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樹丫

湘潭的燕子 存厚堂的窩

文 | 劉楚強

劉楚強

，漣源楊家灘人，工作在湘潭。從孫水邊到湘江畔，不改的是對文字質感的愛。點最上方#劉楚強的文字檢視歷史文章。

本文1700餘字

春天的午後，住在六樓的爸爸媽媽注意到幾隻燕子在窗戶邊來回飛，不安的樣子。他們把我喊起來看，我瞟了一眼，哈哈一笑又去玩手機了。

幾天都是這樣，燕子飛啊飛。爸爸媽媽說這是燕子捉急找地方築巢生蛋。

這個樓房只有六層，九十年代的房子，齊刷刷的牆，沒有旮旯角落，燕子想找個坐北朝南的角落蓋新房拜堂成親太不容易。

不過燕子還是在我家安營紮寨了。

這天媽媽去洗碗筷，發現熱水器的排氣管裡面悉悉索索有聲響。她驚喜萬分，來喊我。

六十五歲的媽媽秒變十多歲上樹摸鳥的孩子，她壓低了嗓子，伸出一個手指到嘴邊，神秘兮兮，要我別吱聲。母子倆躡手躡腳到廚房聽燕子低低叫。好像在說：你挪一挪，擠著我了。

記得我家在楊家灘存厚堂的房子，年年有燕子來屋簷下築巢。奶奶當年總說這是祥瑞之兆，積善之家才留得住燕子。

為了保護好燕子，爸爸找來了剪刀，把排氣管跟熱水器分離，露出的那截排氣管用布包起來，紮緊口子，讓燕子不會掉出來，安心住裡面。

白天爸爸媽媽在客廳看電視，燕子站在窗戶口看爸爸媽媽，隔著玻璃，互相問候。

晚上它們就在排氣管裡就寢。

我家裡的大小事情，尤其是爸爸媽媽的情話，燕子們肯定都知道，它們天天睡在我家，不過它們守口如瓶。

下雨的黃昏，燕子急急地在空中盤旋。下面是高高的泡桐樹，燕子媽媽想召集燕子女兒燕子兒子，早點回家避雨。

看到燕子媽媽急，隔著窗戶的爸爸媽媽也很急，等了半個小時，總算燕子一家老小集合了，一個個進了排氣管子，爸爸媽媽才安心坐下來看電視。

窗玻璃上雨潺潺，青苔生，夏天到了。

媽媽接到了保潔公司的通知，不用來上班了，公司添置了自動化裝置。媽媽說我本本分分工作了15年，為什麼說不要就不要？

媽媽失業了，沒了收入來源。我安慰媽媽說高溫酷暑，剛好休息，掃了十多年馬路，腰椎已經有傷。

爸爸安慰媽媽：我過了八十生日我們就回存厚堂去，家裡安靜，這裡太吵。一桶水都要花錢買，強伢子負擔不起我們，家裡河水井水隨便你擔，要多少有多少。

媽媽說家裡的房子十多年沒住了，我捨不得這邊兒子一家人，孫子才讀一年級，我還捨不得這群燕子。

爸爸說已經請了街坊鄰居在老家搞水電，茶房搞吊頂，很漂亮。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保重身體，不給他們添麻煩就好。

爸爸媽媽說的，燕子站在窗戶窄窄的臺階上都聽到了，聽懂了。

我半天沒一句話。

秋天來了，爸爸八十生日酒宴，老家親人都來了，漣源邵陽長沙株洲的伯伯姑姑，舅舅姨媽，堂兄表姐，擺滿了六桌。

我高興又心酸，高興地是親人從來不嫌棄我家清貧，推掉手裡的事，不顧秋老虎發威，冒著酷暑驅車四五百公里過來了，我心酸的是爸爸八十大壽沒能在老家存厚堂擺酒席三十桌好好熱鬧一下。

怪我沒有這個能力。

燕子飛上飛下，看到我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很急。

爸爸媽媽買回了很多尼龍行李袋，一袋一袋打包衣服被子日常生活用品，從臥室到閣樓，就像當年從楊家灘存厚堂來這邊一樣，只是袋子不一樣，當年全部是蛇皮袋子。

燕子都看見了。

白露時節，爸爸在電話裡說想回去種點蘿蔔，客廳裡有兩瓶啤酒一瓶普珠，一瓶小麥純生，記得來拿。

我總是忙啊忙，車間的事，小孩讀書的事。

爸爸說他隨時可能叫司機把六十個袋子的行李拉回老家，他們跟行李一路，要我放心，一切會自己搞定。

七老八十歲了，一切自己搞定，生兒育女又做麼之用？

爸爸特意囑咐了燕子的事，他說燕子家族壯大了，排氣管承重大，有下墜的趨勢，他用木頭頂住了，木頭末端落在熱水器頂部，不要去動它。

還說進門天花板有滴漏，已經放一個大洗澡盆，下雨天回六樓老房子去看看就行。

滄海桑田只有留住根，爸爸媽媽回去住了，那裡才是真正的根。

下雨天，寂寞如斯存厚堂。

百年老屋四水歸堂，青磚黛瓦間燕子低飛，飛進我家屋簷下的巢穴，那是它們一口一口泥銜來小爪子一爪一爪踩緊的避風港。

爸爸媽媽仰頭看著它們，然後相視一笑，想起了城裡六樓通風管裡的燕子，再想到生如螻蟻奔波勞碌的我，臉色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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