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誰的爸爸不曾年輕過?為什麼我爸就是一個很老的老爸?

誰的爸爸不曾年輕過?為什麼我爸就是一個很老的老爸?

祝天下父親都健康快樂

兄弟姐妹說:你最像你爸。

親戚朋友說:你最像你爸。

鄉鄰熟客說:你最像你爸。

我問我自己:我像我爸嗎?

因為這個問題,我走到鏡子前,細細端詳自己。我們總是喜歡端詳別人,卻常常忘記了端詳自己。現在因為我爸,我想要細細端詳自己。

然而鏡子裡的人,不像我爸,這傢伙看上去比我爸要年輕得多。

我爸當然也曾年輕過,但我爸像這麼年輕的模樣,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等到我對我爸開始有印象時,我爸已經很老了。

那個印象中很老的我爸,跟鏡子裡現在的我對比,是真的不一樣啊。

誰的爸爸不曾年輕過?為什麼我爸就是一個很老的老爸?

有父親在的父親節,真幸福啊

我爸不戴眼鏡,我戴上眼鏡就下不掉了。

我爸是有一副老花鏡的,看書的時候會戴上,但大部分時候,很老的我爸不看書,他看山,看樹,看天,看雲,看瑣瑣碎碎的世相,看紛紛擾擾的人間。他的目光並不清澈,只是比較篤定。

鏡子裡的傢伙戴上了眼鏡,是近視眼鏡。無框的兩個透明玻璃片兒,反射著兩個耀眼光點,假裝是智慧之光,使這傢伙看起來外表上多了一點斯文,但對於春華秋實,對於生老病死,對於冗長而短暫的生命,對於緩慢而疾速的時間,未必比不戴眼鏡的我爸看得更清楚。

我爸的臉比較削瘦,我的臉明顯更豐腴,肩膀也更寬闊。但我這個更寬闊、更豐腴的身體裡,未必裝進了一個比我爸更寬闊、更豐腴的精神世界。

誰的爸爸不曾年輕過?為什麼我爸就是一個很老的老爸?

老爸肯定有過年輕的時候

我的個子應該比我爸要高出不少。記憶中我跟我爸站在一起,目光可以越過他灰白的頭頂,看到更遠的世界。我一直渴望去遠方,以為走得越遠,我擁有的世界就越大。後來我發現,一個人所擁有的世界,不是用腳丈量的,而是用心丈量的。人的目光是一支箭,帶著一顆心的校準器,射向遠方,去丈量一顆心所能抵達的最遠的距離。

我比我爸個子更高,卻未必能比我爸看得更遠。

當然,這主要是因為我近視,看得清眼前的世界,看不清遠方的夢想;我爸是老花,所以他總是忽略當下的細節,而把目光鎖定在層巒疊嶂之外。

我爸離開我很多年之後,我才明白,他那麼喜歡看著遠方,是因為在山外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比晚霞和夕陽更遠的地方,那比天涯海角更遠的地方,有他的兒子漸行漸遠的背影。

當我想回頭看一眼我爸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永遠困在了那個比晚霞和夕陽更遠的地方,困在了那個比天涯海角更遠的地方。我目測了一下,即便我坐上速度最快的車,花上後半輩子所有的時間,日夜兼程地向那個地方賓士,都無法抵達了。

我只能靜靜地看著鏡子,把鏡子裡的這個傢伙跟我爸進行細細比較,看看他到底像不像我爸。

誰的爸爸不曾年輕過?為什麼我爸就是一個很老的老爸?

越來越遠的老爸……

但其實一切都無法比較了。

我幾乎從來沒有用心閱讀過我爸的目光。當我爸把我當成他最重要的一本書,一個字一個字、一個標點一個標點細細閱讀的時候,我正忙著閱讀我的青春,我的愛情,我的夢想,忙得不可開交,忙得一塌糊塗,忙得日夜顛倒,忙得理直氣壯。

我原本是我爸放飛的一隻風箏,他想用我在藍天上寫下自豪,寫下驕傲,沒想到我被巨大的世風挾裹,掙斷了線,飄飄搖搖地落去了遠方。

我知道我爸手裡一定死死攥著那根線,絕不會鬆手,但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個線頭了。

即使我找到那個線頭,也沒辦法順著那根線,沿著時間之河溯流而上。即使我在線上裝載一部老式電話機,聽筒裡傳來的也一直是忙音。

誰的爸爸不曾年輕過?為什麼我爸就是一個很老的老爸?

無論怎樣,老爸一定在看著我……

我只能靜靜地看著鏡子,細細端詳。看著看著,終於看出了我像我爸的最確鑿的一點:我爸是個語文老師,我也是。

怪不得我這麼愛語文,怪不得我這麼喜歡做一個老師,怪不得我能從課堂細節裡收穫這麼多的幸福……怪不得啊。

謝謝老爸。雖然你已被時間模糊掉了所有的細節,但我相信,這句話,你一定聽得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