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姐姐對我太好,她意外去世後,我決定嫁給姐夫

01

我和我姐相差14歲。我出生那年,她才讀初二。

以她的成績,本來是可以繼續讀下去的,但我爸說,女孩子讀多少書也沒用,趕快出去學個手藝賺錢,給你弟蓋房子娶媳婦。

我家有四個孩子,我姐,我哥,我二姐,本來是沒我的,但我媽四十歲高齡上著環卻意外懷了我,本來是不想要的,但是恰逢農忙,沒空去醫院,忙完想起來,我已經滿三個月了,只好硬著頭皮生了下來。

好在我是個女孩,我爸說,姐妹多能幫襯我哥,就把我留了下來。我們所有人,似乎都是以我哥為目的活著的。

那年秋天,我姐伺候完我媽坐月子,又幫著家裡收完秋,然後就跟著親戚進了城,學裁縫。

日子磕磕拌拌地過著,童年裡,我對我姐的記憶不是很深,她只有過時過節才回來,她一回來,我爸和我媽就很開心,因為她很能幹,從燙衣服打雜做起,學了好手藝,先是賺高工資,再後來就開了自己的裁縫店。

這在農村,絕對是件光彩的事。何況她每次回來,都會給我爸我媽帶錢,有了錢,家裡就能早點給我哥蓋房子。

事就出在蓋房子上。

02

我八歲那年的春天,為了能省點兒錢,我爸和我媽開了農用三輪車去拉磚,回來時車翻進了溝裡,兩個人一下子就都沒了。

那時,我哥已經20,正在城裡學修理摩托,我二姐19,在學做蛋糕,都是能自力更生的人了,只有我尚未成年,去留問題像山一樣,一下子就杵在了所有人面前。

其實是杵在了我姐面前的,她是老大,大家的眼光都在盯著她。這時,有親戚提出想收養我,我姐猶猶豫豫的,一時拿不了主意。

後來她悄悄地問我,願不願意去別人家當女兒,人家有錢,可以買很多的新衣服新書包。

我有些動容,但我的頭搖地像撥浪鼓一樣,眼淚也跟著湧出來。

小孩子的心思極其敏感,我知道我姐其實也不太想帶我的,雖然骨子裡的親情變不了,但十幾年的光陰橫在我們之間,平日的見面又屈指可數,她對我,我對她,其實還是有點兒陌生的。

可比起那些更陌生的人,我的潛意識裡是想跟著她。

因為,她是最親的人了。

姐姐對我太好,她意外去世後,我決定嫁給姐夫

03

我姐最終沒有把我送人,我大伯責怪她不懂事,說帶著個孩子,日後她如何成家,那年她已經22歲,像她這個年紀的農村女孩都開始找物件結婚了。

我姐的睫毛溼漉漉的,她啥都沒說,葬禮結束後,就帶著我進了城。

進城的路上,她盯牢了窗外漫山遍野的荒涼,淚珠子一個勁地往下掉。山裡的春天來得遲,路邊樹上的枝椏灰撲撲的。

車子顛顛簸簸,像海上沒有方向的小船。

我突然生出了懼怕,怕我姐會在下一站丟下我,我趕緊討好似的,把自己擦鼻涕的手帕拽出來給她擦淚。

我姐愣了一下,然後把小小的我摟進懷裡,哭得更厲害了。

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當時我姐哭成那樣,除了父母全失的傷痛,更多的是深深的無措和無奈。

那時她處了個物件,已經談婚論嫁了,但男孩子家一聽她得帶著我生活,就逼她做選擇,然後,她選了我。

04

城裡的生活並不好過。

我姐的裁縫店只有巴掌大,為了多賺點兒錢,她一個人量體裁衣熨燙,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上學放學,起早貪黑忙得像風車一樣。

她沒有帶孩子的經驗,而我又正是最調皮的年紀,我經常把她氣哭,每次她一抹眼淚,我就假裝哭得更大聲,反正小孩子的眼淚像水龍頭的水,說來就來了。我聲嘶力竭抱著她亂哭一氣,我姐就心軟了。

但也不是回回都心軟,我貪玩不寫作業,她會用皮尺狠狠地抽我的手,我考試作弊,她用木尺打我的屁股,打完好幾天都是腫的,她說,你要不爭氣,一輩子也出不了頭,就得和姐一樣過這種日子。

