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再見。丨百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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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伴著火爐和書,一遍遍堅定不死的決心,寫一些並不發出的信。”

又是這樣一個寒冷的深冬。史鐵生離開11年了。

那是2010年12月31日凌晨,史鐵生去世了。他的生命結束在59歲這年,離他60歲生日,還差五天,他沒有挺過去。

他的離開,如同他的降臨,伴隨著浪漫與肅穆。

死亡對於史鐵生來說,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對他而言,生活不過是與苦難周璇。

21歲那年,史鐵生提前進入人生的暮秋,他的雙腿殘疾了。

年輕的生命站著走進友誼醫院,躺著從醫院出來,他很早就開始向暮年摸索前進,那是一場十分漫長的折磨。

命運向來無情,殘疾的史鐵生之後得了腎病,最後惡化為尿毒症,需隔日透析以維持生命。

他躺在透析室的冰冷病床上,看著鮮紅的血在透析器裡緩緩地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出來,再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身體已是極度痛苦,史鐵生還是很樂觀,甚至有些讓人心疼。他太愛笑了,黑色鏡框後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線,有時還透著幾分孩童般的狡猾。

扶輪問路的日子,他的一腔笑意下,盡是愛與真誠,沒有怨天尤人的仇恨之意,溫厚平常,沒有人可以抵抗,地壇的氣場撫平了史鐵生內心的痛苦。

史鐵生去世那天,窗外冷風吹得毫無感情,後半夜北京的空中飄起了雪花,他與世界最初的相見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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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開始露出端倪。

1972年,史鐵生的雙腿背叛了他。

在北京友誼醫院,他沒有想到的是,治療結束之日便是輪椅生涯開始之日。

雙腿癱瘓一度讓史鐵生像個遭受冤案的瘋魔之人,在醫院瘋狂地捶打自己,他掙扎著站起來,心想定要站起來給上帝瞧一瞧。

最終,他倒身在地,也妥協了:

確實,你幹不過上帝。

史鐵生所住院的北京友誼醫院的視窗面朝大街,他的床緊挨著窗戶,在那他度過了最後的愜意時光,也被迫接受了殘酷的命運。

定案時年,史鐵生才21歲。

他對醫學與命運都還未及瞭解,只能向虛冥中寄託一份虔誠的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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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生命直著眼睛朝北京大街眺望,注目著騎車的青年與5路汽車的車站,盼著朋友們來,有那麼一陣子他暫且忽略了死神。

在無數個清晨與傍晚,史鐵生坐著輪椅在地壇公園呆坐、思考,暗自祈求或悲嘆,一個無措破碎的靈魂,彷彿走回生命的起點。

地壇為這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將一切都準備好了,史鐵生再也沒長久地離開過它。

在這裡,他開始本分地活著,一遍遍地堅定不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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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在地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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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問史鐵生,是怎樣走上創作道路的。

他認真思考後,回答:“走投無路淪落至此。”

這不是自謙使然,最初的他想成為的確實不是作家,而是田徑運動員。

出生於50年代北京冬天的史鐵生,對他而言,開端,是北京的一個普通四合院。

那天凌晨,下著大雪。

一天一宿罕見的大雪,路都埋了,奶奶抱著為孫子準備的鋪蓋趟著雪走到醫院,走到產房的窗簷下,在那兒站了半宿,天快亮時才聽見史鐵生輕輕地來了。

他自小跟隨奶奶生活,這孩子爭氣得很,成績一直很好,在清華大學附屬中學讀書時,他還是學校80米跨欄冠軍,人送暱稱為“小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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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右二)和清華附中的同學們

後來回看,不免感嘆命運的嘲弄。

1969年,18歲的史鐵生上山下鄉,自願到陝北延安一個叫做清平灣的地方插隊務農。

在那裡,他經常感到腰腿疼痛,沒太在意,只是吃些藥物拖著。直到有次在山上放牛時,他碰上了暴雨,無處可躲,淋了個透心涼。

第二天,他高燒不退,住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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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陝西做知青的史鐵生

史鐵生沒當回事,誰知病情越來越嚴重,在延安治療無果,只能回北京醫治。

回到北京前,史鐵生與好友一同登上了華山,這也許是他患重病前的最後一次壯舉。

那時他還不能預見到“透析”的未來,那時的北京城僅限三環路以內。

誰知那場延安的暴雨,徹底改變了史鐵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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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腿癱瘓了。

21歲那年,史鐵生提前進入人生的暮秋——他的腿,不能走路了。

“插隊期間努力勞動,種了一年地,餵了兩年牛。衣既不豐食且難足,與農民過一樣的日子。才見了一個全面的中國,三年後小疾衍成大患。雙腿癱瘓,遂轉回北京。”

