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有個東北姐姐非說自己是廠花,47歲刷臉養活全家

天才捕手釋出的是口述真實故事

【陳拙老友記】系列是陳拙和他的朋友們

基於真實經歷進行的記錄式寫作

以達到給人生續命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陳拙。

誰都有碰上法律問題的時候,會請律師的卻不多,畢竟,律師也挺貴的。

但有這麼幾種特殊情況,請律師不用花錢,政府還得上趕著幫忙找——嫌疑人為未成年人、聾啞人、或者很大機率被判死刑的人。這些人要是沒錢,政府得提供法律援助。

這一天,女律師劉任俠接下一個可能被判死刑的案子。她當時還在實習,主要就靠接法律援助積攢經驗。她說,可能被判死刑的人,選擇法律援助的其實不多,畢竟命都要沒了,家人無論如何都想給嫌疑人找個更有經驗的律師。

可她這次的女當事人,明明有親人,也有丈夫,卻沒人肯給她花一點錢。

那是一個長得很像老牌港星的漂亮女人,在看守所,別的殺人犯都能混成大姐大,她因為“一看就沒人管”,靠給別人收拾床鋪才能換點零食。

回顧自己這一生,女人很認真地和律師總結:“我就是靠臉吃飯的。”

7年過去,女律師依然會想起這個女人。當劉任俠決定寫下這個故事,她最先寫了兩個字——寄生。

事件名稱:寄生

事件編號:老友記22

親歷者:劉任俠

事件時間:2011年

記錄時間:2019年6月

有個東北姐姐非說自己是廠花,47歲刷臉養活全家

寄生

劉任俠/文

天一亮,李靜梅鎖好臥室的門,直奔早市賣豬肉的攤位,挑了兩塊肉多的大骨棒。

“師傅,這骨頭怎麼才能砸碎?我兒子喜歡吃骨髓。”師傅二話不說,幾斧子下去,好好的大骨棒就變成“打斷骨頭連著筋”了。

“自己回去多燉一會兒,使勁一敲就碎了。這玩意又不是金剛鑽。”

前一天晚上。

李靜梅坐在沙發上,汗還沒消,她的丈夫拎著菜回來了。

她死死坐著不動,看丈夫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廚房很小,如果李靜梅進去幫忙,就會有點擁擠,而且家裡一直是丈夫做飯。

晚飯時,她低頭吃飯,有些走神,甚至沒顧得上問問兒子在學校怎麼樣。

丈夫突然問了一句:“老陳今晚不來吃飯嗎?” 兒子白了張偉一眼,低頭扒拉飯,一句話也不願意再說了。

老陳是李靜梅的情人。這一家三口,都住在老陳的房子裡。如此異樣的生活,已經過了十幾年。

老陳來家裡吃晚飯,意味著晚上要在家裡住。他通常和李靜梅住在主臥,兒子住另外一個臥室。而她的丈夫就睡客廳的沙發,這個沙發他也睡了十幾年。

晚飯後,丈夫想去臥室跟李靜梅一起睡。老陳已經兩個晚上沒出現了,估計今晚也不會來了。只有當老陳幾天都不來,他才有機會進臥室跟李靜梅睡。

今晚,李靜梅明確地拒絕了丈夫。他從來都沒有決策權。

李靜梅進了臥室,關上門。

老陳的屍體,就躺在李靜梅的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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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梅聞著膩人的氣味,思考著骨頭應該怎麼處理。她堅信這些骨頭是可以處理掉的。

第二天,李靜梅一起床,就鎖好臥室門,直奔早市上的豬肉攤。

剁肉師傅手起刀落,告訴了李靜梅答案。她肯定是明白了些什麼,提著碎骨,往家的方向走去。

反正那玩意兒又不是金剛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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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李靜梅的律師,這些事,是她在看守所裡對我講的。

李靜梅47週歲,身材豐滿,面板白皙,美得很獨特,讓我想到上個世紀的老港星。

第一次在看守所裡見到她,是夏天最熱的那幾天,會見室沒有風扇,她坐下來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汗。

