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子和卵子相遇，奇蹟發生了。但有時，奇蹟也會有瑕疵。”
撰文 | 燕小六
懷孕真是一件充滿變數的事。
比如蘇西。生下老大後，她被診斷患有多囊卵巢綜合徵，很難自然受孕。5年、10萬美元、一次又一次試管嬰兒後，她懷上三胞胎。
其中兩個是同卵雙胞胎。
多數情況下，同卵雙胞胎共用胎盤，均分母體供給的氧氣、血液和食物。但有時，胎兒間有血管相連，會爭奪養分。“勝利者”體內的血液可能過剩，另一個則過少。醫學稱之為：雙胎輸血綜合徵。
如果不治療，得到血液過多的胎兒，會出現心臟衰竭。得不到足夠養分的那個，會日漸衰弱。
醫生說，90%的可能是，蘇西會在孕24周前流產。如果接受醫學干預，10%的情況下，胎兒在術中會停止心跳。
諾倫的麻煩更大。
孕17周時，她在B超螢幕上，看到自己的孩子：幾根手指尖已經沒了。一隻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纏繞而腫脹。
她的寶寶被診斷有羊膜帶綜合徵（amniotic band syndrome）。一部分羊膜形成帶狀，纏住胎兒的手指、腿腳。
隨著胎兒活動，羊膜帶像鐵絲那樣，越纏越緊。
諾倫面臨兩個選擇：要麼乾等，胎兒可能逃過一劫，也可能因腳部壞死而殘疾。要麼手術，剪斷羊膜帶、解放腳部。但這可能引發破水，導致提前分娩。
寶寶僅17周。此時出生，無法存活。
“這種感覺，就像遭遇慢鏡頭的車禍。你看著它過來，但無能為力。”說這話的是貝基。
孕19周時，B超提示，貝基的寶寶“胸部異常”，是個罕見的肺部贅生物。它像腫瘤一樣，上面長有一根特殊的供血管，為其提供氧氣、血液和營養物質。
贅生物吸收了本應供給胎兒的大部分養分，嚴重影響正常發育。
而且，它在擠壓胎兒心臟、限制搏動，可能會引起心力衰竭。
上述事件都發生在英國倫敦聖喬治醫院胎兒醫學中心。這裡是英國領先的胎兒醫學單位之一，曾完成一系列極具開創性的胎兒手術。
2021年4月開播的3集紀錄片《嬰兒外科醫生：孕育奇蹟》（Baby Surgeons： Delivering Miracles），將鏡頭對準這裡。
每一集都有3個罕見又兇險的胎兒疑難雜症，展現一場又一場艱難的宮內救贖：向孕婦肚子扎針通鐳射，把剪刀伸進子宮、剪斷羊膜帶，隔著子宮給胎兒輸血……
“為人父母，是一段旅程。醫生要做的，就是和父母一起，努力抓住萬分之一的機會，拯救那些尚未出生的生命。或者，讓夢想破碎、看不到希望的父母，逐漸與現實和解。”巴斯基·蒂拉迦納坦（Basky Thilaganathan），英國倫敦聖喬治醫院胎兒醫學中心主任，如是說。
針對貝基的情況，巴斯基醫生表示：“可以做間質內鐳射治療。把一根細針插入身體，穿透子宮，直抵腫瘤血管處。透過細針，發射短暫、高能的鐳射脈衝，切斷腫瘤血供，使其萎縮。”
手術難度係數非常高。胎兒只有19周大，胸腔直徑為3。5-4釐米，腫瘤和一顆麥麗素差不多大，血管僅一根火柴棍粗細。
操作時，只要有一兩毫米誤差，就可能致命。更大的可能是，貝基的孩子非常虛弱，熬不過手術。
但貝基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們本來以為她活不了了。今天能給我們這個選擇，至少我們有了一個機會，一線希望。”
麻醉劑順利注入胎兒，開始發揮作用。一根細針準確而迅速地扎入貝基腹部，穿過肚皮到達子宮，尖端抵上胎兒肺部的腫瘤。針刺進面板的那一刻，貝基的肚子明顯抖了一下。
巴斯基醫生接通鐳射儀，喊出“發射”。短短几秒，他告訴貝基“深呼吸”，然後拔出針。這場門診手術成功結束。
相較於貝基的果斷，諾倫略顯猶豫。
“羊膜帶綜合徵是非常罕見的情況。我們以前只做過一例。手術本身是成功的。但媽媽提前分娩了。”中心多胎分娩負責人阿斯瑪·哈利勒（Asma Khalil）沒有直言那個孩子的結局。但她說：“任何干預都有滿盤皆輸的可能。”
當諾倫躺上手術檯，宮內鏡下，她直觀看到羊膜帶和那隻被纏住的小腳。由於被纏得太久太緊，小腳已經腫脹發白。
胎兒太小了，不停地在羊水中活動。阿斯瑪醫生小心翼翼地伸出剪刀，收回，再伸出，再收回。胎兒的小腳蹭到剪刀頭，劃出幾道血口子。
終於，剪刀頭捱上羊膜帶，幾不可見地一挑，羊膜帶斷開。手術室裡此起彼伏地低呼“太好了”。
蘇西亦是幸運的。
經胎兒鏡鐳射治療，連線雙胞胎的幾根血管被切斷。3個孩子都安然降生。
在紀錄片中，孕媽媽們感激聖喬治醫院胎兒醫學中心的付出。這為她們提供多一種選擇，使其有機會拯救自己腹中的胎兒，而不是眼看著病魔吞噬胎兒的軀體與生命。
