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皆有云，而我以為秋天的雲最美最怡人，它沒有春雲的柔曼多情，沒有夏雲的翻湧粗狂，更沒有冬雲的深沉濃重。秋天的雲是輕柔嫻靜的，是飄逸悠閒的，它有“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的逍遙，有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的蒼涼，有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
的孤傲，有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的神秘……
我喜歡坐在秋日高高的山崗上，或漫步於小河邊那片樹林旁，仰頭看天，看天上浮動的悠悠白雲。已經很久沒有抬起頭來，仰臉看天看雲了，習慣於低頭看物和平視前行，才知道眼光的狹窄、視野的侷限，才知道秋日麗空的壯闊蒼遠，才知道行雲如流水、漫卷似天馬，才懂得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的隨性恬然，才懂得“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
”的淡泊寧靜。
秋雲，行蹤無定，變化莫測。唐代大詩人杜甫感慨道：
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古往今來共一時，人生萬事無不有。
——《可嘆》
高天上的浮雲像仙女潔白的衣裳，一會兒又變幻成活潑可愛的小白狗。人生不也似這樣嗎？總是飄飄忽忽，來去匆匆，無有定所。晚唐詩人杜牧在《雲》中說得更具體，詩曰：
東西那有礙，出處豈虛心。
曉入洞庭闊，暮歸巫峽深。
渡江隨鳥影，擁樹隔猿吟。
莫隱高唐去，枯苗待作霖。
浮雲忽東忽西沒有阻礙，飛流到哪兒都是空空虛虛。早晨還在洞庭湖上盤旋，夜晚已飛入巫峽山中。忽而隨著一群鷗鳥渡江，忽而又隱入密林漫起一片猿聲。像楚襄王夢遊高唐，作巫山雲雨，降落下一場甘霖，滋潤久旱的禾苗。
小時候，我和小夥伴們看雲，雖不懂得清代詩人顧太清“看白雲蒼狗，無心者、變化虛空”的詩意，卻也知道如晚唐詩人曹松所言
“一天分萬態，立地看忘回”
，看它們變化虛空，造型奇幻，心裡充滿了無由的歡喜。放了學，我和三三兩兩小夥伴去放牧，讓牛兒在山坡上悠閒地吃草，我們枕著稀稀落落的蛙鳴，躺在蘆花飄飛、荻絮暄軟的青草地，仰頭看白雲悠悠，聽輕風細雨，淡泊的心緒在原野上流連。
那些雲彩千姿百態，幻化無常，有時像甜柔的棉花糖，有時像如傘的大蘑菇，有時像頑皮的小狗，有時像可愛的公雞；忽而是蓬萊仙島八仙過海，忽而又是唐僧師徒西天取經……晚霞最美麗最壯觀，落日熔金，火燒雲把天邊燃得紅彤彤一片，我戴一圈柳條帽，他頂一蓬老荷葉，我們騎在慢騰騰的老牛背上，在炊煙裊裊、蘆笛悠悠中，慢慢融進一幅壯美的牧歸畫卷裡。
秋雲隨性恣意，無拘無束，宛若飄逸的仙人，又如得道的高僧。唐代著名詩僧皎然在《南池雜詠五首。溪雲》詩中吟道：
舒捲意何窮，縈流復帶空。
有形不累物，無跡去隨風。
莫怪長相逐，飄然與我同。
白雲隨風舒捲，任遊長空，有形無跡，不為物累，無需名憂，自由自在。不要怪我追著浮雲走，我就是悠悠然、飄飄然一片閒雲罷了！
晚唐詩僧齊己也寫有一首《看雲》，詩云：
何峰觸石溼苔錢，便逐高風離瀑泉。
深處臥來真隱逸，上頭行去是神仙。
千尋有影滄江底，萬里無蹤碧落邊。
長憶舊山青壁裡，繞庵閒伴老僧禪。
秋雲濃密處，濡溼了蒼蒼青苔，隨風高飛走作別流瀑。我總是追尋著雲跡雲影，雲在天上飛翔如仙人，我臥在青山庵中修禪悟道，飄飄如隱匿之士。
雲遮月、雲追月的意境，想來也是很美的，既有
“淡雲遮月連天白，遠水生涼入夜多”
的秋涼習習，又有
“浮雲遮月不分明，誰挽長江一洗放天青”
的秋高氣爽，當然還有彩雲飄飛、月影朦朧的初戀時光。北宋詞人晏幾道的《臨江仙。夢後樓臺高鎖》下片雲：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最是初見驚鴻，開在塵世繁豔，琵琶聲聲訴相思，明月照人，彩雲飛飛映窗扉。猶記得廣東名樂《彩雲追月》的優美曲調，記得歌詞裡月宮仙境、離人盼歸的意蘊：“遙問故人可知否，心中望相逢，唯有請明月，帶走我問候，彩雲追著月兒走……”
看雲，看白雲飄飛，看彩霞滿天，在閒情悠悠、心宇清朗之餘，還能從靜思中悟出些許生活妙理。唐人李白在《早發白帝城》說：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只要心情好，千里萬里又有何難？可謂心馳神往逐夢飛！北宋末詩人陳與義在《襄邑道中》說：
“臥看滿天雲不動，不知雲與我俱東。”
只要歸心似箭，雲彩隨我向家飛！南宋詩人陸游在《柳橋秋夜》說：
“青帝萬里月輪孤，掃盡浮雲一點無。”
只要清秋的月兒足夠明亮，就能掃盡一切浮雲，還我們一片清清朗朗的世界。
北宋名臣王安石不愧為著名的政治家、改革家，他登上飛來峰上的古塔，看雲看日出，寫出了傳誦千古的名篇《登飛來峰》：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若要看日出，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看得分明。不要懼怕浮雲蔽日、邪惡呈狂，只要站得高、立得正，就能望得見旭日東昇，就會擁有蓬勃朝氣、堅定信心！
看雲，可消磨閒情，可修身養性。你有多久沒抬頭看天看雲了？沉湎於緊張繁忙的生活工作中，徜徉在城市的繁華和塵世的浮躁裡，你一直都在努力打拼，疲於奔命。不妨慢下來、停下來，抬起頭看看天，看看雲，很簡單很美麗，你會獲得意想不到的收穫！
-作者-
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