坐在鐵椅子上,她手裡握著一小團衛生紙,時不時擦擦額頭上的汗,非常安靜。

如果不是我接受指派時特意問了一下,很難想象她是個殺人犯。

我是法律援助派來的,我告訴李靜梅,如果沒人出錢給她請律師,這個案子就是我從頭跟到尾了。

李靜梅看了我一眼,“我沒錢支付律師費。”我無奈笑一笑,說法律援助不收取任何費用。李靜梅依舊很平靜,“國家對我們這種人還是挺好的。”

我讓她介紹案發情況。她微微低著頭偷瞄我,顯然對我並不夠信任。我解釋說,我們的會見是不被監聽的。

“反正,怎麼著我這時都板上釘釘了,我好好配合你,只會更好,不會更壞。”

李靜梅頹然癱在椅子上。大夏天的,她額頭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汗珠,短袖的前心和腋下被汗水洇溼了一大塊,身上散發著一股餿味兒。

我看她實在可憐,便問:“用不用通知家裡人給你存錢、存衣服?”

李靜梅直接否定了我的提議,“不用了,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撿別人穿剩的,我自己洗洗一樣穿。”

我後來才知道,別的殺人犯都在監室裡混成了大姐大,李靜梅卻是監室裡地位最低的一個,就是因為沒有衣服、沒有吃的,大家都能看出,看守所外面沒人想管她。

李靜梅幫其他犯人打掃房間、整理床鋪,偶爾可以從她們那兒換來半包紅油金針菇。

我又問她:“你們家裡人能不能給被害人家屬一些賠償?”

如果想活命的話,她唯一的辦法就是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

李靜梅看了我一眼,“我要是有錢,還用去殺人嗎?沒有人會給我出這個錢的,我也不做那種沒有意義的夢。”

我其實預料到了。大多數死刑案件,家屬無論如何都會給請個律師。很少有人像李靜梅這樣,需要法律援助。

“我恐怕是沒有活的機會了,別讓我臨死了還要欠你的人情。”李靜梅不好意思地笑笑。

後來的談話裡,李靜梅講述了自己殺人和被捕的過程,我聽得出了一身冷汗。

曾經那個被她“虧欠”過人情的男人,如今已被衝進了下水道。

被害人老陳一個月沒有回家,電話也不接,他的妻子報了案。

據妻子說,李靜梅是跟老陳最親近的人。警方第一個傳喚了李靜梅,想了解情況。

起初,警察沒有懷疑李靜梅,她的分屍手法抹除了太多的證據。李靜梅是自己撞到槍口上的。

李靜梅在家乖乖等著傳喚。警察覺得,這事八成跟她沒關係,如果真是她乾的,她早就跑出去躲著了。

局裡安排了一個實習小警察接待李靜梅。

她從容地坐下,小警察問:“你最近一個月有沒有見過老陳?”

李靜梅看了警察一眼,淡淡地說:“我把他殺了。”

小警察轉著手裡的筆,在筆錄上完整地寫出“我把他殺了”,才突然反應過來,差點扯著嗓子喊人。

後來我從警察那裡瞭解到,如果沒有這份口供,警察很可能無法抓到她。

我問李靜梅:“你對殺人的情況供認不諱,這是為什麼?”

我給她講了“疑罪從無”的原則(指刑事訴訟中,檢察院對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確實、充分,不應追究刑事責任的,應作出不起訴決定。)。

李靜梅看著我,滿眼驚詫。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後悔。

但隨著越瞭解這個女人背後的秘密,愈發會讓人感覺,她一生中最後悔的事兒,或許不是殺人,而是嫁給了丈夫張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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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結婚之前,李靜梅是東北老鋼廠的工人,接母親的班進的廠,沒什麼技術,掙的錢還不夠自己花。

但她從來不缺錢,就因為長得好看。

李靜梅願意給男人花錢的機會,她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張偉只是其中之一。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靜梅發現,想跟她結婚過日子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多數都是衝著她的豔名來的。她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齡剩女,處境尷尬。

原本憑藉著長相,她可以像交際花一樣讓男人們供養。但現在不一樣了,她必須得找到一個能夠依附後半生的“老實人”。

張偉在她的追求者裡是最普通的一個,沒長相,沒閒錢,只是個同廠的普通技術工人。但他給李靜梅洗衣服洗襪子,用飯盒裝吃的帶給李靜梅。

李靜梅當時目標明確,她不想再過回窮日子了,就要找個能讓她過好日子的。“我自己就是靠臉吃飯的,所以不在乎男人的長相。”

