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堂”到“地獄”，22歲女孩德桑網紅之路的墜落，只用了一週時間。
5月20日，成都春熙路，在一場“街頭表白”之中，她是那個亮眼的女主角，面對“跟蹤尾隨追求”她多日的男孩表白，她在眾人圍觀中選擇了拒絕……這段影片，隨後以“道德綁架式表白”的話題迅速登上熱搜。流量、曝光、對她的同情，對男孩的譴責，以及對錶白是策劃擺拍的質疑紛至沓來。
5月28日，德桑向紅星新聞發來道歉影片
彼時，聚光燈之下，擁有百萬粉絲的德桑可能還沒意識到，這場事先策劃的“表白鬧劇”將迎來怎樣的風暴？
六天之後，5月26日，抖音平臺在面對紅星新聞求證時迴應：經核實，男女雙方當事人賬號存在同一運營者，系策劃拍攝，存在惡意炒作等違規行為。根據平臺規則，已永久封禁相關賬號，包括女方的三個抖音暱稱（姥姥、德善、德桑），男方的抖音暱稱（948554316）。
“墜落”，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不少網友感到被欺騙，最初他們還在同情德桑的遭遇，憤慨男孩對她的跟蹤與騷擾；還有人對這樣的策劃深惡痛絕，認為他們譁眾取寵毫無底線；甚至還有人要求對兩人進行拘留處罰。
5月28日晚，面對洶湧的輿論譴責，德桑向紅星新聞發來道歉影片並講述了事件的來龍去脈。在影片中，她多次鞠躬致歉表示真的做錯了，佔用了公共空間，稱此事是“運營”主動找上門策劃，自己為減輕經濟壓力便動心了。她還說，自己已被多個平臺封殺，希望家人不要受到傷害和影響。
至此，這場街頭表白鬧劇，真相徹底浮出。但在真相背後，德桑為此付出的代價不小：她不僅被抖音等多個平臺封號，還遭遇公眾道德上的譴責，以及個人信譽的“破產”。
對一個年僅22歲，正試圖透過“網紅之路”改善人生的女孩來說，這是走上一時歧路的沉重代價……
經歷——
“能吃過的苦都吃過”
自幼父母離異，19歲外出闖蕩
人前，她是擁有100萬粉絲光鮮亮麗的“網紅”；人後，她獨自經營著一家剛開業的畫室，每天忙完就開始上直播甚至到深夜，只為填上畫室的窟窿。
德桑，原名姓翁，1999年出生於四川一個小鎮的普通家庭，從小學畫畫、舞蹈。父母在她七八歲時離異，小翁從小跟著媽媽長大，因為母親要打工掙錢，從她記事時起，就跟著母親一直輾轉各地，居無定所，曾在多所學校就讀。她坦言自己沒有“發小”，現在最好的朋友也僅是3年前認識的。
表白現場影片截圖
或許是因為特殊的家庭，小翁懂事很早，在學業上也從不讓母親擔心，“在班上都是前3名”。等她稍大了點，母親才再婚重組家庭。“一家人都對我很好。”她說，這已讓她很滿足了。
19歲時，她沒再繼續讀書，開始到社會上闖蕩，做過服務員、銷售員，“能吃過的苦都吃過”；再後來，她去上海做了醫美銷售。2019年底，她無意間用名為“姥姥”的抖音賬號釋出影片小小地火了一把，粉絲一下達到40多萬。由於覺得上海工作壓力大，2020年，她決心回到成都開一間畫室。
闖蕩了好幾年，小翁其實沒有多少積蓄，開畫室的10多萬元啟動資金都是找家人和朋友借的。由於初次創業沒有經驗，房租、裝修、材料等問題都讓她壓力很大。她說，最難那會兒找不到房子，她就在剛裝修完的畫室沙發上過夜，“甲醛味很重，每天早上起床都想吐”。
畫室剛開業，許多事情都在摸索中，經營狀況也不如意，好在她的三個抖音號當時已累計有100多萬的粉絲，在平臺上也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網紅”，若每月堅持直播約有兩萬元收入，勉強能填上畫室的運轉窟窿。
所以，每天忙完畫室的事情後，她就開始上直播，從晚上10點過開始，有時要熬夜直播到凌晨四五點，她說：“自己有熬不完的夜。”
誘惑——
運營公司找上門策劃表白事件
因開辦畫室壓力大，她心動了……
