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愛情裡的無尾魚

人生的回憶裡很多都會被遺忘,但有一些記憶就像一首哀怨的歌曲,雖然忘記歌詞卻總能清晰地哼唱得出旋律。

一、 逃之夭夭

大學畢業季,我義無返顧去北京找工作。別人為夢,而我為情。我喜歡那個叫賀濤的男生,為了他,我拼了命地學習考上大學。他在北京,所以我也來了。

我在京郊南口租了個平房,每天需要乘第一班到北京北站的火車。賀濤知道後眼眶一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要不要搬去和他合租。那一瞬間,我狂喜,原來,他一直也是喜歡我的。

我恨不得馬上搬到他那,但我捨不得支付違約金,所以我決定先熬過三個月租期。我安慰自己,生活上的不便利總能習慣,就連步行七八分鐘去公廁方便,也算不上什麼,很快我就能和賀濤在一起了,心中總有說不出的喜悅。

萬萬沒料到,那個漆黑的夜晚,我被撕碎了。那天晚上10點多,我去上廁所,也不知怎的,門前那條路上的燈全黑了,天上是重重的雲,連月亮也看不到。

上完廁所後,我有點害怕,加快了腳步,心想著得趕緊回去。一個人忽然衝了出來,他很壯也很粗暴,一下子掐住我的脖子,我本能地伸手想抓他、踢他,可他都避開了。他更加兇狠地用力掐我,我呼吸困難,根本無法反抗,甚至,我因為缺氧兩眼發花。

“聽話,不然我弄死你!”

那是惡魔的聲音。我想哭,可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他把我一直拖到路邊的樹叢裡,接下來的一切,屈辱至極。周圍的空氣很渾濁,讓我想嘔吐。

我連爬帶跑地回到的住處,我發現脖子上全是淤青。我開始收拾行李,坐在床上等著天亮。趕第一班火車,逃離。

到了北京北站,我沒有去找賀濤,事實上我們之間什麼都不是,我有什麼理由去找他?可是我需要他。

我去藥店買了避孕藥,然後找了個賓館住下了。我得找個地方洗澡!躺在潔白的大床上,直到月明星稀。我還是摸出了手機,給賀濤打了電話。夜深了,他的聲音還帶著剛被吵醒的模糊,我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我被強姦了”。我必須讓他知道真相,不然我一輩子都會睡不安穩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問我:“你還好嗎,現在安全嗎?那個人跑了嗎?報警沒?”可是唯獨沒有說要過來見我。我明白了。我開始抽泣,接著,無可遏制地放聲大哭。我髒了,他不要我了,我就是一條斷尾的魚,還不如去死。

哭累了,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我來北京臨行前,那個追求我多年的李飛,他那憂泣悲離的眼神。我鬼使神差地撥通了李飛的電話,跟他說我被強姦了。他沉默了,我正要結束通話電話,他說“我去接你,跟我回家”。三天後,我身上所有的錢都交了賓館房費,老天終究憐憫不幸的人,李飛真的來了,帶我離開這座地獄之城。

就在我要踏上火車的時候,我接到了入職通知,電話那邊的人說對我簡歷特別滿意,他誠摯地邀請我加入。中間還說了我什麼,我都沒有在意,但是我清晰地聽到他說公司給提供宿舍,條件非常好,我現在就可以搬過去。我回答他“要是你早一點打來這個電話該有多好 ,對不起我已經離開這裡了”,然後斷了手機。

二、鳳凰于飛

火車上,李飛就向我提出了求婚,只是沒有鮮花,也沒有單膝跪地,更沒有看到他的忐忑。我點了點頭,李飛的眼裡有著轉瞬即逝的閃爍。我推開了火車窗,燥熱的夏風夾雜著車廂裡臭臭的味道。此時此刻,我的心裡播種下了李飛這個名字,是他收留了我這條沒有尾巴的魚。

