作風。

二、殺掉凱撒就能阻止專制嗎？

由於德奇姆斯的存在，刺殺行動本身其實非常順利。他利用自己和凱撒的關係，將凱撒引誘進了元老院，利用自己的角鬥士來掩護刺客逃跑以及阻擋凱撒的部下。

刺客們並非是頭腦發熱之徒，他們的年齡普遍在40歲左右，冒失的年輕人沒有資格參與，而堅定的共和派西塞羅由於太老也被排除在外。

刺殺之後怎麼辦，他們也進行了仔細謀劃。布魯圖斯是共和派的重要旗幟，他有足夠的影響力去號召羅馬人民反對凱撒。

然而凱撒的軍團怎麼辦呢？

凱撒死了，但是軍團還在，而凱撒的權力支柱就是軍團。

此時的羅馬軍團和以前已經大不一樣。曾經羅馬軍團的兵源是羅馬公民，但是如今已經變了。軍團計程車兵是招募來的，他們更多是為了錢打仗，誰給的錢多，他們就聽誰的。共和制度和軍團早已經無法相容。

共和派要掌握軍團，他們自身就變成了和凱撒一樣的專制者，只是風格不一樣罷了。隨後爆發的戰爭證明了這一點，布魯圖斯為了對抗安東尼和屋大維，鑄造有自己頭像的金幣，給士兵發錢。此時的布魯圖斯，其行為本質和凱撒無異。

最終，他們這些披著共和外衣的人，包括安東尼在內，都被那個毫無共和信念的屋大維消滅了。刺殺凱撒只是在為屋大維鋪路，隨著刺客一個個死去，共和國最終隕落了，羅馬進入帝國時代。

三、行刺的意義？

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類似刺殺凱撒的事件有很多。它們都屬於政治暗殺，即透過刺殺某個政治人物，來阻止某個政治事件的發生。

比如1909年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希望阻止日本侵略，但卻加速了日韓合併。1914年，塞爾維亞青年普林西普刺殺費迪南大公，結果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塞爾維亞迅速亡國了。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刺殺一個重要政治人物完全不能阻擋歷史發展的大趨勢。刺殺凱撒完全不能阻止羅馬走向帝國時代，那麼布魯圖斯們行刺的意義何在？如果沒有意義，為什麼布魯圖斯後來還會受到人們狂熱崇拜？

中國也有類似布魯圖斯的刺客，就是荊軻。荊軻雖然沒有成功，但絲毫不影響他在歷史上的名氣。當時的形勢，荊軻即使成功刺殺秦王，也並不能阻止燕國被滅的大趨勢。

荊軻被世人紀念，就因為一點，他有對抗暴秦的勇氣。秦王殘暴，殺人無數。在那個畏秦如虎的大形勢下，荊軻卻將生死度外，敢於行刺秦王。這是弱者面對強權時，用生命譜寫反抗之曲。

正如施特勞斯教授在《凱撒之死》中總結的，刺殺凱撒雖然埋葬了共和國，但卻贏得了共和主義，而布魯圖斯成了共和主義的化身。之後的羅馬雖然進入帝國時代，奧古斯都沒有忘記布魯圖斯造成的威脅，他始終在為自己尋求權力的合法性。

這種反抗精神正是行刺彰顯的意義和價值，這也是荊軻、安重根、普林西普以及布魯圖斯們受到世人崇拜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