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5點半，我輕輕喚醒了丈夫，我做了簡單的早餐。用餐時，我們還談論了小水道和公公的壽宴。我們跟平時看起來沒什麼兩樣，幾天前我們還作為恩愛夫妻的典範，上了電視。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丈夫昨晚告訴我，他愛上了年輕熱情的女學生，他決定跟她一起去巴黎。我難過得要命，但他說他不在乎。這讓人困惑，這還是那個一向溫和的男人嗎？在別人看來，我們多麼幸福啊，結婚十幾年，生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我和丈夫都有體面的職業，我是個律師，他是心理醫生。

為什麼會這樣？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這麼多年，我們生活在一起，一起長大一起變老，我已經35歲，丈夫比我年長7歲。我們過著令人羨慕的中產生活。可這一切是什麼時候開始崩壞的呢？

他要出門了，去跟那個妖精一樣的女人在一起，那一刻，心痛和恐慌讓我忘掉了自尊，我撲過去像一條癩皮狗一樣拖著他，可他甩掉我，義無反顧地走了，手上拎著我給他裝備的行李。

可怕的婚姻，我見多了。作為一個律師，我常常要幫人處理那些糟透了的婚姻。可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幸福的例外，朋友們也都羨慕我。幾天前，我們共同的好友老皮夫婦來家裡做客，晚餐時，老皮多喝了幾杯，忽然說到他們的婚姻一塌糊塗。

然後，老皮跟他優雅漂亮的老婆就吵了起來，他們互相取笑和肆意攻擊。越是熟悉的人，殺傷力越大，就像打蛇打七寸寸一樣，一劍封喉。他們甚至說起對方的隱私，老皮嘲笑老婆，說她的情人丟下了她。老皮老婆冷笑著說：“你以為我只有這一個男人嗎？”

簡直太可怕了，婚姻會變成這個樣子。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會離婚。因為除了是糟糕的夫妻，他們還是完美的生意夥伴。在賺錢這件事上，他們誰也離不開誰。

更讓人感到悲哀的，是我發現他們之間並非毫無感情。

“還有什麼比互相憎恨的夫妻更可怕的？”

老皮傷感地說：“也許虐童更狠一點。我老婆心裡住著一個小女孩，她很害怕，因為跌倒時從來沒有人安慰她。而我是那個躲在角落裡的小男孩。”

老皮的老婆聽到這話，眼睛紅了。這兩個中年人，既無法相處，又無法分離，俗稱“離不了，過不好”，他們那麼瞭解對方，卻依然無能為力。

我呢？我瞭解丈夫嗎？我連他出軌了都一無所知，天吶，我們還每天說那麼多的話，晚上還同床共枕，我們還擁抱和親吻……後來我才知道，我們的朋友他們全都知道，就只有我一人矇在鼓裡。

我恨我自己，丈夫走後，我居然每天都在思念他。這種思念讓我發瘋，我想起很多事，回憶中我才發現，原來家裡喋喋不休的那個人一直是我，是我在不停地說著說那，而他總是虛假的微笑著，嗯嗯啊啊的敷衍著。他早就不愛我了是嗎？

可他憑什麼不愛我？我出身良好，跟他門當戶對，我工作好長相好身材好，我還處處以他為先，而他竟然對我說什麼？他說：

“我太想結束這一切了！猜猜我最受不了的是什麼，喋喋不休地討論我們要幹什麼，你媽媽會怎麼想？孩子們會怎麼想？我們該如何準備晚宴，該不該把我父親請來？我們得去什麼該死的地點，慶祝那些該死的節日，而且一次又一次的！”

他用那些尖銳鋒利的字眼，狠狠扎進我的心。他對我的哭泣和絕望毫不在意，他衝著我大吼，還說

“做一個混蛋，真是太爽了！”

我看了那個女孩的照片，她很年輕，身材飽滿，笑起來充滿活力，就像從來沒有被壓抑過，沒有被人欺負過的樣子。我嫉妒得發狂，因為我從來沒有那麼生活過。

小時候，我曾經是個叛逆的女孩，可是每次調皮都會被媽媽嚴厲的懲罰。後來我發現，只要我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討好別人，只要我衝著每個人露出貌似真誠的笑臉，大家就會喜歡我，

於是那個真實的我被藏了起來，我成了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我成了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我扮演得太成功了，以至於沒人發現我不快樂，或者即使發現了，也根本沒有人在乎。

半年後，丈夫回來了，他胖了很多，還換了可笑的髮型，這一定是那個女孩的主意。他踏進家門的時候，說了句恭維話：“你可太美了！”或許他說的是真的，因為我特意盤起來茂密的頭髮，還買了一件少女感的新衣套在身上。

我們的見面十分奇怪，6個月的時間，竟然讓我可以跟他像一對老朋友一樣親熱地交談。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突然又開始迷戀我。6個月前，他可是親口告訴我，一秒鐘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他早就厭煩了這一切，只是在賣力地扮演著一個好丈夫。

他想跟我鴛夢重溫，我拒絕了他。因為我不想再給他擾亂我的機會，如果我允許他靠近我，那我費力積攢起來的平靜就會毀於一旦。我只想跟他聊聊天，我給他讀我寫的日記，可才聽了一段，他就睡著了。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關心過我心裡在想什麼，他總是嫌我嘮叨，敷衍我所有的話。