張偉不在乎她的過去,更重要的是,張偉願意把所有的錢都給她花。

李靜梅本想跟有房子的男人結婚,但迫於形勢,在張偉家買不起房子的情況下,還是跟他領了證。“跟他結婚也不是什麼愛情不愛情的,那些男人嘴上說得死去活來,到最後誰跟我在一起?張偉是沒錢,但多少是個老實人。”

事到如今,李靜梅身陷鐵窗,對“老實人”的評價早就變了——“張偉不能算是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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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我跟張偉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我不確定張偉有沒錢賠償受害者家屬,但是作為一個律師,我必須跟他明示一下這件事。

工作日的下午,咖啡廳幾乎沒有什麼人,張偉進來的時候掃了一圈,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劉律師。

我問張偉:“喝什麼?”

“涼白開就好。涼白開不要錢吧?”張偉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我請你喝杯咖啡吧。”我給張偉點了一杯冰拿鐵,先把賬結了,然後說起了賠償的事情。

張偉聽到要給被害人家屬錢,馬上就表現得不太友好了。

“我現在也很慘,沒有房子住,沒有錢花,我都已經出來上班了,還想讓我怎麼樣?”

說得好像上班不是他應該做的事情,而是被逼無奈。我確實看不起張偉這個樣子。

“我已經十來年沒上過班了,家裡的花銷也是李靜梅管的。劉律師,你再去看她的時候,問問她有沒有存款。”

說到存款,張偉的眼睛裡又有了新希望,禿頂在陽光下格外明晃晃。

我有點慍怒,張偉可能看出一二,提高了聲音,衝我吼:

“你也知道,李靜梅跟老陳都幹了些什麼事,她要是再不給我錢,我能認嗎?”

最後他大聲質問我:“哪個男人願意戴綠帽子!”

我跟張偉說了再見。上車後,我看到張偉還坐在窗邊,雙手捧著杯子,認真嘬飲咖啡。絲毫不為李靜梅著急。

有個東北姐姐非說自己是廠花,47歲刷臉養活全家

李靜梅和張偉結婚近20年,其中,這對夫妻和老陳“共同生活”了十幾年。

我當時剛做律師不久,接的多是像李靜梅這種法律援助的案子。我還沒有認識到,一個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我只是覺得李靜梅可憐,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她。

那個夏天,我在明知賺不到錢的情況下,一次又一次跑去看守所見李靜梅,就為了聽她把那離奇的家庭講明白。

從結婚開始,兩人對房子的渴望就沒有斷過。

那幾年,他們跟人合租一套房子,“晚上乾點什麼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的,那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在李靜梅辭職後不久,工廠開始集資建房,首先考慮夫妻雙職工的家庭。如果僅一方為工廠職工的,只要交一定的集資款,也可以獲得一套房子。

喝咖啡時,張偉告訴我,他至今都清楚地記得,當時一套50平的房子,集資款首付只要2萬多,剩下的3萬元,廠子從工資裡按月扣。

但是,當時的2萬多徹底難住了張偉和李靜梅,兩個人連100塊錢都湊不出來。各自借遍了身邊的親朋好友,只有張偉從家裡拿回來500塊錢。

這500塊不是借,是給的——張偉的父母認為,這不過是小兩口變著法的騙錢揮霍。

李靜梅家裡,連一分錢都不願意給。結婚後,李靜梅的兄弟姐妹過得不錯,張偉便常去找他們,恬不知恥地訴苦要錢。時間長了,沒人再信任小兩口。

靠家裡人買房這條路,是徹底斷了。

這是兩人這輩子離擁有自己的房子最近的一次。也是第一次,張偉覺得,“李靜梅這樣揮霍,我們會一直窮下去。”

李靜梅也變了,哪怕張偉跟她冷戰幾天,她都敢嚷著打胎離婚。

孩子出生以後,花銷更大了,生活開始有些捉襟見肘。其實在婚後,李靜梅短暫上過一段時間班,但自從懷上了孩子,她說自己不能太累,果斷辭職了。

對此,張偉剛開始舉雙手贊成,認為李靜梅天天在家待著,能收收心,遠離外面的狂蜂浪蝶。然而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收入根本支撐不起這個小家庭,更不用說給到李靜梅夢寐以求的房子。

