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年關將近，家家戶戶忙著醃臘肉，放鞭炮。

潤葉卻身體僵硬躺在床上，她類風溼關節炎急性發作，腿腳關節腫痛萬分，下半身無法動彈，好心鄰居送她去了醫院。

一通檢查下來，醫生讓她趕緊去大醫院，不能耽擱。

潤葉喊回了在外面跑運輸的老公王建，王建雙眼聚滿愁雲對章愛紅說：“媽，老闆就結了兩萬塊工資，今年不能交錢給你了，留著給潤葉治病。”

章愛紅筷子懸在半空，臉陰了下去。

夫妻兩到了北京醫院，醫生說：“類風溼因子已經900多了，必須住院。”

一段時間治療後，疼痛控制住了，水腫，積液也明顯消下去不少，但費用昂貴，短短一個月王建錢包就癟了。

王建眼裡聚滿愁雲，在樓道里偷偷煙抽，他偷偷上網過了，這病屬於終身慢性疾病，只能用藥物控制，治癒希望非常渺茫，還有癱瘓風險。

“潤葉家屬，去交下費用，醫院不能抽菸。”王建已經沒錢了，只能打電話給章愛紅：“媽，給我打點錢過來。”

章愛紅語氣焦急：“你趕緊回來，家裡出事了，十萬火急！”

王建把身上剩下的一千塊錢塞給潤葉，匆匆回家。

章愛紅一哭二鬧三上吊：“兒啊，我聽說了，那病治不好，還幹不了重活，還要我們服侍她，根本就是個累贅，兒啊，你趁年輕，離婚重找一個吧。”

王建睫毛垂下五毫米，捋了捋搭在額前油膩膩的頭髮，半邊臉陷在陰影裡。

002

兩人最初的感情就沒有得到雙方父母贊成，王建主動追求的潤葉，但潤葉比王建大八歲，村民議論紛紛，說潤葉是老牛吃嫩草。

直到潤葉懷孕，雙方父母才勉強接受了這門婚事。

章愛紅偷偷對王建說：“我打聽到將來市政規劃，潤葉家會拆遷。”

王建笑笑沒說話，他也聽說了，但都是些沒影的事，他並沒抱太大希望。

拆遷遲遲沒敲定，章愛對潤葉的態度漸漸變得劍拔弩張，趁兒子不在家，她把潤葉所有東西搬到了馬路對面的一個雜物間。

雜物間在二樓，樓梯是木頭打的，陡且窄，踏在上面搖搖晃晃，讓人心裡七上八下，屋子大小隻有十五平方，陰暗逼仄，漏水，沒陽光，潮溼陰冷。

潤葉淚水漣漣，怒視章愛紅：“我懷著孕，你就這樣對我，那房子陰暗潮溼，沒有陽光，怎麼住人？”

章愛紅眉毛一揚，反唇相譏：“懷孕嘔吐不很正常，就你矯情，辭了工，難不成還讓我伺候你？”

潤葉一個人孤零零住在雜物間，王建工資年底才結，她靠著微薄積蓄，產檢，買菜，每次進出，下樓梯都顫顫巍巍。

孤苦無依的夜晚，她只能打電話跟王建訴訴苦，每次都泣不成聲。

003

足月後，潤葉生了個女兒，章愛紅臉色更加難堪。

半年後，潤葉發現清晨起床，手指和腳趾關節麻木，僵硬，足關節疼痛腫脹，她去了醫院檢查。

醫生告訴她可能是類風溼，要及時治療，不然等嚴重了，就難治了。

潤葉打電話給王建：“你打點錢給我，醫生說我是類風溼早期，要及時治。”

王建說：“貨款還沒結呢，你先跟我媽拿點，等我結了貨款，回來還她。”

潤葉磕磕絆絆跟章愛紅說了情況，章愛紅立馬跳起來：“什麼風溼不風溼的，我看你現在能吃能喝，不是好好的？”

潤葉反駁道：“我生病還不是因為你苛刻，我辭職沒收入，你就讓我住陰暗潮溼的房子，漏風漏雨還沒太陽，人能不生病嗎？”

章愛紅兩眼珠子往上一翻：“沒錢！”

潤葉實在沒辦法，只能跟母親開口借錢，當然她沒敢說生病，怕母親擔心，母親本就對女兒的婚事不滿意，加上潤葉弟弟要結婚：“當初你非要嫁給她，日子不好過吧，你弟弟眼下要結婚，兩千沒有，先打一千給你，剩下的我再想辦法。”

母親打來的一千塊，很快用完了，潤葉一籌莫展，只能停止治療，因疼痛加劇，整夜整夜失眠。

直到出現開頭一幕，醫生讓她去北京治。

004

王建離開醫院後就沒回來，潤葉心裡惴惴不安，因為王建沒有接她電話。

治療初有成效，但潤葉只能放棄，獨自一人拖著疼痛的腿腳坐上回家的火車。

到家門口時，她聽到章愛紅說：“你爸走死得早，我拉扯你長大吃盡苦，媳婦如今得了費錢又治不好的病，做不了飯，洗不了衣，我要幹農活，你要賺錢，累贅在家，誰照顧？”

王建說：“不治歸不治，鄰居街訪指指點點，說你讓她住陰暗潮溼的屋子，她才得這病，她回來讓她搬回來住，免得落人口舌。”