年輕的生命站著走進友誼醫院,躺著從醫院出來,當時的他絕望到極點,差點要跟大夫打架。

原本健康的青年,忽然就殘疾了。

他很早就開始向暮年摸索前進,那是一場十分漫長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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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對他不公,史鐵生三次自殺未遂,變得喜怒無常,坐在輪椅上的他感到萬念俱灰,當他看見枯萎的樹木,和那些斑駁掉漆的建築,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最難的日子,是他的母親陪在左右。

史鐵生也想要找過一份工作,可是失敗了。

母親拖著輪椅上的他去當地勞動局申請工作,卑躬屈膝地向所有人介紹自己的兒子,“孩子坐在輪椅上,也可以勝任很多工作的”。

坐在一旁的史鐵生如坐針氈,也受到了羞辱:“身體健全的在我們這兒,都不一定要呢。”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史鐵生,一個曾經賽場上的田徑“小飛人”,突然失去雙腿,那種錐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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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期的史鐵生與母親

為了給兒子治療殘疾的雙腿,母親幾乎花光所有積蓄,買各種藥物,將自己的工作與生活拋之腦後,兒子成為她人生的中心。

史鐵生身處偏激的旋渦裡,無法自處,他將身邊能拿到的所有東西都摔得稀爛,也捶打自己的雙腿:“我可活什麼勁兒!”

母親跑過來攔著,哽咽著勸說:“咱孃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

當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他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他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牆壁。

每當這時,母親就悄悄地躲出去,在兒子看不見的地方偷偷聽他的動靜。

當一切恢復沉寂,母親又悄悄地進來,紅著眼眶對兒子說:

“聽說北海的花兒都開了,我推著你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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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懷念。

史鐵生又獨自坐在雍和宮大街26號的家中。那是一座臨街的院子,逼仄而簡陋,一排平房的另一側,被住戶用簡單的磚頭砌起了低矮的廚房。

他坐在屋裡,看著窗外的樹葉“唰唰啦啦”地飄落,悲從心來。

那年秋天,北海的菊花開得正好,母親幾乎是懇求的語氣,她憔悴的臉上有了愁思。

“什麼時候?”

“你要是願意,就明天?”

“好的,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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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喜出望外,激動地一會坐下,一會站起來,她坐在兒子身旁,絮絮叨叨地說著:

“看完花,咱就去仿膳,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那裡的豌豆黃兒,你還記得那回我帶你去北海嗎,你偏說那楊樹花是毛毛蟲,跑著,一腳踩扁一個……”

戛然而止,她突然不說了,對於“跑”“踩”之類的字眼兒,母親甚至比史鐵生還要敏感。

母親很喜歡花,可自從兒子的雙腿癱瘓後,她養的那些花都死了,且死得很徹底。

那彷彿成為一種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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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看菊花之行落空了,史鐵生的母親倒身在地,大口大口地吐血,鄰居們把她抬上三輪車去了醫院。

鄰居小夥子揹著史鐵生去醫院看望母親的時候,她正在艱難地呼吸,如同她那一生艱難的生活。

那是母子二人的訣別。

母親去了醫院,就再也沒有回來。

醫生告訴史鐵生,老人家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母親掛念的仍是自己的孩子。

直到母親去世,史鐵生才得知母親的病情已是如此嚴重,他的妹妹說,母親肝臟在此之前,已經疼到整晚整晚沒法入眠的程度,但是怕兒子擔心,一直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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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與妹妹

史鐵生感到懊悔,他開始用大量的時間坐在輪椅上寫作,無法正常出行的他,有書籍與紙張陪伴,他彷彿找到自己的意義。

“路無法再用腿去趟,只能用筆去找。”

1981年,史鐵生髮表《秋天的懷念》紀念去世的母親,細膩的情感與紮實的文字,震驚整個文壇。

這年,他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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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當史鐵生的作品發表、獲獎時,母親已經不在了,他失落地想:“如果母親能再多活兩年,就能看到了。”

又是一年秋天。

妹妹史嵐推著史鐵生去了北海,看了一場遲到的菊花。

他突然懂了母親在生命最後一刻,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我倆在一塊兒,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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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壇公園。

史鐵生住在雍和宮大街26號,距離北京的地壇公園不遠,在那裡,他得到了重生。

史鐵生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十五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那時,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紅。在滿園瀰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並看見自己的身影。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

地壇與他建立了某種關係,史鐵生坐在其中,凝望著無需言語的古柏,才得知人生的傷痛是如何不足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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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在地壇公園

他寬厚的肩背上,是落寞的夕陽,遠遠望去像是一個玩笑。那兩條塌癟的褲筒隨風飄動,此時的史鐵生,才會慢慢想起發生了什麼。

如果你見過他赤裸的枯萎的雙腿,命運才會顯露真相。

之後頗負盛名的《我與地壇》,承載著史鐵生最後的自我救贖。

“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

友人們常探望,帶來大世界裡的種種訊息,史鐵生的心就越發地活了,設想著,在那久別的世界裡搖著輪椅走一走,大約也算不得什麼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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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與史鐵生夫婦

