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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生不逢時的商人沈一石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後,君復傷,一曲《廣陵散》,再奏待芸娘。”沈一石絕算不上這部劇中的正面人物,他為製造局的太監們當差,又和浙江貪官沆瀣一氣,除了胡宗憲潔身自好外,浙江“袞袞諸公”都受過他的賄賂,他甚至還夥同鉅貪設計陷害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逼他在“改稻為桑”的議案上簽字。可沈一石是元兇巨惡嗎?好像也不是,他平日裡穿布衣,喝清水,被抄家的時候,這第一富商的餘財甚至不如一箇中產之家,他的錢都被宮中和官府的人層層剝削,所剩無幾了。那沈一石是一個庸俗銅臭的商人嗎?那就更不是了。對詩詞歌賦的瞭解,當時整個浙江便只有翰林院出身的高翰文是他知音,他也有儒生的風骨,每次和鄭泌昌、何茂才這兩個鉅貪密謀,他內心的不屑和憤慨都在煎熬著他,他有著儒商的尊嚴和榮辱之心,卻在現實面前不得不屈從。他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厭棄自己的不齒行徑,他將自己心愛的芸娘送走去服侍太監,又深知這樣的自己配不上芸娘,便只有毀琴焚琴,讓心中那個對自身萬分不屑的自己,發洩憤慨。

《大明王朝1566》生不逢時的商人沈一石

沈一石是個十分複雜的人,論謀略和心計,放眼大明,除去嘉靖帝、內閣的嚴閣老和徐閣老略勝他一籌外,只有高拱、張居正、胡宗憲、趙貞吉等一二品的大員和他可以相提並論。

《大明王朝1566》生不逢時的商人沈一石

鄭泌昌何茂才二人被他徹底拉下水,織造局的楊金水被他利用來保全芸娘和高翰文,第一直官海瑞和他正面交鋒都落了下風。他一個掛織造局燈籠的舉動,攪得天下震動,連嘉靖帝都大為震怒,嚴黨差點因此下臺。此等壯舉,竟然只是一個被賜六品功名的江南商人做到的,“士農工商”,商人連穿絲綢的資格都沒有,商人在明朝受到的歧視和打壓更是不言而喻,但沈一石一人,竟然瞞過了所有人扭轉乾坤,豈不令人佩服?

“從來只有種田的人造反,沒聽說過商人能鬧翻了天。”嚴嵩在意識到“改稻為桑”已然是步死棋的時候,便決心借查抄沈一石的家財,彌補國庫虧空,而上至嘉靖帝,下至地方官府,其實都已經將這條路看得十分了然了,而沈一石在揚帆之時,就已經對自己的下場有了猜測,他之所以掛出織造局的燈籠賑災,其用意無非是想借此賣給楊金水個好,讓他善待芸娘,至於身家性命,他已然無所牽掛了。沈一石一輩子只穿布衣,又從來不張揚做作,但這次“奉旨賑災”,則大排陣仗,身著綾羅,大張旗鼓就是為了吸引天下目光,這個已經身心俱疲的男人,將他一生的慘淡經營,都化作賑災糧還給了浙江百姓,也還給了他虧欠甚多的芸娘。

《大明王朝1566》生不逢時的商人沈一石

沈一石夠果斷,也夠精明,但正如楊金水說他:“你這個人面帶權謀,可心肝腸子都是軟的。” 在當時如此動盪波瀾的局勢之中,沈一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任他如何閃轉騰挪,除非頂著海瑞、胡宗憲和朝中的裕王,把改稻為桑推下去(他試過了,沒成,連嚴世藩派來的高翰文都反水,海瑞更是不要命),否則的話,為了彌補國庫虧空,朝廷和浙江上上下下那麼多雙眼睛都會瞄向自己,他已然難以脫身了。但是他不會選擇坐以待斃,而是將替織造局當差這些年的賬冊公之於眾,將他早已經恨不能啖其肉的貪官和元兇巨惡們一網打盡,在這一刻,他內心中書生的氣節和風骨,終於可以拋卻這奸商的皮囊,去選擇自己真正向往的道路:從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二十年間,這是沈某上交織造局和浙江官府最後一批賬冊。四任織造,五任巡撫,唯胡部堂胡宗憲與沈某無賬目往來,亦唯胡部堂一人未取沈某一分一釐。浙江三司衙門唯胡部堂堪稱國朝大吏,其餘袞袞諸公皆不足道也。

沈某布衣粗食凡二十年,織綢凡四百餘萬匹,歷年上繳織造局共計二百一十萬匹,各任官員分利一百萬匹,所餘之九十萬匹再買生絲,再產絲綢,使沈某艱難維持至今。每日辛勞,深夜亦不敢稍歇,將各項開支一一記錄在賬,即諸公所見之賬冊也。我大明擁有四海,倘使朝廷節用以愛人,使民以時,各級官員清廉自守,開絲綢、瓷器、茶葉通商之路,僅此三項即可富甲天下,何至於今日之國庫虧空!上下揮霍無度,便掠之於民;民變在即,便掠之於商。沈某今日之結局皆意料中事。然以沈某數十年倍受盤剝所剩之家財果能填補國庫之虧空否?諸公見此賬目必將大失所望也!茲附上簡明賬目一頁於後,望諸公覽後另想良策,為前方籌募軍餉,或可減罪於朝廷。否則,沈某先行一步,俟諸公鋃鐺於九泉,此日不遠!——沈一石絕筆。

憑沈一石的權謀和手段,若是生在一個對商人稍加重視的時代,只怕縱使不能呼風喚雨,可遮風擋雨總是不難,《紙牌屋》中塔斯克和沈一石之間的水平,差了不可以道里計,但下場卻大相徑庭:塔斯克最後又和克萊爾談成了合作,獲得了巨大的利潤,而沈一石卻身敗名裂,落得悽慘下場。生不逢時,沈老闆便只有遺恨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