可那晚，他還是留下了，這雖然令人感到羞辱，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抗拒不了他。他很輕鬆地說出：“就告訴她我獨自去看了一場電影好了。”呵呵，這就是脫軌的男人啊，那麼駕輕就熟編造著謊言。離開我之前，他一定也對我說過許多類似的話吧？

我和那個女孩，究竟誰才是“第三人”？我自己的丈夫，現在卻成了為我編造謊言的“情人”。

半夜時分，他還是起身走掉了，他說睡不著，他要回家。回家，這裡難道不是他的家嗎？我沒有再撲上去拽住他，因為我已經明白了，沒有人是能被拽住的。

時間是永遠的良藥，我心口的傷痕在慢慢癒合。我甚至允許了另外的男人向我表達好感。我曾在工作時，接待過一位優雅的老婦人。她想跟丈夫離婚，15年前她就提出過，可丈夫懇求她等孩子們長大了再說。

於是她等了15年，等到心如止水，她發現自己的激情，生命力在逐漸喪失，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她甚至開始懷疑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孩子，因為她失去了感知。

太可怕了，那一瞬間，我想到了自己。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我做了十幾年的好妻子，我做著一切努力，我不放過任何一個儀式感，我讓自己生活在一個密閉美好的幻想裡。可我從來沒有快樂過！“做一個混蛋可太爽了”這種感覺，我特麼從來沒有品嚐過。

一地雞毛的婚姻，沒完沒了的瑣碎，壓抑著自我的偽裝，他以為我就這麼安之若怡嗎？這也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好嗎？我也受夠了！我為什麼要為了別人活著呢？為了爸媽嗎？為了面子好看嗎？不不不，我要離婚。

再見到丈夫時，他住在一件小宿舍裡，成了一個落魄鬼。他的工作丟了，他的女學生開始跟他不停地吵架，他終於發現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我想起那次電視訪談，丈夫誇誇其談，說自己才華橫溢，勇敢忠誠，還是一個完美的戀人，哈，可惜那時候我還不認識楊笠，沒聽過她那句著名的“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的話。

我帶去了離婚協議，可他卻遲遲不肯簽字，他看著我列的財產分配清單，跟我掰扯祖母留下的落地鍾到底該歸誰？呵呵，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當場揭穿了他，他就是不想簽字罷了。

可我去意已決。這麼多年來，我什麼事都優先考慮他的感受，我選擇了忽視自己，這都源於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擺脫過家庭的束縛，從未想過自己想要什麼，從未創造過有價值的事物。

而我現在成長了，感謝命運，讓我長大了，我感覺到了自己的力量，我不再依戀他。我告訴他，

以前我以為我所做的一切是無私，現在我才明白，那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懦弱。

我還殘忍地告訴他：“你潦倒的時候我這樣做很無情，可我不在乎了。”就像他當年對我的殘忍一樣。

我人生第一次體會到了“做混蛋”的感覺，但我跟他不一樣，他是放棄，而我是成長。我終於自由了，可以擺脫他了。

可他卻哭了。他求我不要離開他，他說：

“我受夠了那個女人，我想回家。她給我的孤獨感，比我一個人的時候還要強烈。”

我看著他，只覺得可憐，卻不為所動。我想離開，但他把門鎖上了，我們開始像老皮兩口子一樣瘋狂地相互攻擊，最後我們還動了手，互相咒罵著扭打在一塊。但他到底是個男人，我的鼻子流血了，他才給了我鑰匙，哭泣著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我恢復了單身，兩個女兒都跟著我。後來，我又遇見了一個熱情似火的男人，我再婚了。那個男人讓我燃起了生命的激情，但很快被我發現，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

我覺得再婚像一個笑話，但或許人生就是如此。我到了不惑之年，快過生日時，我去戲院看演出，沒想到意外遇見了前夫。不知道為什麼，我彷彿受到了某種外力的驅使，我走近他，衝著他微笑。

他的臉紅了，就像當年我們戀愛時那樣，他說：“你讓我著迷。”天吶，他不知道的是，經歷了這麼多糟心的事後，再見到他，他簡直讓我神魂顛倒，靠近他，是我的本性使然。

命運何其弔詭，離婚後的我們，終於放下了戒備，接受了彼此真實的一面。他既普通又渺小，我也是。我們曾經那麼努力想戰勝平庸，想要獲得別人的認可和讚美。而如今，我們不再偽裝，我們找回了自我。

就像張愛玲《傾城之戀》裡說的那樣：“我們太忙著戀愛了，以至於從來沒有真正戀愛過。”

我們來到老皮在海邊的小木屋，裡面亂七八糟，我們開始動手收拾，前夫他一邊點壁爐的火，一邊吹著口哨，快樂得像個孩子。我望著他的背影，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他對我說：“雖然你總愛挑剔，又嘮嘮叨叨，可是我愛你。”我說：“其實愛很簡單，就像現在。我在世界上某個黑暗的小房子裡，環抱著你，感受著彼此的愛。”

我們說了很多很多話，經過這麼多變數後，我們終於成為了可以聊一個通宵的人。外面的夜黑得像一口鐵鍋，未來依然充滿不確定性，我們依然活在混亂當中。

我的名字叫瑪麗安，關於我的故事被拍成了電影，名叫《婚姻生活》，在豆瓣擁有9。1的高分。我的人生依然亂七八糟，可我至少學會了堅持自我，享受自己的人生，相信生活的常識和自己的感受。

那麼聰明的你，從我的婚姻生活裡，悟到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