史鐵生,是個有尊嚴的人。

好友朱偉總是忘不了他從自己的工作臺或是床上移動到輪椅上的情景,更忘不了的是,史鐵生從來不要別人幫忙。

他不願意被憐憫、同情,因為這意味著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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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有很多朋友。

朋友們來了,帶書來,帶羊頭肉來,帶外面的訊息來,帶安慰和歡樂來,帶新朋友來,然後都成了老朋友。以後的多少年裡,友誼一直就這樣在他的身邊擴充套件,在他心裡深厚。

他對待朋友,真誠細心。

餘華對於一件往事印象深刻,關於紅燒肉。

那是1996年,史鐵生與一幫朋友在瑞典,其中一位朋友給他帶來一碗誘人的紅燒肉,這對於吃了太久西餐的人而言,堪稱大餐。

史鐵生卻不捨得吃,他一定要等所有朋友都到齊了,每人分一塊,自己才吃得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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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二為餘華

1980年秋天,史鐵生腎衰竭初發,他在輪椅上已經坐到了第三十三個年頭,用過的輪椅也近兩位數了。

地壇的路面上,留下過無數的輪椅壓痕,他的人生,也因為寫作徹底發生了改變。

《我與地壇》《我二十一歲那年》《合歡樹》《我遙遠的清平灣》等作品,感動了無數讀者,與屢獲大獎,在那個逼仄的房間裡,史鐵生創作了動人的故事。

他平實的文字,表達出的是真實存在的明朗心境,可是命運過於無情。

1981年,殘疾的史鐵生腎病癒發嚴重,連正常排尿都成問題,他沒有因此一蹶不振,還是一如既往的樂觀,他太愛笑了,黑色鏡框後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線,有時還透著幾分孩童般的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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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米帶來的愛情。

史鐵生說自己的生命密碼是兩條:殘疾與愛情。

18歲的陳希米曾是《希望》雜誌的一位編輯,有天在報刊上看見一篇名叫《愛情的命運》的文章,感覺內心產生了某種強烈的共鳴,她給史鐵生寫了一封信。

自那之後,在北京的史鐵生與在西北的陳希米,開始漫長的書信交往,足足十年之久。

1989年,兩個相似的靈魂終於見面,陳希米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史鐵生說:“你是我想象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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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米與史鐵生

史鐵生問面前這個小自己10歲的姑娘:“若不是愛情,請你離開;若是,那麼留下來,我們一起活出愛的榮耀。”

陳希米留下了。

1989年,在一個難忘熱烈的夏天,史鐵生與陳希米結婚了。

這位雙腿癱瘓的男人,結束了他近四十年的獨身生活。

他結婚了,這四個字聽上去多麼平常而簡單。

這年,史鐵生38歲,陳希米2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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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米與史鐵生在家裡

兩人結婚後,過起了煙火氣十足的平凡日子。柴米油鹽,交流寫作,陳希米成為了史鐵生的雙腿,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也在精神上與他共鳴。

陳希米說:“我是鐵生的妻子,所以才要做更好的陳希米。”

在與陳希米相知相識後,史鐵生開始變得鬆弛,逐漸信任這個世界,妻子燦爛的笑容也讓他的世界變得明亮起來,日子過得平淡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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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米與史鐵生

一個不足70平米的小房子裡,陳希米親手和麵團、烤麵包。在這個充滿面包香的家,整潔、樸素、溫暖,那樣的有尊嚴,他們過的每一天,都那麼有情有義。

史鐵生給陳希米寫過一首《贈妻子詩》:

希米,希米見你就像見到家鄉所有神情我都熟悉。希米,希米你這順水漂來的孩子你這隨風傳來的欣喜。

陳希米的笑容讓人難以忘懷,有了她的笑容,凝重的史鐵生再沒有裝扮殉道者的理由和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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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米與史鐵生

後來史鐵生病重,無法下床,妻子就是他的筆與紙,他說一句,她寫一句。

那種情誼,是堅固而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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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史鐵生的腎病癒發嚴重,最後惡化為尿毒症,需隔日透析以維持生命。

他躺在透析室的冰冷病床上,看著鮮紅的血在透析器裡緩緩地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出來,再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那是一場,極其痛苦的折磨。

那時,他彷彿聽見飛機在天空中掙扎盤旋的聲音,作為一名寫作者,史鐵生開始想象上帝的劇本里這一幕是如何編排的。

他在《“透析”經驗談》中說:

“我透析已經五年。迄今透了十年、二十年的也大有人在……快樂並且有所作為地再活上幾十年,而非自暴自棄地去等那最後一刻。”