醫護們為孩子加油，幫助他呼吸到人生第一口新鮮空氣。
他們也會在無力迴轉時，仰頭，止住洶湧的淚意。
他們記掛在心的都是：怎樣才能做得更好。
但在展示現代醫學神奇技術的同時，紀錄片也撕開了殘忍的一頁：在一場場生死搏鬥中，仍有許多無能為力。
在懷孕最初，安·瑪麗是“三胞胎媽媽”。孕第9周時，一個胎兒停止發育，被母體吸收。
孕20周，在剩下的雙胞胎裡，有一個出現選擇性生長受限。這可能和胎盤初期發育不良有關，無法給胎兒提供足量養分等。
醫生建議安，隨時做好生產準備。“我們的目標是讓雙胞胎儘可能在子宮裡發育、成熟。但如果胎盤衰竭，我們要在那之前接生。”
孕26周時，胚胎生長略有好轉。然而，僅僅兩週後，生長受限的胎兒走了。
安非常自責。此前兩天，她曾感到肚皮一陣陣抽動。醫生安慰“這不是你的問題。感覺到不舒服時，一切就已經發生了。”
而當下更棘手的問題是，三胞胎中，僅存的那個孩子出現貧血，需要進行子宮內輸血，避免重度早產。而且，安或有胎盤早剝，隨時可能生。
孕30周，分娩毫無徵兆地到來。
這一天對安和丈夫而言，同時意味著痛苦與希望。安要先誕下那個死亡多時的孩子，然後再努力地生出唯一存活的胎兒。
助產士擦拭乾淨逝嬰的身體，用毛巾包裹好，遞給安，說：“你們可以和她待一會兒。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再繼續。”
除了技術問題，胎兒醫學還面臨著一系列倫理問題：值得嗎？
在產科檢查中，若發現胎兒存在先天畸形，“打掉”是常見且現實的建議。若堅持生，一些家庭要付出更多精力、撫養“需要全天候照顧”的孩子。而出生時就帶有先天性疾病或殘疾，其生活總不盡如人意。
在誠實和希望間，醫生們做出權衡。“我們是醫生，不是神，沒辦法讓每一對父母都得到他們想要的。”
媽媽們總願意“試一試”。
蘭迪卡患有遺傳性的先天軟骨發育不全。
這是她第4次懷孕，亦是懷孕時間最長的一次。此前，她或是因為意外失去孩子，或是因孩子確診遺傳而終止妊娠。
這一次，醫生已經確認，孩子遺傳軟骨發育不全。但蘭迪卡決定留下寶寶。
“前路會有很多已知和未知的困難。我只是想給她一個看世界的機會。”
另一位孕媽叫佐伊。懷孕中期，醫生就發現胎兒有腦囊腫、腦脊液。
這可能導致寶寶出生後無法自主呼吸。即使渡過危險期，孩子長大後的腦功能也會異於常人。可能是運動能力受影響，也可能是視覺或聽力問題。對一部分孩子來說，癲癇發作風險可能增加。
剖腹產前，佐伊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發生意外，請讓孩子堅持到我醒來，我想看她一眼。”
孩子出生後，神經外科醫生推測，其患有韋費綜合徵（Weaver Syndrome），一種影響身高、智力、面部特徵並造成關節長久彎曲的疾病。
產前哭泣不止的佐伊，反過來安慰丈夫：“她很棒了，別難過。”
這或許就是“為母則剛”。
諾倫的孩子也安然降生。他的左手缺損多個指尖，沒有左腳大腳趾。左手3根手指並指，日後需要手術治療。
但諾倫依然欣喜：“你活著，將自由地游來游去。你很勇敢，你很寶貴，我們都愛你。”
面對貝基的寶寶，醫生們說，無法預知其肺部和心臟會否正常發育。
可是，在夫妻倆眼裡，孩子“完美無瑕，沒有手術傷口。”
蘭迪卡為孩子的降生，錄下表白影片。或許，最能說明醫護、父母們努力的意義：
我的女兒，
我從未想象過能擁有你，
你是一個奇蹟。
資料來源：
1。BABY SURGEONS： DELIVERING MIRACLES。 Channel 4
2。Baby Surgeons： Delivering Miracles – St George’s new TV series。 St George‘s University Hospital
3。Baby Surgeons： Who is Basky Thilaganathan？ Get to know Channel 4’s doctor。 Rea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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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田棟樑
製版：舒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