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親沒繃住，老淚縱橫
文／錢飯飯
01
週末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在酒店大廳掛著巨幅婚紗照，男才女貌，據說是一對門當戶對、勢均力敵的結合，好不羨慕。
新娘打扮得像仙子一樣，挽著父親的手入場，掌聲起鬨聲歡呼聲一片，新娘子笑得幸福極了。
可是他的父親彷彿不開心。他板著臉，眨著眼睛，搓著手，顯得很緊張，最後在主持人的授意下，擺擺手匆忙下臺，剩下一對新人按儀式繼續恩恩愛愛。
我抬頭尋找新娘的父親，他正回到自己的桌位上，不停地喝水，偶爾抬頭看一眼新人就立刻挪開目光繼續喝水，有時候還走神了，聽到來賓的掌聲才回過神來看一下發生了什麼，跟著鼓掌。
那位父親，遠遠看起來，好可憐。
我不知道他走神時想起什麼了，有沒有想起二十幾年前女兒降生時第一次啼哭的模樣，有沒有想起小時候女兒騎在自己的背上撒嬌的樣子，有沒有想起女兒初中第一次離家住校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女兒的成長，貌似誰也阻擋不了。
他想了很多，回憶了很多，唯獨不敢想起那天，她的女兒帶著一個正當好的小夥子回家，說爸爸我想結婚了。
他想到過她終會離開他、去嫁人，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其實，也不快，從戀愛到訂婚到結婚，他一定是全程跟下來的，也一定是精神恍惚得跟過來的。
做了那麼多年的心理準備，還是在婚禮進行曲響起來的剎那，沒繃住，老淚縱橫。
02
婚齡幾年，很多之前的事都忘了，但我永遠也忘不了婚禮上父親那強顏歡笑的樣子。
五十幾歲英勇魁梧的大男人面對賀喜的親朋來賓，本該高興卻偶爾顯得手足無措，他全程都在迴避我高興的目光，迴避看到我光彩照人的樣子挽著別人的手，走向全新的未知生活。
儘管老宮是我親自愛上的，戀愛是被證明很甜蜜的，婚姻生活也是做了保證的，然而父親還是難掩失落與難過，就像親手打造起來的漂亮風箏，就要掙脫了線。
我沒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感謝父母，就好像今後的生活要與他們劃清界限，雖然我有了小家，但儀式上的告別只會惹出父親更多的憂傷。
我也沒法當眾朗誦我對另一個男人的愛。我不想父親誤會他呵護了二十多年的小棉襖就要去溫暖別人了。我明明是多了一份愛，而父親卻像個孩子一樣以為我的愛被割成了兩半。
我不給他任何多想的機會，所以我拒絕在婚禮上發言。但是，我要求老宮向所有人鄭重承諾會對我好，愛護我一輩子。
我怎會不懂，這種是個成年人就會出口掰扯兩句但轉身就忘的誓言，沒有意義。但我的父親需要這個承諾，一整個婚禮，他就只等那一句話，等他的女婿親口承諾女兒的後半生會幸福。
他需要那個承諾，要用來在日後我過得不開心的時候，揪住他女婿婚禮上的誓言質問他。
電視上都這麼演，“你說過你會對我女兒好一輩子的。”他會憤怒得青筋暴起，舉起的拳頭卻遲遲落不下，最後還自我開導寬慰釋懷，在女婿肯認錯的時候又親手做了一碗紅燒肉。
他上趕子哄著女婿：“一家人，為這麼小事不要犯糊塗啊。老婆是用來哄的，不是用來氣的。”
當女兒長大決心嫁人，父親的心就瞬間軟和了，他放下刀與劍、放棄做逞能英雄，一心一意地認慫。算了算了，誰讓我女兒在你手上呢。
電視上還有這麼一段，岳父一拳揍上去，替受委屈的女兒出氣，說“你這個王八蛋。”王八蛋們一臉不服，卻不敢上前，因為岳父對女兒的那種心疼隨時會變成巨大的憤怒，他們不敢惹。
希望我們的生活中都永遠不要上演這一段，如果你的父親都替你大打出手了，那預示著你婚姻裡的那個男人太渣了，太不值得託付了。
03
我媽說，自從我和妹妹嫁人後，我爸爸對她更好了，雖然以前就很好，但比以前慫多了，很明顯。
也許，只有自己的小棉襖飛走了，他們才更懂得身邊的這個老伴兒，也曾是別人捧在手心一輩子的小棉襖。
姥姥姥爺已經不在了，媽媽早已經在歲月的打磨下成為一名堅強勇敢彷彿什麼事都推不倒的女戰士，也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幾十年前生活在原生家庭裡的任性。
而這兩年，我和妹妹陸續出嫁，家裡雜亂事不再那麼多了，媽媽倒又開始變得任性起來，坐實了家裡老佛爺的位子，把爸爸指揮得團團轉，還毫無怨言。
有時候我會想，爸爸老了老了，越來越柔軟，是不是因為他開始相信世界是一個輪迴，如果他使勁地愛和呵護別人的女兒，那他自己的女兒也會得到別人更多的愛和呵護。
堂弟訂婚時，我爸把堂弟拉到一邊叮囑：“雖然我是你這邊的親人，但是我還是得囑咐你，對人家好點，能多好就多好。”堂弟聽不進去，回他：“你跟我說幹嘛，你應該跟我那倆姐夫說。”然後嘻嘻哈哈地走了。
我爸在一旁悵然若失了很久，回家後和我媽就這事唸叨堂弟不懂事唸叨了一段日子。
我知道他並非為這個事過不去，他還是沉浸在“女兒我養了這麼久，怎麼突然成別人的了，沒了我的朝夕保護，她會不會受委屈？”的漩渦裡，走不出來。
所以他計較與此相關的一切事，他想了很多，從未有過的心思細膩。
他在女兒女婿們回家的時候大大咧咧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卻躲在廚房端著洗菜盆偷聽女兒女婿的對白，以猜測他們到底是不是像表面上那麼好，有沒有小矛盾。一如在婚禮上他看著別人笑，轉身偷著摸把眼淚。
我們的父親，把一生的心血都給了我們。從前他們勤勤懇懇、賺錢養家，是為我們有更好的背景。現在他們小心謹慎、疑神疑鬼，是為我們的安穩在提心吊膽。
媽媽常說，她對我們的愛融在生活的吃喝拉撒裡，而父親對我們的愛，刻在他的骨子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