潤葉哽咽了，夫妻本該同甘共苦，如今王建已有單飛端倪。

她整日以淚洗面，跟王建訴苦，堪憂未來，王建一開始還好言好語勸慰她，漸漸的變得不耐煩，獨自玩手機，決口不提拿錢給潤葉治病。

沒幾天，王建就出去跑車了，潤葉望著空蕩蕩的床，無限悲涼。

章愛紅毫不掩飾嫌棄，每天只給一頓飯給她吃，惡語相向，開口閉口累贅。

因為中斷治療，潤葉病情惡化，每天醒來“晨僵”能持續一個半小時，像被一塊石頭壓住，無法動彈，手指變形，特別是雙腳已經開始化膿，痛不欲生。

章愛紅被潤葉的痛苦呻吟喊煩了，索性飯也不給她吃，潤葉餓得不行，只能四手四腳從樓梯艱難爬下，在廚房吃些殘羹剩菜，再四手四腳爬到樓上。

她打電話給王建，王建在電話裡總是敷衍，說手頭沒錢，態度不冷不熱。

那天夜裡，她又被疼醒，渾身滾燙，呼吸都費勁，她感覺快疼死了，萬般無奈下，她打了電話給母親。

她哽咽說：“媽……快救救我吧。”

第二天一早，父母匆匆趕來，潤葉發了一夜燒，渴得不行，正在艱往樓下爬，見到女兒像狗一樣，整個身子貼著樓梯，四手四腳爬，母親發了瘋般把章愛紅家裡鍋碗瓢盆砸得稀巴爛。

潤葉回了孃家，可憐天下父母心，潤葉母親每天揹著瘦弱的潤葉四處求醫。

弟弟和弟媳見到潤葉如今憔悴模樣，當場落淚，姐姐這是糟了多大罪，怎麼面容枯槁，如八十老嫗？

005

潤葉在孃家住了整整八個月，孃家人悉心照料下，潤葉病情得到了控制。

腫痛沒以前那麼百抓撓心了，雙腳也不再化膿，也能站起來慢步走路了，笑容重新綻放在潤葉臉上。

她用手機把自己戰鬥病魔的經歷轉化成文字，發在了網上，得到許多陌生人的鼓勵和關心，她得到了鼓舞，不再以淚洗面，變得勇敢積極。

她本就是語文老師，文筆不差，躺在床上的漫長孤獨日子，她從文字裡尋得了安慰，她寫了很多勵志故事，有時候也會投稿，每個月能賺幾百塊錢。

潤葉十分開心，多少能減輕家裡負擔，也充實了自己，只是她非常想念女兒，她打了電話給王建，希望他能帶兒子來看看她，王建卻對她說。

“你現在也能走路了，找個時間，我們離婚吧。”

王建語氣迫不及待，潤葉萬箭穿心，就算王建不願意分擔她的病痛，她也不想兒子變成單親。

潤葉內心還是有不捨的，她小心翼翼問王建：“你是不是有二心了？”

王建說：“沒有，只是我怕日後家計艱難，我家本就窮，我窮怕了。”

潤葉淚水嘩啦啦流，她沒有答應王建離婚，但王建很快就娶法院起訴了。

調解人員上門時，鄰居紛紛指著章愛紅，說她沒人情味，不管兒媳死活，飯和水都不給兒媳吃喝，更別提照顧了。

章愛紅一成了眾矢之的，嚎啕大哭，氣息都喘不勻，雙手捂住頭，假裝暈厥，被送去醫院，隔天潤葉一瘸一拐去探了她。

章愛紅神采奕奕對王建說：“這婚必須離，聽說她爸媽為了給她治病欠了一屁股債。”

章愛紅似乎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潤葉。

潤葉咳了兩聲，章愛紅這才噤聲，王建頭都沒抬，兩隻眼睛盯著手機螢幕，跟某人聊得熱火朝天。

潤葉跛到他面前，搶過手機，王建正在跟一個叫女人聊天，備註“老婆”。

潤葉本以為王建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原來只是一廂情願，她最後一絲幻想破滅：“離婚可以，我要兒子。”

006

倆人辦了離婚手續，從此一別兩寬，個生歡喜。

王建火速娶了劉淼，劉淼就是他微信裡聊天的那個女人，新婚燕爾，已經很久沒有床底之歡的王建，徹底釋放了自己。

王建不再出去跑車，在鎮上私人零件加工廠上班。

劉淼可不是潤葉，她外表看上去柔弱但性格潑辣，強勢，跟同樣強勢的章愛紅針尖對麥芒，同住屋簷下，倆人經常吵得不可開交。

劉淼單眼皮下眸光凌厲，指著章愛紅鼻子說：“要麼分開住，要麼就離婚！”

章愛紅還指望著早日抱孫子呢，只能認慫，搬到了潤葉之前住的雜物間。

她到處跟鄰居說：“都說我害潤葉得病，我現在住到裡面，我倒要看看會不會得她那病！”

街坊鄰居交頭接耳，眼神意味深長。

章愛紅身子硬朗，確實沒有得類風溼，她的下場比潤葉慘多了，她從那個又陡又窄的木製樓梯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脊椎，脖子以下全部癱瘓。

街坊鄰居覺得這是因果輪迴。

章愛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除了嘴巴和眼睛，全身沒一處能動彈，劉淼自然不會照顧她。

王建為了照顧她，耽誤了工作，被老闆炒了魷魚，沒了收入，日子捉襟見肘。

劉淼預見日後艱難，毫不猶豫提出離婚。

王建整個人矮下去幾寸，凝視床上的章愛紅，一股深重的無力感包圍了他。

他想到了潤葉，借看女兒名義，找了潤葉，他發現潤葉家的房子外壁上終於寫了 “拆”字。

潤葉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用變形的手指在電腦前碼字，一臉安詳。

王建走上前低著頭小聲說：“潤葉，我當初被豬油蒙了心，我對你還是有感情的，我們復婚吧。”

潤葉笑笑，一瘸一拐回了屋，她自然是渴望愛情的，但王建不是她的愛情。

潤葉已經看透，人這一生，有美滿婚姻自然是好的，如若沒有，獨身一人也亦有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