這日子難道不好嗎?我其實是想不通的,我覺得和我姐在一起特別幸福。

每天放學回家,桌上是我愛喝的白糖雞蛋湯,她在廚房炒菜做飯,忙碌的身影像山一樣,讓我覺得有依有靠,安安穩穩。

她說,再難也不能邋里邋遢,所以,我們姐倆的衣服永遠有陽光的清香,小小的家裡,永遠整潔清爽。

她比我還愛學習,我寫作業時,她就坐在我旁邊看時尚雜誌的衣服樣式。她待人誠懇,手藝又好,店裡的回頭客很多。

但不管多忙,每個月月底,她都會特意空出一天來,叫我哥和我二姐來家裡吃飯,她說,爹媽沒了,我是大姐,你們還有我。

姐姐對我太好,她意外去世後,我決定嫁給姐夫

05

我上小學五年級時,我哥結了婚,我姐帶著我回去把家裡蓋了一半的房子賣掉,然後又添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給他首付了一套小房子。

交了房款後,除了那個經營中的店,我姐一下子就變成了窮光蛋。

那天晚上,她背過我哥把我二姐和我叫了過去,她說,你們倆記住,以後不管是誰,一定要先顧好自己才能顧別人,尤其是你哥,我給他的錢夠夠的,也對得起咱爸媽,以後不是天災人禍的大事,你們倆不許再給他錢。

我哥其實算不上成器,他婚前被人騙去賭博,輸掉了自己所有的錢,還欠了債,債主放話說不給錢要剁掉他的手,我姐明明準備好了錢,但硬是拖到最後一刻才提著錢把他救出來,他被嚇了個半死,就再也不敢碰賭了。

那幾年,我姐的店擴大了,有了好幾個員工,可她一直都沒有談物件。

我二姐說,你不能再拖了,再往後怎麼找。那年,我姐已經26歲,這在當時,是絕對的大齡青年。而且我二姐已有了滿意的人家,馬上也要操辦婚事了。

可有人給她介紹物件,一看到我,就打了退堂鼓。畢竟我還小,往後花錢的地方還有很多,雖然我姐有店,可一輩子的日子那麼長,誰能保證她的店能一直紅火下去。

其實,有很多人曾給我姐建議過,說可以讓我哥和我二姐輪流帶我,這樣談物件時說起來好聽點兒,畢竟他們也都成了家,我也是他們的妹妹。

但我姐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說,反正就是她了,有她一個吃苦就行了。

那苦有多苦,說實話,我體會不到,我姐對我的要求就是好好讀書,她說,念好書考個公家的飯碗,一輩子都衣食無憂。

所以,我能回報她的,也只有滿分的卷子,家長會的表揚,還有逐漸的體貼和懂事。

裁縫也有職業病的,我姐的頸椎常年僵硬,有時還頭暈,嚴重的時候頭痛惡心,連飯都吃不下。

這些年,別人家的店都漲價了,只有她還是維持原來的價格。

而那些老客戶,一來了就點名讓她量衣服,她是老闆了,這些活是完全可以推給手下徒弟做,但她還是笑盈盈地給他們量,一邊量一邊拉家常。

這樣的人,如果沒有我的拖累,過好日子是沒有問題的。我上初中後,同學們每次玩那種許願的遊戲,我都在心裡認真地許,希望我姐能早日成家。

大概是我許願時足夠虔誠吧,我姐很快就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然而,命運無常,有時候,遇到的人是緣還是劫,誰也說不清楚。

姐姐對我太好,她意外去世後,我決定嫁給姐夫

06

那年我姐28歲,她去北京參加培訓,然後就遇到了趙滿倉。

他是從農村來的,和我家同縣不同鄉,他也是裁縫,也開了自己的店,有過一段婚姻,婚後和妻子性格不合離了。

他對我姐很好,那種好,和我們姐妹之間的好完全不一樣。那段日子,我姐的眼角眉梢都像被春風輕撫過,柔和喜悅嬌羞甜蜜都有。

我當時已14歲,不再需要事無鉅細的照顧,但供唸書也很費錢,我姐也很坦誠,一開始就和趙滿倉說了家裡的情況。

趙滿倉還笑著說,他家都是兄弟沒有姐妹,做夢都想要個小妹妹呢。我姐就更開心了,第二年春天,他們就舉行了婚禮。

人的長大是一瞬間的,我姐的婚禮上,我突然就懂了很多的事,雖然心裡萬般不捨,但也明白,我姐為了我們被耽誤了這麼久,現在應該享受屬於自己的幸福,我不能再打擾她。

我讓我二姐幫我辦了住校。剛住校那段時間,我特別想我姐,撕心裂肺地想,那種感覺,像剛離了媽的孩子。

我讀高一時,我哥我姐我二姐都有了孩子,過年聚會,吵吵嚷嚷的一大家子,雖然不再是受關注的中心,我心裡多少有點兒失落,但幸福還是滿滿的。

歲月靜好的日子過得飛快,孩子們很快就蹦蹦跳跳地叫我小姑小姨,我上高中,讀大學,學費一直是我姐資助的,趙滿倉也是個好男人,他裡外都是一把好手,對我姐也一如既往,他知道我姐放心不下我,一放假就到學校接我回家。

