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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深度閱讀】什麼是插畫的奇幻空間?現在就帶你研究!

陳志勇

陳志勇(‘Shaunt Tan)是當代聞名於世的澳洲插畫藝術家。

自從進入繪本與相關視覺敘事領域以來,他榮獲了多項國際大獎。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 2011 年獲得的林格倫兒童文學獎和第 83 屆奧斯卡最佳短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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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年,他又以首位榮獲英國凱特·格林納威獎的亞裔藝術家的身份引起極大的關注。

為他贏得格林納威獎的《內城故事》是一本帶插圖的書,而不是該獎項的目標作品——繪本。

無論這一獎項對此書的接納意味什麼,陳志勇憑藉深邃的藝術贏得青睞的事實都毋庸置疑。

一向被歸入兒童文學領域的陳志勇作品,無論從文字還是圖畫來考量都不是“淺語的藝術”,而是思考嚴肅話題的深度文字。

這些作品既給讀者帶來了想象力的解放,又提出了審美上的挑戰。由作者生平入手,探索文化身份如何引導創作,研究敘事表象與隱喻結構的表現則為理解相關作品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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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重文化身份者的歸屬探索

陳志勇於 1974 年出生在澳州的珀斯市——一個被他稱為“缺乏任何明晰的文化身份與歷史”的城市。

他的父親是 1960 年從馬來西亞來到澳洲求學的留學生,後來與擁有歐洲血統的澳洲女子相戀、結婚,得以在推行“白澳政策”(WhiteAustralia Policy)的澳洲獲得公民身份。

陳志勇的祖父母是從中國移民到馬來西亞的福建人。他的英文名 Shaun Tan 中的 Tan 就是福建、潮汕地區的“陳”姓發音,“志勇”則是父親為他取的中文名字。

因此,作為第三代移民的陳志勇如他所言是“一個來自珀斯的帶有中國、馬來西亞、愛爾蘭和英國血統的人”,處於中國、馬來西亞、歐洲與澳洲文化的衝突、交匯之地,是一個具有多重文化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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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勇深受父母影響,幼時便表現出高超的繪畫天賦,同時他也是班裡個子最小的孩子,加之完全是一副東方人的長相,因而儘管憑藉繪畫才能贏得了尊重,但在以歐裔為主導的珀斯土地上,仍然深受文化身份歸屬方面的困擾。

他說:“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迷失者,尤其在青少年時期。”

大學畢業後,陳志勇除了延續少年時期為科幻雜誌創作插圖的工作外,從 1996 年起踏上繪本創作之路。

這期間,他既為別人的文字繪製圖畫,也創作出一系列令人驚歎的作品——繪本《失物招領》(The Lost Thing,2000)、《緋紅樹》(The Red Tree,2001)、《抵岸》(The Arrival,2006)、《別的國家都沒有》(Tales from Outer Suburbia,2008)、《夏天守則》 (Rules of Summer,2013)、《蟬》(Cicada,2018) 和插圖本幻想小說集《內城故事》(Tales from the  Inner City,2018)。

這些作品格調嚴肅,融純藝術與插畫藝術風格為一體,是作者持續關注移民、抑鬱症、環境等社會問題的所得。

《夏天守則》實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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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故事》實拍

陳志勇在回顧創作歷程時說:“我經常被歸屬感、差異,以及什麼是熟悉的或‘正常的’,什麼是外來的或‘怪異的’這些概念之間的界限所吸引。”

歸屬感是人類的基本欲求,獲得歸屬感即個體感覺到自己“首先是作為共同體的一員從屬於共同體,能夠感覺到在共同體中有自己的位置並能體會到‘可以在這裡’”。

歸屬感的缺失意味著個體因有別於共同體的差異性特質而被區隔對待,甚至遭受不公。

但融入共同體也可能阻礙個體的發展,因為個體可以在迎合他者中求得共同體的接納,一再迎合的個體則有可能成為被抽空了自我的身份軀殼。相反,惟有接納自我、發展自我,才能有力應對尋求歸屬中的不確定因素。

在陳志勇的創作中,尋求歸屬與接納自我的探索始終並重,這與其童年經歷的身份認同困惑不無關聯,並賦予作品一定程度的自傳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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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物招領》是陳志勇探索歸屬問題的起點,其中的奇異生物是需要尋找歸宿地的迷失者與失語者。

《別的國家都沒有》中的存在者及相關現象奇異而自成一體,彰顯出有待自我與他者接納的文化差異的普遍性。

《蟬》既討論社會性的傾軋與歧視問題,也關注個人的生活態度,其根本衝突體現為蟬與人類同事之間的差異,就連行文中不規範的英語也似乎在暗示蟬的移民身份。

《緋紅樹》《夏天守則》《內城故事》對個體化的抑鬱症、同行者的話語權、動物與人類關係的探討無不建構在差異之上,以尋求包括自我接納在內的寬容、理解為目標。

這當中,素描風格的無字書《抵岸》所具有的自傳性最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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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守則》內頁