張偉在工廠上班,朝九晚五,每個月拿死工資,兩個人根本攢不下錢,離買房子的夢想越來越遠。

李靜梅想讓張偉換一份工作,但是張偉總是畏首畏尾,想在工廠繼續幹下去,工資不高,但是穩定。李靜梅甚至為此跟張偉吵過、打過,每次張偉都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沒有辦法,李靜梅總算認清了現實,張偉根本無法讓她依附。她只好走出家門,找工作貼補家用。

但她發現,短短几年,自己似乎與這個社會脫軌了。她原來看不上工廠的工作,但現在各大工廠都在改制,沒有廠子肯要她。

找了一個月後,李靜梅決定,先湊合著去飯店洗碗。這個工作累不說,在李靜梅看來很掉價。她連一個月都沒堅持上,就辭職了。“原本多少人為我鞍前馬後,沒想到結婚生了小孩一落千丈,我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再出去找,還是一樣,不是服務員就是洗碗工,再不就是保潔。又蹉跎了一個月,李靜梅下定決心,去當服務員——端盤子總比洗碗好一些。

張偉說,其實他心裡挺幸災樂禍的,當初一定要從廠裡辭職的李靜梅,淪落到端盤子刷碗的地步了。“以前是別人對她獻殷勤,現在變成她去伺候別人了”。

李靜梅告訴我——當時她就知道,面對慘淡的現實,尊嚴一文不值。“小到買一塊肉,大到買一件應季的新衣服都要斤斤計較,太壓抑,讓人覺得活著沒意思。”

“我想過好日子,但是沒有來錢的道,也就是爹媽給了一副好皮囊。”

說這些的時候,李靜梅面色潮紅。當時的李靜梅也想不到,這些經歷,就像蝴蝶輕輕煽動了一次翅膀,在十幾年的以後形成風暴,讓她身陷囹圄。

有個東北姐姐非說自己是廠花,47歲刷臉養活全家

老陳就是在這時,走進了李靜梅工作的飯店,也踏入了這一家人的生活。

老陳比李靜梅大將近十歲,有自己的家庭。他做木材生意,在邊境城市海拉爾有倉庫,合作伙伴是俄羅斯那邊的人,算是最早搞“外貿”的人之一。

李靜梅只有初中文化,“外貿”兩個字讓她生出了一種崇拜感。她內心沒有任何掙扎,就跟了老陳。

老陳對李靜梅出手大方,她的生活很快寬裕了很多,李靜梅也在老陳的要求下辭了職。

她說自己想通了:“別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對我的生活沒有實質性影響,老陳給的好處才是實實在在的。不管如何,我要把握好老陳這個人。”

更何況,老陳還有多餘的一套房子。

張偉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發現妻子不上班還有閒錢。但他不敢貿然去找李靜梅問,害怕她一怒之下提出離婚。

“這種女人只認錢的,夫妻感情這些太虛無縹緲,沒有任何說服力。”

張偉開始糾結,甚至盤算起一旦離婚怎麼分財產。這時,李靜梅告訴他,有朋友空出來一套房子,他們可以搬過去住。朋友不收租金,一年下來能省不少錢。

張偉跟著李靜梅搬了過去。

“即使我不去,李靜梅也會帶著孩子搬過去,到時候我再想跟過去,就不這麼容易了。免費的房子不住白不住,我不跟著過去,豈不是直接給別人騰地方。”

剛開始,老陳還是趁著張偉上班,偷偷摸摸地來,張偉下班之前就走。後來,老陳就名目張膽地住進來了。

張偉很快發現,鄰居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李靜梅也儘量迴避出門。只有老陳坦蕩蕩地來去,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李靜梅本來就沒什麼朋友,搬進老陳的房子後,她整天守在家裡,幾乎不出門。

張偉告訴我:“人的適應能力是特別強大的。”

他每次上下班,路過小區裡三五成群的人,總能聽到竊竊私語,他一度覺得自己幻聽了,在車間裡幹活的時候,總有嘁嘁喳喳的聲音,連機器的轟鳴聲都蓋不住。

但時間一長,他就完全接受了這種現狀。

那幾年,東北的老國營工廠受到衝擊,效益滑坡特別厲害。張偉所在的老牌鋼廠勉強撐了幾年,因為技術老舊等問題,還是頂不住,決定裁員。張偉不是技術骨幹,上班時老是出神,跟同事關係也不好,沒有任何優勢,很快就被淘汰了。

下崗以後,張偉沒事在小區裡溜達,有好事的鄰居問他,“晚上到底是誰跟你媳婦一個床?還是你們三個一張床?”