我二姐那時條件也稍好了一點,想分擔一部分我的部分學費,但我姐沒讓,她說好歹她有間店能轉得開,我二姐打工賺錢不容易。但其實我知道,我姐是怕因為錢的事,影響我二姐他們的夫妻感情。

至此,我才真正地理解她那句話,有啥苦她一個人吃就行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我們一家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吧。

但實際並沒有,2002年的中秋,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日子。

07

那年中秋,中午我們姐妹吃過飯後,傍晚時分,趙滿倉帶著我姐和孩子,還有我,一起回他的老家過節。

新買的車,新手司機,夜路,他沒留神,被一輛拉草的農用車別了一下,然後一著急,他把油門當成了剎車踩,正好前面是一輛滿載的貨車,我們的車直接就鑽進了貨車的車輪下。

我姐為了保護坐在中間的孩子,被碎掉的窗玻璃割斷了頸間大動脈,血撒了一車,當場就沒了。

再沒有那麼怕了吧,我抱著孩子,渾身顫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在我們身邊一點點冷了下去而束手無策。

醫生要帶走她,我死拖著不肯放手,趙滿倉上來拉我,我就把氣都撒在了他的身上,我撲上去打他,語無倫次地罵他是兇手,劊子手。

如果沒有遇到他,我姐就不會結婚,如果不結婚就不會買車,沒有車就不會回老家過節,不回老家,就不會丟掉性命,可再怎麼說,這世間也沒有什麼如果,再痛也只有接受。

我姐走後,陳滿倉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二姐幫忙招呼店面,我全力擔負起了照顧小外甥朵朵的責任。

當時我已大學畢業,讀的是師範,為了照顧朵朵,我去了我姐家附近的小學做了一名語文老師。

朵朵比當年的我還要小一些,我帶她,就像把我姐當年的路又走了一遍,那些我姐吃過的苦,我也全知道了。

朵朵一直跟著我,後來就變得離不開我,趙滿倉三番五次來接走她,回去住兩天不是哭著不睡覺就是生病,男人畢竟不夠細心,朵朵又在那場災禍中受了些驚嚇,就只好再給我送回來。

她跟著我讀完幼兒園,上了小學,有一次課間,同事間說起找物件的事,有年紀大的老師勸我說,把朵朵送回去吧,畢竟她還有父親,你這樣整天帶著也不像回事,一來朵朵會和趙滿倉生疏,不利於成長,二來也會耽誤了你的。

道理我都明白,可每次看到朵朵離開我時哭成淚人,我就會想起當年我姐帶著我進城,她沒有丟下我,我又怎麼能忍心丟下朵朵。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下來,後來就有人悄悄地給我說,不如考慮嫁給趙滿倉,這樣的話,朵朵的問題解決了,我的終身大事也解決了。

說實話,我當時聽了也有點兒動搖,倒不是因為我看上了趙滿倉,而是我知道趙滿倉和朵朵是我姐最愛的兩個人,我一輩子替我姐照顧他們,心甘情願。

姐姐對我太好,她意外去世後,我決定嫁給姐夫

08

我把我的想法和我二姐說了。

我二姐堅決不同意,她說我姐一輩子為我們,是希望我們幸福,不是要我們報恩,何況,我以報恩的心態嫁給趙滿倉,趙滿倉就會接受嗎?即使接受了,就一定是能過好餘下的日子嗎?

她還說,我就是不肯接受我姐離去的事實,所以一直走不出來,我走不出來,朵朵也跟著我走不出來,這麼久了,我還是這樣,我姐在天上看著必定也不能安心。

我哭了一場,是的,她是希望我們幸福,不求報恩。

那天之後,我開始經常地把朵朵送回趙滿倉家,一開始朵朵可憐巴巴地不肯走,她說,小姨,你不要我了嗎?

我說不是,小姨一直會陪著你,但是咱們也得回來看看爸爸,他也很想你。

朵朵似懂非懂地點頭,但不再排斥,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2010年,我終於遇到了屬於我的幸福,婚禮是趙滿倉給我操辦的,他已經再婚。

他說我姐沒了,但他永遠是我們的親人,朵朵做了我的花童,她長大了,笑起來燦爛明媚,眉眼裡依稀是我姐的模樣。

她捧著花走向我,我瞬間恍惚,心懷感傷,我想起我姐短暫的一生,想起那些年我們相依為命的日子。

那間溫馨的小屋,那些有苦有甜,有黑暗也有明亮的時光,它們重疊交錯,構成了我心底最堅實的依靠,讓我在這世上有勇氣走得更遠更長。

只是午夜夢迴時,我還是會想她。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感謝閱讀,您的打賞是對我創作的最大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