婚後的那個冬天特別的冷,我們在長春市鐵北區火車道附近租了一個平房。爐子到了後半夜就燒盡了,屋子裡的空氣都是冰的,雖然床都是木板搭成的,我們兩個人相擁取暖,冷且溫暖著。一天,李飛白天看到街邊有張別人丟棄的床墊子,他不好意思大張旗鼓地拿走,就在那蹲了一天,等到晚上我們就偷偷地把床墊子拖回了家。

他知道我對戶外公共廁所是有心裡陰影的,無論白天黑夜他都會陪著我去,並跟我承諾他一定要儘快讓我住上樓房。

我們沒有錢買水果,他就買了好多凍梨在外面凍著。每天晚上他拿回一盆都是冰的凍梨,放在爐子上,靜靜地等待冰融化,看我咬一口把牙都要凍掉了的窘像哈哈大笑。

第二年秋天,李飛單位集資房真得下來了,我們終於搬進了樓房。我不喜歡公共浴池,他竟花了我們一半的積蓄買了一個整體浴房。看著他忙裡忙外,我慵懶地窩在紅色沙發裡,感受著陽光透明,秋風入身的深刻。

如果可以,我想在秋葉的脈絡上寫下前生今世的承諾。

三、履險蹈難

我的工作是外貿的操作員,工作簡單但責任重大,稍有疏忽就會產生嚴重的損失。因為我沒有背景,我成了公司全員的秘書,誰有事都會安排我去辦。

公司年初接了一個大單子,除了外貿訂艙發貨外,還要在大連港口安排裝箱業務。如何按照客戶的合同號和要求去裝箱,本來是由駐紮到現場的同事負責,但是他提出現場裝箱忙,讓我來做裝箱報告,然後現場按照我的裝箱報告去裝貨,這相當於把風險責任都推給了我。客戶的貨發到世界各個港口的都有,不同合同號的貨不能混裝,必須發到指定的港口,裝錯一袋就會被全單退貨。結果可想而知,我依舊沒有逃脫得了。每次我都不敢馬虎,收貨人的合同清單跟客戶的發貨清單反覆核對好幾遍。

一天,辦公室主任讓我去稅務局交個表。我是操作部的,這本來不是我的工作。我嘗試拒絕,但是他沒有同意,我不得已還是去了稅務局。在去稅務局的車上,現場的同事就打來電話說客戶有一票發印尼和一票發美國的兩票貨都要馬上裝。我告訴他我在外面,兩個小時後才能回去。現場的同事很無奈,他說他幫我做這個報告,我因此非常感激,連番道謝,畢竟他是我來公司以來,第一個幫我的同事。

意外還是發生了,半個月後,印尼的貨到工廠,收貨人反饋合同號不對。我一查才發現,這兩票貨發錯了。我及時彙報了部門領導,並馬上聯絡發美國的貨在中轉港扣下,返回大連。部門領導去核示情況,現場同事說,裝箱報告是我提供給他的,這是之前就說好的,誰的工作誰做,誰的責任誰擔。公司通知我所有的損失由我個人全權承擔。

沒想到,真正出事的時候,公司沒有任何人幫我,反而是客戶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們跟印尼工廠協商,最終收貨人同意收下了那批貨,美國方面也沒有因為延遲發運而遷怒客戶。只是錯發貨物的往返運費,需要我來承擔。損失一共16萬。

我每次加班,李飛都會來接我,但幾乎10點以前我都能走出辦公樓。當我12點多才走出大樓的時候,李飛發現了我的疲憊和異常。我奔過去抱緊了他,在他懷裡放肆地大哭。我明白這個責任本就該我來承擔,可是我們家根本就沒有16萬。

回到家,我癱軟在沙發上,頭昏愈裂。李飛問我家裡有多少存款,我回答6萬。他讓我明天把6萬提出來帶到單位去,讓單位給我們一週的時間把剩餘的錢湊足。一週後,我的賬戶上果然打過來10萬。李飛告訴我,他把房子做了抵押,還跟幾個同學借了錢,只是利息是銀行年定期存款利息的二倍。