張偉也不惱。當時下崗的人很多,有人飢不擇食,什麼掉價的活都幹。唯獨張偉,絲毫不擔心沒有收入,彷彿度假一般。

張偉不想再出去上班。他害怕到新的工廠之後,又成為別人的笑柄。“這輩子只要不窮死,再也不會出去上班了,就窩在這個小區裡直到老死算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老陳光明正大地住進了臥室,張偉沒有任何抵抗,接受了睡沙發的現實。

自此以後,老陳就負擔起了這個家幾乎全部的支出,每月給李靜梅一兩千塊,讓他們一家三口有吃有穿。

老陳在這個小家身上,嚴格地控制成本。雖然揹負著“外貿商人”的名頭,但老陳也不是什麼大富豪,開的車只是輛豐田。

張偉去買菜的時候,帶點黃色的葉子賣得便宜,只要不是全都黃了,他就不怕,照樣買來吃。

李靜梅說,張偉甚至會常買老陳喜歡吃的菜,提醒李靜梅親自下廚給老陳做。

但據張偉回憶,他是反抗過的。老陳住進來的第一晚,他站在主臥的門口,想拿菜刀進去剁了李靜梅和老陳。他站到四肢麻木、意識模糊,最後不記得為什麼,爬回沙發上睡著了。

最終,在觸手可得的物質面前,張偉放棄了掙扎,坦蕩蕩地跟著妻子依附上了老陳。畢竟除了風言風語之外,他什麼損失也沒有,反倒活得越來越滋潤。

“這也算是有得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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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有了老陳這個人以後,李靜梅和張偉之間的交流少了很多,除了日常必不可少的交流之外,幾乎是各幹各的。李靜梅說,張偉越忍讓,她就越厭惡,想把張偉的尊嚴踩在腳底。

“他?他都不能算是個男人。家裡的所有支出,都是我掙來的。”

我問她:“你沒考慮過離婚嗎?”

“沒有,我們這代人跟你們不一樣,說離婚就離婚。跟誰不都是湊合過日子嗎?”

“為了我兒子我也不能離婚,我得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等他結婚生子,就把主臥倒給他們小兩口,最好是能給他買套房子。”

在這個家裡,李靜梅最愛的就是她兒子。

夫妻倆因為老陳的原因,在孩子面前總像犯了錯,習慣以討好的姿態,想盡各種辦法去彌補。

孩子在學校比較內向,幾乎沒什麼朋友。李靜梅也覺得挺好,“正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上。”

李靜梅還跟我分享了一個兒子“懂事”的小故事。

孩子跟前桌的小男孩關係不好。有一次,前桌男孩碰倒了兒子的書立,兒子氣得把對方的筆袋給扔到蹲廁了。這事鬧得請了家長。

筆袋裡面有一隻國外帶回來的鋼筆,男孩格外珍惜,想讓他賠鋼筆錢。兒子聽到一支普通的鋼筆竟然要大幾百,當場破口大罵。男孩的母親在謾罵聲中,主動放棄了賠償。

“我兒子還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懂事早,不然肯定會被訛。”為了獎勵孩子,晚上張偉在家燒了一桌子好菜。

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裡,孩子也逐漸明白了依附的意義——有得有失,利益為先。

老陳在的時候,孩子總是一聲不吭,就像沒看見這個人一樣。有次,李靜梅授意老陳,給孩子買了雙新款的阿迪達斯球鞋,兒子接過球鞋,熱情地喊了聲“謝謝陳叔叔”。

之後不久,他又恢復了沉默且防範的狀態,像一隻被侵犯了領地又無從反抗的小獸。

李靜梅都看在眼裡,“我孩子這樣挺好,以後步入社會,也會懂得什麼叫親疏遠近,什麼是為自己爭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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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靜梅的講述中,她對張偉是完全不屑的,但說起老陳,她還有一絲愧疚和不捨。