陳志勇在環襯的檔案式影象中畫入了自己幼時和父親年輕時的模樣,以成年後的自己為模特繪製了兼有亞歐特徵的主角,而主角的妻子原型就是他的太太。

這些自傳性細節意味著,陳志勇借取自身與親密者的面容、身影進入《抵岸》的亦真亦幻之地,所要關注的不僅是父輩移民過程中的行為可能與心理體驗,更是要再現、回顧自己青少年時期的身份迷茫感,從而獲得理解自我身份的文化契機。

當《抵岸》從存在與選擇的角度呈現不同人的移民理由時,陳志勇具象化了移民者在群體中重塑身份、求取歸屬感的行為價值,為探索人物構建自身與新生地之間的精神關聯、實現接納自我的內在歸屬提供了可信的心理依據。

作為歸屬敘事表象的空間奇異性

陳志勇的創作把歸屬感作為藝術探索的主題,將其放置於普通動物、神奇動物、奇異生物與人類所構成的奇異空間中進行思考。

這一容納了諸種生命體的奇異空間是讀者感知的物件,而生命體與環境的互動則構成了奇異的歸屬敘事表象。

奇異性發端於陳志勇的想象力,是其作品異於平常而又與日常相關的屬性,往往呈現為文圖交織且訴諸於讀者體驗的直觀情境。

這種奇異性主要表現為兩種狀態:一為與其他生命體相遇時,人類的奇異感性與善意行為;二為人類與其他生命體共存時,由彼此關聯排程出的帶有暗示性的奇異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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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故事》內頁

第一種狀態典型地表現在《失物招領》中。書中的少年回憶自己第一次見到“失物”(the lost  thing)時說:“當時我一定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因為它的神情真的很怪異——那種走失了的、悲傷無助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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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版《失物招領》

在相應的頁面上,處於遠景中的失物是一個居於紅茶壺軀殼中的奇異生物,沒有顯現出面孔,並不具有通常意義上的神情,身體由烏賊般的觸手和側翼構成,散發著不同尋常的奇異性。

但對此有所關注的少年似乎更加奇異——他僅憑直覺就斷定了失物的精神狀態,決定為之尋找歸宿,而不是忽視、歧視或驅逐異類。

陳志勇對感性引導下的接納行為極為信賴,因而賦予少年行為無比的準確性和價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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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故事》內頁

表現第二種狀態的典型文字是《緋紅樹》《蟬》。陳志勇在《緋紅樹》中的主角人類女孩兒行走的街 道上空畫了一條大魚,魚的巨大體型和突兀外觀使 它牢牢佔據著讀者的視野。

女孩兒被大魚的影子所 籠罩,這使二者的關聯遠比街上諸行人之間的關係 更密切,因而同樣可以緊抓讀者的注意力。

大魚的出現是反常的,帶有心理外化的傾向。它使女孩兒猶如行走在水下,這加劇了她行走的難度,使她的孤獨感帶上了一種窒息性的暗示。這種超自然性與強烈的心理暗示營造出異乎尋常的氛圍。

《蟬》當中的蟬身著西裝、佩戴名牌,置身於格子間、辦公大樓和冷漠的人類上司、同事之間。角色的差異並置形成了令人驚詫的氛圍,更重要的是人 類對蟬的態度使這一角色,疊加上了那些沒有社會地位便被侮辱、被損害、被壓制的人類的身影。在人類與蟬的共存氛圍中,一種深入骨髓的奇異性,乃至驚駭感不言自明。

當主角身受人類的奇異感性與善意行為的影響時,他們便可經由他者的行為獲得社會性歸屬,隨著社會境遇的變化和個體需求的滿足安然生活於自身所處的環境中。

《抵岸》中的男人與移民地中的神奇動物、其他移民者的相處,《別的國家都沒有》中以艾瑞克為代表的被接納的生命體,《內城故事》中人類兒童承認動物應當享有自由與權利這些細節皆為帶有社會性歸屬傾向的敘事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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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守則》中的“巨兔”

當主角被置於人類與其他生命體的奇異氛圍中,尤其是來自人類認同的可能性大大降低時,作品中的歸屬問題便以主角的自我接納為歸宿。

這在《緋紅樹》中女孩兒的足部影子與緋紅樹的樹根相互連通,《蟬》中退休的蟬登上樓頂破殼飛離的影象敘事中都有顯現。

至於展現人類兄弟間的衝突與和解的《夏天守則》,則是兄弟間的社會性歸屬與兄長自我接納人性之善的並置,其中烏鴉、巨兔、機器恐龍等生命體所構成的環境使人類的生活倍顯奇異,也將歸屬感的獲得演繹成了與心理體驗、行為倫理密切相關的生命歷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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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守則》中的“機械恐龍”

由此可見,人類角色在陳志勇的作品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位置,但是他決不是要重複萬物皆備於我的人類中心主義,而是一再強調人類行為對包括自身在內的各種生命體的影響,這是在從責任角度凸顯人類存在的重要位置。

這表明陳志勇所要追求的始終是文化表達的差異性和生命的多樣化可能,也始終在呼籲尋求歸屬感所必須的寬容精神與接納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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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守則》內頁

