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他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柳雲初可能想象不到

第十九回

他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柳雲初可能想象不到。那個在商戰中殺伐決斷、狡詐如狐的男子,對於恩師始終是充滿著虔誠的敬意的。柳澄作為著名的經濟學教授,幾乎算得上是蕭選事業的引路人。

或許是很久不曾把“父親”兩字主動送到嘴邊,蕭景琰有些訥訥的不習慣。只瞧著歪腦袋不知想些什麼的柳雲初,自己的思緒卻攪得如粥一般。

蕭景琰對於自己父親的感情非常複雜。當年那個案子之後,父親的態度就是沉默。警方從多個方面對近親屬進行了條分縷析的排查,發現基本都有不在場證明,而且無論是從動機、動態和動靜上都沒有什麼作案的可能。他了解父親,知道父親雖然是個習慣於商海浮沉爾虞我詐的商人,在查不出違法的前提和表象之下無所不用其極;但是對家人倒並不苛責,與母親伉儷多年情深意篤,對自己嚴中有藹寄予厚望。即使因為集團運營和經濟利益等方面和姑父常有些分歧,然而畢竟是親人,父親不可能下得了那樣的痛手。

父親與姑父還有時常來家中的言伯伯,年輕時是最要好的朋友,如同手足。蕭林兩家關係極好,兒女都是一同長大的,也成就了兩段姻緣、一篇佳話。母親和姑母,分別也是姑父和父親的妹妹——姑父是舅舅,這話也適用於小殊。如此緊密的血緣和親屬關係,如同交纏的紐帶讓他們連結在一起,休慼相關。

所以蕭景琰這麼多年的刻意淡漠,並不是在把父親當做嫌疑人。知父也莫若子,刑警的身份要求他儘量做到不讓親情矇蔽了雙眼,但也不會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他怨的是父親曖昧不明的態度。

失去至親的悲慟欲絕,卻在面對經濟利益前面仍然一意孤行、偏聽偏信,甚至不惜趁人之危,幾乎要將穆深叔叔的彩南集團一舉吞噬。

商人逐利沒有錯。但橫亙著一樁滔天兇案還不能冷靜下來看一眼暗地裡的拍手稱快,放縱重大嫌疑沒入人群就是一種犯罪。

這也鑄就了蕭景琰利刃出鞘的堅定目標,以及他對父親的疏離、冷眼和抗拒。

原本求學外地就會與家漸行漸遠,回來入職後從家裡搬出來,也再沒有主動回去的意思。

十年過去,曾經壯年的父親逐漸顯出老態。特別是母親因病去世後,缺少貼心照料加上思念成疾的痛楚,使得那個商海里說一不二的狠辣父親如同被白蟻蛀蝕的大廈,搖搖顯出頹勢。人在意志上衰落之後,軟弱的情感會加倍襲來。他偶爾回家陪伴曾祖母的時候,能偶爾看到父親對舊事的傷懷和懺悔。那些被他不經意撞破時竭力也收不回的神情,比明顯的皺紋更像大寫的蒼老。

蕭景琰其實心裡對父親偏執的隔膜和怨懟已經在消解了。

只是舊案的舊傷痕太深,幾乎要翻山越海。

父親還沒有衰老到彎下背脊走向他,而他也沒有翻越真相的山海,在告慰逝者的靈前寬宥父親。

“先生,檔案辦好了。”櫃檯後提示著把一沓檔案遞出。

看到蕭景琰似還沉浸在思緒裡,柳雲初替他接過,小聲向工作人員道謝後轉向他:“好了。”等了幾秒,還不見迴應,她猶豫著略略提高了聲音:“蕭…蕭隊長,手續辦好了。”

蕭景琰回過神來:“那走吧。”伸手取過檔案邁開長腿,又有些含笑地自語了一句:“蕭隊長?怎麼有點怪怪的。”

鹿尾巴短,被抓住尾巴的柳小花鹿登時有些羞惱。

“柳爺爺也是我敬仰而親近的一位長輩,你又不是我帶隊的下屬,叫工作職務總有些生分。你既稱霓凰為姐,她又自幼以我為兄,那麼……”

“蕭大哥。”她乾脆脆地喚道,大方利落,雖然緋色依然沒有褪去。

蕭景琰抿起嘴淺淺地笑了起來。

嗡——嗡,手機急躁的振動聲。蕭景琰掏出來放在耳邊,神色在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目光如炬。

“我在醫院接梅教授,我們馬上回局裡匯合。”

柳雲初也意識到情況急迫,快步跟緊他。蕭景琰微側著臉向她解釋:“抱歉,有緊急情況要回去,我可能來不及送你和穆老師回校了。”柳雲初剛想點頭表示理解,就聽他繼續翻著手機螢幕說道:“坐地鐵回學校的路線你知道嗎?醫院南門外有5號線地鐵站,坐七站換乘……”

“我知道路線的,定位一下就查到了。”她溫溫柔柔地攔下他的話頭,搖了搖自己的手機,那螢幕上是最常見的地圖軟體。

“謝謝蕭大哥。”聲如雲間清鳴。

回到病房,穆霓凰已經收拾好了保溫桶,梅長蘇穿好外套、繫上圍巾,提著小行李包要往外走。蕭景琰覺得氣氛有點奇怪的不對,但根本無暇顧及,只能快刀斬亂麻:“梅教授,您跟我直接回局裡吧,有新情況。”

“好。剛才小劉已經打電話通知我了。”梅長蘇點了點頭。

蕭景琰看向穆霓凰剛想解釋,她便了然地回覆道:“我和小初一起坐地鐵回去。”

品完杯中的第二杯藍山,藺晨把白瓷的咖啡杯輕輕向前推了一下,示意老闆娘收回。

她伸手取杯子的時候,彷彿是下定決心一般,看著他的眼睛想說點什麼。

藺晨微仰著頭,依然是悠然而誠懇的、淺笑的表情,靜靜地等待著她。直到手機適時地振動起來。

“喂,小葛。好的,”藺晨突然坐直了身體,看一眼店面牆上的復古時鐘,“10分鐘內我就到。”

掛掉電話,穿上外套,幾乎沒回頭地推門而出。臨了,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喚了一聲:“告辭。”

門上的古鈴與老闆娘注視的目光一起在身後清脆地搖曳著。

他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柳雲初可能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