他說要先把借的錢先還了,別人也都有各自用錢的地方,不用擔心,我們一同努力,這錢幾年就能還上。從那之後,他開始早出晚歸,拼命地工作。

我永遠都記得把錢全部還完的那天,李飛為了慶祝,做了一頓大餐。大把陽光豐足地灑進我們的家。養在魚缸裡的草,生了纏繞的根,還有剛剛誕生的魚仔,朝氣蓬勃的遊弋、毫不吝嗇地與我們一起守候日落。

四、多災多難

短短几年,我就熟悉了公司各個部門的業務,我認為時機成熟,跟公司申請調到銷售部。李飛說,水滿則溢,每個人所帶的財富皆有定數,而我偏偏不信,執著地追求著短似浮雲般的春夢。我的想法很簡單,好好賺錢跟李飛過好日子。

我知道很多同事說我的業績是靠不正當手段得來的,我只當她們是嫉妒。一個做銷售的女人能賺到錢,人們很自然地往那方面想。我不以為然,只要李飛相信我就行。

公司成立專案部,我跟部門領導提出調到專案部。我不喜歡銷售部的所有人,雖然我不想跟錢過意不去,但是我認為我有能力在哪都能闖出一番天地,也許到了專案部,我還有升職的機會。

遞交申請的第二天,李飛說下班要來接我去吃大餐。我下班趕緊下樓,剛到一樓大廳,就看到在沙發上打瞌睡的李飛。公司沒人見過他,雖然加班他會來接我,但他都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好像他有多麼拿不出手似的。不過是終年不變的“老頭裝”,褲子從未平整過,還有點禿的地中海頭髮罷了。

我輕輕坐在他的身旁,緊緊靠著他,李飛醒了,我問他為什麼來這睡覺,他說他其實早就來了,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看到其他同事投來疑惑的目光,他挪了挪身體和我保持點距離,我笑他,我們是領證受法律保護的。

我們正要走,我的部門領導王總下樓,我便起身笑臉相迎。他連眼皮都沒抬起來一下,說要我馬上跟他赴個飯局,談個專案。我正要推辭,李飛卻想當然地大赦了我,他說他回家等我。本來我就覺得王總平白無故把他的專案拉我參與進來,不是什麼好事,我正想找藉口推辭,他那一句話,我連駁回的餘地都沒有。

我起身跟著王總往停車場走去。上了他的車,他“紳士”地將安全帶為我扣上,隨即手沿著我的腰伸向了小腹,還自言自語到“還是年輕人好啊,一點贅肉都沒有,小肚子都沒有”我順勢將手護住了小腹,他要伸向我的手尷尬地抽了回去。

我們在飯店包房等了很久,都不見客戶人影。服務員把飯菜擺上來了,王總出去接了個電話,他進來時說客戶不來了,菜既然都上了就我們自己吃。他把酒也倒上了,這幾年我練得酒量還是不錯的,對於喝酒我很有自信的,他們都說我是酒場女狀元,所以我並不擔心。

一杯酒下肚,我才明白,什麼陪客戶,根本就是他有求於我。他讓我用自己客戶的100萬進賬頂老喬的賬,等老喬的錢到了再給我補上。那個賬都半年以上沒回款了,真當我剛畢業嗎?等我把錢給補上了,然後就會讓我去背老喬壞死帳的黑鍋,到時候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這算盤打的可不賴。王總說,如果我不幫他這個忙,我想要調離去專案部的調令,他就不會簽字。

第二杯酒下肚,我就感覺天旋地轉,在酒場身經百戰的我意識到這酒有問題,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身體不受控制地鬆軟了,像沒有腳一般。我被王總一把撈了起來,隱約聽到服務生的聲音“貴賓,您的房間是418,這是房卡”之後我便沒了意識。