此次街頭表白策劃炒作，是因為運營公司找上門對她說“可以讓畫室生意好起來……”這讓她像抓住救命稻草，動心了。事後，她也想坦白，但最終膽怯。
畫室，只有小翁和另一個老師。作為老闆，她事事都要親力親為，小到一塊桌布的擺設，大到材料的購買。有時情緒不佳的顧客找上門，她也會堅持陪對方畫到凌晨兩三點，而有時客人一個差評也讓她很崩潰，覺得“真累”。
在畫室時，她從不對顧客說自己是“網紅”，她也很介意別人提及。因為在她看來，“網紅”是貶義詞，“並不是可以拿出來炫耀的”。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抖音只是我吃飯的工具而已，不是一輩子的事業”。
畫室執行一個多月以來，她坦言一直都處於虧損狀態，而當運營公司找上門說“能讓畫室生意好起來”時，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策劃發“海底撈人”文案
她說，當時她準備用@德桑作為畫室的抖音藍V賬號，但運營時發現該賬號曾在3年前加入一個公會（幫助抖音管理達人的團隊，可看作是達人的經紀公司）。在申請兩次退會被拒後，一天，幾個自稱是運營公司的人透過賬號上留下的畫室地址，找到她想要續約。之後，一位運營人員無意間拍了一個她喝奶茶的影片火了，“文案是海底撈人”。火了之後，運營人員就提出有一個方案可以迅速提升人氣，同時也能讓她畫室的生意好起來。小翁說，自己開畫室的壓力確實很大，當對方提出這樣的想法後，她動心了。雙方便同意一同拍一個搞笑表白影片，“大概內容是男孩當眾表白，我拒絕他”。
策劃影片截圖
但沒想到，事情並沒有按他們預期的方向發展。小翁說，表白當天，除了運營公司的人在現場拍影片，路人也拍了很多影片，這些影片被很多營銷號帶著#道德綁架式表白#話題轉發，在網上迅速發酵引發爭議，並登上熱搜。在網友們的熱評中，男孩遭到譴責，她雖得到大部分女網友力挺，但也有男網友發訊息懟她：“你把自己抬得太高了。”
#道德綁架式表白#登上熱搜
面對突然發酵的熱度，小翁心中很是不安，怕被別人知道這是事前策劃的。她也想過站出來承認是“炒作”，但和運營方商量後覺得“說出來肯定會被罵得很慘”，因此膽怯作罷。
她說，自己也曾想去找那些營銷號，讓他們刪除相關影片，“但他們都是大號，我沒這個時間也沒這個精力。我就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誰都認為我是個燙手的人。”因此，事發多天後，她一直在忐忑地等待事件熱度的下降。
“懲罰”——
賬號被抖音永久封禁
母親資訊被扒出，
請求網友“口下留情”
事發後，她也覆盤了整個事件。“自己錯就錯在為了想讓自己減輕一點壓力去走捷徑，自私自利，不知道踏踏實實做事，還給大家帶來不好的影響。”
然而，小翁並沒有等來事件熱度的下降，反而等來自己包括“德桑”在內的3個賬號被抖音永久封禁的訊息，“我們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而這也讓一些網友更加懷疑該事件是一場炒作，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據抖音安全中心5月26日向紅星新聞迴應：5月22日，有網友舉報使用者“德善”策劃擺拍街頭表白，惡意博取關注。經核實，男女雙方當事人賬號存在同一運營者，系策劃拍攝，存在惡意炒作等違規行為。根據平臺規則，已永久封禁相關賬號，包括女方的三個抖音暱稱（姥姥、德善、德桑），男方的抖音暱稱（948554316）。
賬號被封禁
真相浮出，網友評論開始大面積轉向，紛紛指責炒作雙方無下限，譁眾取寵消耗大家的信任。而在這個事件中，她是唯一的“公眾人物”，更被網友點名直指，之後她的個人資訊甚至其母親的資訊也被一些網友“扒”了出來。
