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平：每日一文：《感知論．第八部》（59）

《個人之謎》

世界上最憋屈的存在就是個人的存在，個人是世上一條走不通的路，極像是一條窄狹的死衚衕，這條衚衕的盡頭就是死亡。這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做一個人，這世界上永遠完不成的任務就是做自己，人永遠不知道該怎麼做自己，因為自己是什麼人永遠不知道，人最大的侷限和悲哀就是永遠也走不出自己。個人——世界上最基本又是最怪異的存在，就落在了人的身上。人不能不是個人，最尷尬的情景是，人又不能是個人，人無法只是個人，個人根本就不能存在，我們讓不能存在的個人成為了存在，這就是世上永遠解不開的謎，也是人永遠走不出去的迷局。

個人尷尬的一生的就是：努力在做著不知道怎麼做才好的人，以最憋屈的個人身份過著勉為其難、又不知所措的生活。個人絕不是指一個生物個體，個人的存在與生物個體的存在有極大的、本質不同的區別，生物個體只是一種物理性存在的表述，而個人的存在是精神性存在的體現。兩者的不同是：生物個體並未與其他同類個體有實質性的分離，它們仍然以同類共體的方式緊密聯絡在一起。而個人則完全不一樣，個人不但是生命的獨立個體，更是精神封閉式的獨立存在，個人不但獨立於世界存在，更獨立於人類共體存在。

個人是絕對的獨立性存在，這種絕對獨立是每個人都在默默承受的，也是最不可思議的一種處境。生命和精神的雙重界限，隔離出個人這種極為特殊的存在——一個被生命和精神封閉出來的個人空間，個人的一生就是保持著這個極為脆弱的空間的存在。不是非要表述得這麼複雜，是每個人的真實處境就是這樣詭異，所以我們回答不出人是什麼。個人的存在形態並非可以用肉體的存在來表述，個人的存在比其他任何生物個體的存在複雜了若干倍，我們不但無法表述清楚這種存在，我們更無法應對和承受這種極為複雜的存在。

人是什麼並不是在說個人是什麼，個人是什麼才是天下最大的謎。因為個人才真真正正是存在的基礎，是存在的基本單位。一切存在都存在個人之上，而我們對個人存在的無知，以及每個人的不同存在，大大增加了共同世界的存在難度。人類的共同世界最終將因個人的不同存在而走向崩潰，複雜的個人存在怎麼能夠組成整體性的共同世界？這種危機我們至今毫不知覺。

這就是說，迄今為止，我們都沒有意識到個人是一種什麼形態的存在，當然我們更沒有辦法讓個人的存在成為一種理性的存在。個人存在似乎沒有辦法被真正認識，個人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認識盲區，我們只能把個人當成人來認識和處理，個人存在的複雜性被忽略。而人的標準是簡單的，當我們以人來認識自己和要求自己的時候，每個人都發現，做人與做自己是多麼的文不對題。

每個人就這樣被丟荒在這世界上，每個人不得不成為一場無法結束的災難，這場個人的災難又被每個人有意無意地掩蓋起來，於是，這滿世界活動的都是個人，而個人實際上就是一場正在活動著的災難。因為個人性就是災難性，人與人相遇，就是災難與災難相遇，這就是人越多，災難的面積越大、災難的性質和災難的程度越嚴重的道理。我們不知道也不承認個人的存在是一場被掩蓋的災難，只讓個人成為實實在在的災難的承受者，這種普遍性基礎性的存在構成了這個共同世界的內在環境，這種環境中建立起來的人類文明又能怎麼樣呢？

個人成了世界上沒有謎底的謎語，而每個人又不得不從個人出發來面對生活和參與生活，這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迷惑與糊塗。我們不知自己是什麼，又在努力做著自己，我們無法走出個人，直到最終的死亡讓自己不了了之。這是一場什麼劇？沒完沒了、無始無終，我們只能將個人一直做下去，無法不做個人，這是人類每個人共同的不幸，何時才能結束這場進行了數千年的悲劇？我們都在默默地等待。（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