歸屬敘事探索的內在隱喻結構

作為歸屬敘事的表象,陳志勇作品中的奇異性極易引發閱讀體驗,而思考其背後的隱喻內涵是無法迴避的話題。

從審美內涵的實現來看,所謂“隱喻”是“極具想象力地將一個事物由另一個不相似的事物認同,將後者(喻體或意象)的某些特徵傳送或歸屬於前者。”

對作者而言,構建文學作品中的隱喻是透過符號世界尋求生活敘事、藝術敘事與社會敘事內在關聯的創造過程。

當同類隱喻在同一位作者的作品中不斷出現時,就形成了內在的隱喻結構。通觀陳志勇的作品,會發現其中包括普通動物、神奇動物、奇異生物與人類在內的諸種生命體呈現出某種帶有結構化的共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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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故事》內頁

這些人物或是難以在生存環境中找到歸屬感,或是特徵奇異而處於被壓抑的狀態。即便處境差強人意者,也僅僅表現為可與人類相安無事。由是觀之,陳志勇創作的人物是一系列面目各異而內涵相近的弱勢者。

這樣,既可用來指涉生命狀態的多樣化,又可拿來隱喻弱勢者的普遍性。但呈現弱勢者並非陳志勇的根本目的,因為其作品一再呼喚的乃是寬容與理解。在此基礎上,陳志勇更側重於秉持弱勢者相通論,承認強勢者也有淪為弱勢者的可能,而本為弱勢者則可以同情、關愛、接納包括同為弱勢者的他人。

與此相關的例子,在《內城故事》中有著典型體現。其一是孩童把被宰殺後的豬的一部分固定在滑板上,帶它去公園兜風;其二是辦公大樓裡的小職員於不知情中決定把公司高管的青蛙變身帶回家照顧。兒童不具有解釋世界的權威地位,他們身處弱勢。

帶豬兜風的孩子在本能地實踐支離破碎者也應享有自由這一信念,無權無勢的小職員則不忘童年時對動物的接納而決定照顧那群青蛙。他們與《失物招領》中的少年、《抵岸》中的移民者如出一轍,都在自己身處弱勢時保有對弱勢者生命的尊重與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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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故事》內頁

弱勢者相通論之所以可以發生,是因為處境稍強者對其他生命的需求有著切近現實人性的理解。這種理解或許可以描述為馬斯洛需求理論的雙向發展。

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 • 馬斯洛(Abraham  Maslow,1908—1970)曾提出,人類個體擁有表現為生理、安全、愛、尊重、自我實現的諸種需求,在具體情境下某種需求意識會佔據優勢支配個人行為,使之追求此需求的滿足而將其他需求暫時擱置。

這一理論側重於考慮個體單向的意識外化與相關行為,而現實則是自我與他者相逢的雙向時刻。而即使將生理、安全需求作為追求目標的人,同時也仍需要被愛、被尊重,也有自我實現的深層意識。

因此,處境稍強者承認其他弱勢者和自己一樣,都有實現諸種需求的渴望且願意幫助後者的過程,也是前者獲得愛與尊重、實現自我的過程。這便是自我與他者的雙向需求互動過程,也即黑格爾所說的一種愛的發生時刻——“我在另一個人之中找到我自己,在那個人身上我獲得了確認,那個人隨即在我身上也獲得了確認”。

在陳志勇的作品中,雙向需求互動過程呈現為一種普遍的隱喻結構。《失物招領》中的少年對失物的關注,涉及到後者的生理、安全、愛與尊重等諸種需求,對前者則是一種自己發現問題並加以探索、解決的自我實現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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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守則》內頁,踏上回家之路

《別的國家都沒有》中沉默的水牛帶著有求必應的姿態給予迷惘者接納與尊重,而它也在他人的信賴中獲得尊嚴與自我價值。

《夏天守則》中處於強勢的哥哥在人性的頓悟中追回自己出賣的弟弟,在給予對方愛與尊重的時刻,互相陪伴著踏上回家之路。

《內城故事》中的少年將已死的月亮魚的卵釋放,替後者完成了生物學意義上的自我實現,也為自己的生命注入了善與力量。

即便是在《緋紅樹》和《蟬》這種不存在人物間彼此滿足的作品中,仍然可以發現個體生命意志對抑鬱、傾軋狀態的反抗,宛如處境稍強者對弱勢者的接納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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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故事》內頁

綜上所述,由文化身份所造成的認同困惑在陳志勇的創作中呈現為探索歸屬感的常見話題。

從人物與事件的關聯來看,陳志勇作品的形象層呈現為弱勢者相通論構造出的一系列人物形象,敘事層則在自我與他者需求的雙向互動中展開。

形象層與敘事層的隱喻結構在具有奇幻性的敘事表象中完成,實現了陳志勇對真實生命狀態的模仿與想象,既探索了人類於危機中如何與自我、他者建構關聯的歸屬問題,又成就了作者自身與世界交流的獨特過程。

本文授權轉載於閱童閱,配圖有改動

作者:陳靜靜    編輯:陳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