身體已是極度痛苦,史鐵生還是很樂觀,甚至有些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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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做透析的史鐵生

他住的時間最久的一家醫院是北京友誼醫院,有12間病室,他住過10間,他的主治醫生早已見多生死離別,卻對史鐵生這位患者非常欽佩:“史鐵生之後,談生是奢侈,談死是矯情。”

那部十幾萬字的《病隙碎筆》,是史鐵生在透析間隙,趁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寫下的,珍貴且真誠。

“生病也是生活體驗之一種,甚或算得一項別開生面的遊歷。這遊歷當然是有風險,但去大河上漂流就安全嗎?不同的是,漂流可以事先做些準備,生病通常猝不及防;漂流是自覺的勇猛,生病是被迫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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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拒絕接受命運的安排,沒有轟然倒下。同年,他的長篇小說《老屋小記》獲首屆魯迅文學獎。

有次記者採訪史鐵生,問他的職業,他自我調侃:“職業是生病,業餘寫一點東西。”

也並非是調侃,史鐵生這四十八年大約有一半時間用於生病,此病未去彼病又來,成群結隊好像都相中他這身體是一處樂園。或許“鐵生”二字暗合了某種意思,頑強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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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北島回到國內,約了一幫昔日好友,前去探望史鐵生。

他們在街上看到有賣羊頭肉的,想著這吃食是史鐵生這小子的最愛,定要買兩斤捎帶到他家裡去,如果他在家就聊一會,如果他去醫院做透析了,就把肉掛在門把上。

“掛在門把上”這一舉動,讓人倍感親切,他們是從同一年代走來的同路人,這種情誼不可替代,讓人眼眶溫熱。

北島他們敲了敲門,史鐵生的妻子陳希米打開了門,他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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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一群昔日好友,史鐵生笑得很開心,他們圍成一個圈,擠著坐在一起,聊慰回不去的美好年代,還有一起經歷過的雨雪風霜。

那個房間很小,大家腿挨著腿坐著,氛圍溫暖,那天,史鐵生親自下廚做了一頓美食。

那頓飯,大家吃得淚流滿面。

有次,王安憶去家中看望他,彼時的史鐵生身體已經被多次透析折磨得不成樣子,原本以為他會訴說苦痛,誰知全程,史鐵生都在談論餃子。

史鐵生的大半生都是在輪椅上度日的,他在輪椅上思考,在輪椅上寫作,在輪椅上會見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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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與好友

幸運的是在餘生,他因為兩個女人,而感受到溫暖與愛。

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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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與陳希米

史鐵生思考過自己的墓誌銘,他想自己來選擇,他看了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中的那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在他看來,是對生死最好的態度。

如果將這句話作為墓誌銘,最好不過,“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掃盡塵囂。”

對他而言,生活不過是與苦難周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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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年初,史鐵生病情愈發嚴重,他被救護車拉走搶救,他對妻子笑著說:“我沒事。”

搶救成功了,可是他只能臥床,看不了書,動不了筆,妻子不離不棄地陪在他身旁,照料、寬慰。

扶輪問路的日子,他的一腔笑意下,盡是愛與真誠,沒有怨天尤人的仇恨之意,地壇的氣場撫平了史鐵生內心的痛苦。

史鐵生的文字於無聲處聽驚雷,溫厚平常,沒有人可以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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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31日凌晨,史鐵生去世了。

他的生命結束在59歲這年,離他60歲生日,還差5天,他沒有挺過去。

又是這樣一個寒冷的深冬。他的離開,如同他的降臨,伴隨著浪漫與肅穆。

院子裡一排綠油油的榆樹矮牆,越過榆樹矮牆遠處有兩棵大棗樹,棗樹枯黑的枝條鑲嵌進藍天,棗樹下是四周靜靜的窗廊。

“冬天是伴著火爐和書,一遍遍堅定不死的決心,寫一些並不發出的信。”

對於妻子陳希米而言,那天是丈夫陪伴自己的最後一天,是二零一零年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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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陳希米,懷念史鐵生

臨終前,史鐵生已寫好遺願:“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器官捐獻給醫學研究。”

他已然如願,史鐵生健康的肝臟拯救了天津一位肝癌瀕危患者,患者手術成功且康復。

北京798時代空間畫廊,幾百人蜂擁而至,沒有花圈與白紗,沒有輓聯與告別,只有祝福與懷念。60根紅燭繞成一圈,一張張方正的卡片上各附有一朵紅色玫瑰,熱烈而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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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有尊嚴的死亡儀式。

死亡對於史鐵生來說,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史鐵生去世這天,窗外冷風吹得毫無感情,後半夜北方城市空中飄起了雪花,他與世界最初的相見就是這樣。

他從大雪中來,於大雪中去。

北京的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凜冽的寒風和漫天大雪。

渺小。潔白。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