等我醒來的時候窗外漆黑一片,周圍的空氣又如當年那般渾濁。王總威脅我最好識相點保持沉默,否則就說我為了升職勾引他上的床。我明白,我即便告發他,公司考慮他的價值,也許被掃地出門的不是他而是我。

我不想跟他說一句話,穿好了衣服匆匆地離開了,這個時候我沒有想留證據維護自己,我的想法只有一個-我必須回家。

李飛沒有睡,他在等我。看到我,他臉色一下就變了,他第一次狠狠地拽著我的胳膊,幾乎是把我拖到了洗手間,然後摔門就走了。我看到鏡子裡憔悴的我,還有脖頸處遮掩不住的吻痕。

李飛一夜未歸,早上他發來簡訊“昨天我看到他給你係安全帶,你們關係很不一般吧?婚前你雖不貞,但那並非你所願。婚後,無論什麼原因,我都沒法接受你身體上的背叛。你本來也並不愛我,不如我們各自安好吧。離婚協議我會郵寄給你,我不想見你”

我推開窗,涼風帶著雨星拍向我的臉。我回臥室取了李飛的外衣,緊裹我瘦弱的肩。

五、窮途末路

人這一輩子,總有些無可奈何。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要學習別離,跟親人朋友別離,跟這個七情六慾的大千世界別離。

我沒有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李飛發起了訴訟,不過他提出的離婚理由是感情破裂,我堅決反對,法院進行調解,第一次訴訟沒有判決離婚,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贏得了時間。

我從保險公司大門出來,再跟保險經紀人確認清楚,三年前我購買的保險,即便是我自殺身亡,我的受益人李飛也能收到鉅額的賠償。於是我撥通了王總的電話約他半個小時公司天臺上見。

剛踏入頂樓天台,那雙肥膩的手從身後將我緊緊環住,讓我一陣反胃,想要吐卻吐不出來。耳邊是他的警告“就知道你會來找我,你是聰明人。給老喬頂賬的事你沒做,我不也沒逼你。你不是想調到專案部嘛,我同意了,只要你乖乖的。我馬上就升副總了,專案部也是由我來統管。業務上生活上我都不會不管你的,畢竟我們有過一夜情緣。”

我問他不怕下地獄嗎?他像是聽了笑話一般哈哈大笑。我又問他老喬的呆死賬怎麼辦,他說沒有我的一百萬,其他人不是還有嘛,隨便找個替死鬼就得了,他是不會傷害自己人的,並將手伸到了我的胸部。

我將兜裡的錄音筆關閉了,該終結了。我輕柔地撫摸他的手,帶著他緩緩地靠近天台的圍欄。我輕貼他的耳側,以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我要你每時每刻都記住有個鬼在纏著你!”

隨即,我用盡了全力,雙手推開了他。突如其來的衝擊讓他沒有防備,摔倒在地,那一刻他的確有點懵。反作用力將我彈離了地面,直直地倒了下去,被並不高的圍欄擋了一下,我就這樣毫無形象地摔了下去。

我閉上了雙眼。李飛,下一輪迴,希望還能遇到你,我們能有個好命宿!

六、劫後重生

等我醒來的時候是,是個午後,空氣中有春雨溼潤的味道。

確認了周圍的熟悉環境,我是躺在家中的床上。家中多了一個護工阿姨,從她的嘴中得知,我跳樓後被下面的緩繩擋了下,跌落在緩臺上,但是也昏迷了幾個月。她說她只白天照顧我,晚上李飛下班回來,她就回家了。看來李飛依舊沒有扔下我這隻沒有尾巴的魚。

我請求阿姨推開窗,春雨後的泥土氤氳著樸素的幽香悄然入鼻,青草混著春土,沁人心脾。活著可真好!

半醉半醒半浮生,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來了興致,將李飛珍藏的茶拿了出來,淡薄的茶香潤染著婉轉的期盼。

等他回家。

愛情裡的無尾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