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真不認識朱一龍了

中國人最忌諱的話題,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性,一個是死亡。

生活中,人們總會用異樣的眼光去看待與死亡有關的工作,覺得跟死人打交道是骯髒、晦氣、不詳的,缺乏正確的“死亡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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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圍繞喪葬講述了一個關於“死亡”的故事

正因如此,國內圍繞死亡議題所展開的影視作品,一直少之又少。

滿打滿算,只有屈指可數的那麼幾部——

《父後七日》,從葬禮切入,用散文詩式的敘述方式,將父女情娓娓道來;《哀樂女子天團》,從殯葬切入,透過一個誤打誤撞的唱喪團隊,帶出告別的意義;《吉祥如意》,從葬禮切入,用虛實交接的方式闡述大鵬對親人離世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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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後七天》中的父親最終化為一張照片

與歐美同類型的影視作品比起來,華語作品總是會在沉重、敬畏上做文章,少了些舉重若輕的幽默感。

而最近正在熱映的《人生大事》,則“以喜寫悲”,用幽默消解了死亡議題、喪葬題材的悲傷基調,以笑中帶淚的方式,讓觀眾直面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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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海報

看完《人生大事》後,觀眾們評價最多的,是它的“又好哭又好笑”。

常常前一秒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後一秒就被逗得哈哈大笑,接著轉眼又是一個哽咽……綿密的情感濃度,與它的劇情、設定、表演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黏連。

儘管就設定來看,它和日影《入殮師》一樣,都以殯葬師為主人公,都填充了生死思考、父子和解。但兩部片子在影像氣質和表達形式上,又有著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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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師》劇照

《入殮師》注重儀式感,強調入殮讓死亡變得更溫馨、更從容,“死亡不是終點,而是一扇大門”;《人生大事》注重煙火氣,拍得是怎麼死、講得是怎麼活——只有直面死亡,才更懂得生的意義。

(下文有部分劇透~)

01

街溜子的救贖

《人生大事》原名《上天堂》,是劉江江的導演處女作。

2019年,劉江江的原創劇本《上天堂》入圍了第三屆平遙電影展的創投單元,被導演韓延一眼相中。

韓延擔任了本片的監製,或許正因如此,《人生大事》和《滾蛋吧!腫瘤君》《送你一朵小紅花》一樣,有著濃烈的韓延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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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朵小紅花》劇照

這種“名監製+新導演”的團隊配置,像極了甯浩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扶持過文牧野(《我不是藥神》)、路陽(《繡春刀》)等青年導演。

電影裡,莫三妹(朱一龍 飾)是個吊兒郎當的殯葬師。他打過架、坐過牢,出獄後身無長物,只能接管家裡祖傳的喪葬店,開著靈車“跑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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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龍在《人生大事》中飾演殯葬師莫三妹

莫三妹這個街溜子形象,與朱一龍以往飾演的翩翩公子有著很大的不同,板寸頭、花襯衫、大褲衩、拖拉板、金鍊子……渾身上下只寫著倆個字——顛覆。

莫三妹是我們在路上遇到會忍不住躲閃提防的那一類人,是一個被邊緣化的小人物。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人生大機率會一直那麼壞下去:把老爹的房子騙到手,賣了換錢,混吃等死……

可《人生大事》卻以一場始料未及的“邂逅”,改變了他。

故事起始於一場殯葬。莫三妹闖進死者的家,用嫻熟的手法處理了一具僵硬的遺體。就在這時,衣櫃裡跑出一個梳哪吒頭、拿紅纓槍的“小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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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恩又飾演的小文從衣櫃裡跑出來

“小哪吒”名叫小文(楊恩又 飾),是死者的外孫女。

莫三妹把死者裝進棺材帶走,而小文卻不依不饒地賴上莫三妹,讓他“還我外婆”。

跟外婆相依為命的小文,被舅舅家視作“累贅”,短暫寄養在莫三妹身邊。莫三妹很快發現,他與小文同病相憐,都把兇悍當作自己的保護色。

半推半就下,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開始從敵對走向理解,從陌生走向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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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妹和小文兩個人互相救贖

