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又謝了，一年又一年，花兒就這樣

執著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它們的生命故事。鮮花一次一次地死去，是靠什麼來傳遞一代又一代的生命與執著？我想，是“開花”這個想法。人生中的劫難、困難、苦難不計其數，人生中最大的麻煩，就是生下來。對寶寶來說，這是一個多麼痛苦、漫長的過程。

可是，或許正是在“開花”這一思想的指引下，我們幾乎每個人都經歷了這場劫難，而衰弱的花兒，或許正是因為放棄了“開花”的念頭。這種“開花的思想”，是使自己作為一個“存在”而活著的願望，是所有生命自身都擁有的最基本、最強大的力量。

一天晚上，馬欽和我在航空路上的天橋下經過，看見漢口飯店沿解放大道的牆外街面的店鋪前，有一群人正在看著什麼。靠近一看，是一個肩部瘦弱的人單腿蹲伏在地上，用他右腳的大拇指和食指上夾著一支小楷的毛筆。

一筆一畫

緩緩而來，毫不馬虎，一個個蠅頭小楷從筆尖輕輕落到紙上。

如果再仔細一看，右腳的腳趾明顯比左腳粗又黑，估計是長期堅持的結果。他兩旁袖口全是空的，而且沒有手臂。當她問起的時候，她低聲回答：“用右腳寫字時，左腿不但要承受全身的重量，還要掌握身體的平衡。這個姿勢可真難啊！如今，他所表現出來的似乎只是一種寫字的方法，實際上是一種活法。”

從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到失去雙臂，到今天，我不能想象，這一過程經歷了怎樣的絕望、崩潰、掙扎、忍耐與

磨鍊

！所有這些的原因可能只有一個：生存。為自己能活下去，為了兩個孩子能像其他人的孩子一樣上中學、上大學，為了父母、妻子仍能像芸芸眾生一樣安靜地生活，不必再去面對更多的痛苦。

他抬起頭，對我笑了笑，這位中年男人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純真而平靜。它讓我想起過去的經歷，很多後天的殘疾的人，他們將面臨難以想象的困難和痛苦。首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自理。那些沒有經歷過的人不能體會到。喪失生活自立能力的人，感到失去的不僅僅是一種能力，失去的還有做人的尊嚴。要想重獲尊嚴，他們就必須像嬰兒一樣重新開始生活的常識。不同於嬰兒，他們不僅要學習，而且要在學習的同時改變、克服許多與自己現狀不相稱的過去習慣，重新習慣一種生活方式。那本身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和第一個問題一樣重要：生存。以什麼樣的方式生存？以往生存技能很可能已經喪失了生存的基本條件——眼睛、胳膊、腿、耳朵等等，但他們要活下去，又要活下去，就得重新學習新的、生理狀態允許的生存技能。

我的鄰居是一位按摩師，身高1米8，身材魁梧，以前是汽車修理的工人，25歲時就失明瞭。後來，他學會了按摩，並獨自闖深圳，完成了自己的創業，回到武漢，在我們這個被人戲稱為“富人區”的地方買房、娶妻、生子，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在這100個字左右的簡介中，面對辛酸、痛苦與艱辛，要完成多少“一人之戰”，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完成這一切的過程中，他的心所受的錘鍊和

磨鍊

，或許也只能是他獨享。或許，就是盲人這一看似毀滅性的打擊，使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牢牢地住了“開花”這個念頭，成就了他的堅韌和意志，成就了後來的生命，更是他作為一個生命的尊嚴。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四肢健全而不依賴他人的人，一生除了成為別人的包袱、負擔再沒有什麼可以“成為”的人，顯得如此不堪！因此，真正能使人強大的是精神和意志。精神健全、意志堅韌能彌補肢體缺失帶來的缺憾，而精神世界的缺失會使人陷入不同的壞結果。在這種意義上，對人類來說，沒有什麼比缺乏精神更不幸的事情了。

世界上，人以什麼樣的方式生活，各有不同，決定每個人存在方式的因素有很多，有些是個人可以掌握的，有些只能被動地接受。所以，活得怎樣並不重要，關鍵是要活得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