“我真的好怕媽媽看到，特別是怕她從別人口中聽到，我現在都怕接她的電話。”提到母親，小翁不止一次落淚，因為這是她唯一的軟肋。她說，母親一個人把自己養大已很不容易了，自己也從未讓她操心，“當年因為撫養我耽誤了她的青春，但她從來不覺得我虧欠她，只希望我好好長大。她是對我最好的人，好到讓我覺得虧欠她很多……”現在母親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家庭，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讓媽媽在新的家庭裡受到影響。
小翁說，自己做錯了事“確實該罵”，但她也希望網友能“口下留情”，不要曝光她的家庭資訊，打擾母親的生活。
目前，小翁的“德桑”“德善”“姥姥”三個賬號被抖音封殺，她的快手賬號也被封禁，用她的話來講就是“封臉”。她的好友發來訊息，表示“（小翁）之前一直沒有加入公司，沒有靠其他人，自己慢慢都把號做了起來，但因為這個事，幾年的努力一下全都白費了。”
小翁說，其實自己平時挺理智的，事發後，她也覆盤了整個事件，“自己錯就錯在為了想讓自己減輕一點壓力去走捷徑，自私自利，不知道踏踏實實做事，還給大家帶來不好的影響”。
她告訴紅星新聞，其實在記者第一次找到自己時，曾想坦白是“策劃”，但考慮到可能會讓運營公司也牽連進來，她猶豫了。再次和紅星新聞記者見面，問及公司資訊，她依舊很謹慎，甚至不願透露與她對接人員的性別，“TA也很不容易，還有一家老小要養，如果曝光，肯定就沒工作了”。
紅星新聞記者看到，小翁被多平臺封殺後，5月27日晚運營人員也曾給她發來微通道歉，稱很對不起她，“如果不來找你就好了，就不會害你這樣……”
懺悔——
做錯了該遭譴責
以後要踏踏實實做人，別想著走捷徑
這次確實做錯了，不該想著走捷徑。她希望對她的懲罰不要太重，還能迴歸網路。但她也明白，要得到大眾的原諒並不容易。思考一會兒後，她說：“如果不行的話，就算了。”
5月29日，
德桑
和紅星新聞記者見面
現在，小翁只希望對她的懲罰能輕一些。
她說，那麼多賬號被封對她來說太沉重了，也讓她心理壓力很大。因為直播那麼久，這已經變成她生活的必需品，“你不做這件事，你真的不知道該幹嘛？”
她說，“這個事情確實是我做錯了，我該受到譴責，因為我影響到了大眾對我的信任，確實很嚴重。”現在自己也得到了教訓，“以後要踏踏實實做人，別去想著走捷徑”。如果真的還能迴歸網路，她說第一件事就是要再次跟大家道歉，並完整真實地把這件事的起因、經過和結果再說一遍，“如果道一次歉不行，就多道幾次，如果還不行，就看他們怎麼要求”。
德桑
發來道歉影片，承認系策劃
“如果真的能回來，大家討厭我說話嗲，我也可以換一種說話的方式。”她也希望，有人能在生活中認識她，而不是透過網路。
但她也明白，輿論已經起來了，“討厭你的人會更討厭你，大眾肯定也不願意讓你出來”。思考一會兒後，她說：“如果不行的話，就算了。”
5月29日，紅星新聞記者再次來到小翁的畫室，工作人員稱她當天早上來畫室交代了幾句就走了，“情緒很糟糕”。後來，在與紅星新聞記者的通話中，她稱其他平臺也對她封禁了。她一改往日形象，在電話裡哭著說：“這樣的懲罰太過沉重，我感覺我像是殺了人。”但她不願向大眾去解釋太多，“他們是無法感同身受的，他們只會覺得你在賣慘”。
後來，她答應再次與記者見面。見面時，她一再表示自己做錯了，“錯在不知道踏踏實實地做事情，而是希望用這樣的方式來減輕自己的壓力。”而談及畫室，她表示開業一個多月來一直處於虧損狀態，但“就算砸鍋賣鐵也要經營下去”。因為這是她的最大愛好，“只有在畫畫時，我才覺得自己是放空的”。
紅星新聞記者 章玲 攝影報道
編輯 張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