一場跨越年齡的雙向救贖就此在片中展開。

一個失去外婆、尋找親情的孩子,重新找到親情,透過死亡教育,接納了外婆故去的事實;一個被親朋嫌棄、自我懷疑的大人,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位置,與自己的親情、愛情、事業達成了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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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妹和小文

歸根究底,《人生大事》真正想講的,不過是一場相互取暖。

它讓我們看到,一次偶然的人生際遇,如何讓兩個原本無關的陌生人重新煥發生機。

02

“上天堂”

就設定看,《人生大事》無疑是討巧的。

它沒有單刀直入地講殯葬師,而是帶入兒童視角去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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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被告知外婆已經去世

單獨講殯葬師、講殯葬業,很容易沉重、宏大且乏味,帶入兒童視角則不一樣——會給影片延伸出更多的溫情與童趣。

大叔與蘿莉的故事,總讓人百看不厭。《人生大事》大部分的笑點與淚點,也由此建立。

先說笑點。

童言無忌,就是百無禁忌。因為尚未完全懂得,所以對“怕”、“敬畏”這些心理狀態,也瞭解得不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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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成“哪吒“的小文

小文因睡覺尿床被莫三妹指責,原因是廁所門口擺著兩個紙娃娃,有些滲人,她不敢上廁所。莫三妹靈機一動,給紙娃娃分別起了名字,打消了小文的抗拒。從此這兩個紙娃娃,就與小文相伴左右,再出鏡不是在她床頭,就是在她生日宴。

後面小文和鄰居男孩在幼兒園做兒童表演,兩人當著所有家長的面表演喪葬才藝,把家長氣得臉都綠了,但銀幕前的觀眾卻笑作一團。

導演將世俗偏見和童言無忌撞在一起,製造了大量的“反差萌”,讓人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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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妹給紙娃娃起名

再說淚點。

影片的淚點主要集中在三段情感關係上——小文和外婆,小文和三妹,三妹和父親。

三段情感關係依次遞進:因為小文失去了外婆,所以小文才與三妹有了互動,因為三妹從小文那裡理解了親情的可貴,所以三妹才決定緩和父子關係。

小文和外婆的感情,是影片故事成立的強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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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和外婆

小文和三妹的逐漸走近,幾乎每次都與外婆有關,三妹安慰小文外婆只是“變成天上的星星了”,而小文則把三妹形容為“種星星”的人;小文手錶損壞,外婆留下的語音難以恢復,三妹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語音找回安放在小文的生日禮物上,小文聽到語音的那一刻,激動地哭了,銀幕前的觀眾也跟著鼻酸。

在處理人與人的情感關係上,《人生大事》做得非常細膩,深得韓式煽情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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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形容三妹是”種星星“的人

它將笑點與淚點很好地圓融到一起,為小文和三妹的互相靠近搭建了情感邏輯上的合理性。

就它的商業屬性看,這無疑非常難得。

除此之外,導演還顯露出了一定的人文關懷。

“上天堂”裡聚集的人,都是被遺棄、被邊緣化的失意者,有的做過小偷,有的做過小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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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劇照

他們聚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神奇的“重組家庭”,類似於是枝裕和的《小偷家庭》。

雖然他們經歷了各式各樣的人生不如意,但他們並未自暴自棄,而是“向死而生”,幫死者“上天堂”,讓他們體面地告別。

導演用這種勵志、鮮活的底層韌勁兒,稀釋了生活的殘酷,剔除了人性的幽微,增強了影片的童話色彩,也讓它在溫情暖心之餘,多了幾分不切實際。

03

煽情過度

整體來說,《人生大事》的立意是及格的。

可這並不足以遮掩它所存在的不足。

它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太“滿”:人物關係多、故事線索多、表達的想法多……以至於最後貪多嚼不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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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劇照

影片一共置入了“五個葬禮與一個婚禮”,透過這些大事小情交代三妹與小文的慢慢走近、三妹與父親的慢慢和解。

前兩場葬禮與小文有關,一場是小文外婆的葬禮,一場是小文同齡人的葬禮。導演用這兩場葬禮,給小文上了堂死亡教育課,延伸出“黃泉路上無老少”的觀念。

第三場葬禮,是給活人辦葬禮,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一方面,它交代了小文對三妹的體諒,小妹理解了三妹的難處,主動給他拉生意;另一方面,它帶出了三妹與父親的矛盾,給活人辦葬禮破了行規,讓父親震怒不已,也讓三妹爆發了壓抑已久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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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妹給活人辦的葬禮

後兩場葬禮與三妹父親有關,一場是父親教三妹入殮手藝,“一順筋,二摸骨,從腳到頭往回數”,一場是三妹父親自己的葬禮。導演用這兩場葬禮,帶出殯葬領域的父子傳承。

經由這些葬禮,導演堆砌了大量的戲劇事件,節奏快、線索密、情緒起伏大,但令人遺憾的是,他並沒有給它們做出恰當的平衡。

比如,小文和三妹、三妹和父親這兩段父子關係的承接遞進,導演做得並不明顯,沒有完全交融,看起來很彆扭。

三妹和父親心裡一直有解不開的結,結果小文出來充當小和事佬,喊“兩句爺爺”,就讓父子關係扭轉,一起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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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妹和父親

後半程煽情比重加大,讓人尤為不適,導演讓小文親媽“起死回生”,強行製造阻力,顯得既俗套又畫蛇添足。

小文與生母的關係與三妹與父親的關係,不但沒有形成對照,還讓本不互溶的關係變得更加割裂。導演把它們硬生生地銜接到一起,嚴重影響了兩段關係的沉澱與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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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劇照

前面,三妹剛上演完匆忙告別、雨夜狂奔的狗血戲碼;緊接著,三妹又忙著給父親辦葬禮,讓父親骨灰在空中綻放;葬禮辦著辦著,小文親媽一個電話打來,說小文失蹤,直接打斷了三妹與父親的深沉告別。

兩段情感關係緊趕慢趕地趕在一起,不但鋪墊不足,而且互相拆臺,摧毀了影片前半程努力建立起來的現實感、生活感。

04

痞性與靈氣

儘管存在這些不足,但兩位主演的表演,還是令人信服的。

個人覺得,朱一龍在片中貢獻了他出道以來的最好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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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中的朱一龍

別的不說,光看細節拿捏,就可以證明他的用心。

出場沒多久,莫三妹走進巷口,用襯衫擦擦衣角,然後刁根香菸,抄起火盆裡的燒紙,百無禁忌地點菸,火焰燎起燒到手指,他又狼狽地甩手跳腳。

只用這幾個肢體語言,他就成功立起了莫三妹的底層形象:混不吝、痞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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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裡的朱一龍

後面,朱一龍又用一個小細節,延續了這種形象特質——嚼檳榔。

不管幫逝者整理儀容,還是在葬禮現場、跟父親對峙,他都在嚼檳榔。這個小細節,既呼應了莫三妹工作時間不固定、需要提神的殯葬背景,也放大了他身上的“痞”性。

從莫三妹這個角色開始,我能明顯地感覺到,朱一龍身上的偶像外殼,正在一點點地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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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妹在給逝者整理儀容時也在嚼檳榔

他放鬆了很多,很多下意識的反應都表現得很自然,表演不再緊繃。

和他演對手戲的楊恩又,同樣靈氣十足,自帶小大人氣質。4

片中的哭戲、重頭戲,幾乎全壓在她身上,但她毫不怯場,把握住了角色的倔強與無助,帶出了哭戲的不同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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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恩又帶出了哭戲的不同層次

比如我們前面提到的小文在生日會拿到外婆語音的那場戲,觀眾就可以明顯感受到小文失而復得的心情,感染力極強。

至此,兩位演員透過表演上的努力,讓《人生大事》具備了不俗的可看性。

誠然,《人生大事》存在一定的不足,但總體來說,依舊瑕不掩瑜,可以值回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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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事》劇照

當下,在國產電影愈來愈沉寂的當下,它在冷門題材另闢蹊徑,讓國產電影在這個暑期檔迎來了希望。

或許它達不到十幾億票房的大片體量,但就當下影市來看,它至少可以給國產電影開個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