“你當時為什麼要殺老陳?”我始終想不明白李靜梅的殺人動機。

“老陳死了,就沒人跟我要房子了。”

李靜梅跟我冷靜地回憶起了那個中午。

初夏,中午已經挺熱。老陳癱在沙發上吹風扇,絮絮叨叨地數落著貸款公司多麼的不人道。李靜梅在廚房裡,充耳不聞,只顧給老陳做面。

是她給老陳發了簡訊,讓他中午回來吃飯,有他愛吃的過水麵。李靜梅想,先把老陳穩住,讓老陳念及舊情,她才有保住房子的勝算。

老陳跟人合夥倒騰木材,最近生意上遇到點情況,他們在海拉爾的倉庫起火,大傷元氣。資金鍊斷了,一時補不上。

他想把李靜梅住的這套房子給賣了,在外面給李靜梅再租一套。

賣房子這個事,老陳在兩個月內提了好幾次。前幾次李靜梅明確表示拒絕,最近幾次直接不接話茬了。

在老陳睡了幾宿安穩覺之後,李靜梅小心翼翼地提出,想給兒子報個一對一的英語輔導班,以後讓兒子去報大學裡2+2的專案,兩年在國內讀,兩年出國。

平時老陳都是直接給錢,但這次老陳沒好氣地拒絕了,“別說幾加幾了,過幾天我可能就被追債的弄死了。”

第二天早上,老陳的態度明顯強硬了,他看了眼張偉買回來的油條豆漿,沒坐下,對李靜梅說:“這房子恐怕最近就要賣了。”也沒說再給李靜梅租房子住這種話。

正悶頭吃豆腐腦的張偉坐不住了,“賣房子?賣了我們住哪?我不同意。”

李靜梅拽了張餐巾紙擦了擦手上的油,嘆了口氣,“你不同意有什麼用?房主不是你。”這句話把張偉噎得半天沒反應過來。

李靜梅決定,中午給老陳做過水麵,看能不能保住房子。

老陳吃完麵條就在沙發上睡著了,李靜梅默默地收拾,收拾好以後,她站在沙發邊,看老陳睡午覺。

老陳睡覺的時候總是張著嘴,打呼嚕,呼嚕聲就跟電鑽似的。“大夫給監測過睡眠,說有呼吸驟停的現象。”

兩人前天才爆發過爭吵,老陳執意要賣掉房子,“再不賣就要出人命了,要麼我被弄死,要麼我去跳樓”

他果然被弄死了,不是被討債的人,而是被李靜梅。

後來我才知道,十幾年裡,李靜梅多次跟老陳提出要過戶房子,老陳從沒松過口,只是敷衍她:“等我死了,這個房子就是你的。”

“如果老陳睡覺的時候呼吸停了,那他就再也不會醒過來說賣房子的事了。”

李靜梅說,她從老陳腳底下抽出來一個抱枕,雙手抓著抱枕,靜靜地看著老陳,過了15分鐘。

“我把抱枕捂在老陳的臉上,老陳的呼嚕聲就斷了,他還在動,我索性一屁股死死坐在他臉上。他抓住了我的大腿,鑽心的疼。我堅持坐了五分鐘,直到他沒動靜了。起來之後,我意識到,他從此以後不會再跟我說賣房子的事了。”

“我大腿上的那塊淤青,用了23天才褪乾淨了。”李靜梅下意識地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腿,穿著塑膠拖鞋的腳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一到晚上,出去溜達的還有上學的都該回來了。”想到這裡,李靜梅下定決心要把老陳的屍體解決掉。

為了不弄髒布藝沙發,李靜梅站到沙發裡邊,把老陳從沙發上掀了下去,差點把茶几給砸翻了。

她把老陳挪到了臥室的床邊。平時臥室只有她和老陳可以進,孩子和張偉從來不進。

那一晚,老陳的屍體就躺在李靜梅的床邊。天亮之後,李靜梅仔細鎖好臥室的門,買了一把電鋸,一口大的蒸鍋。

李靜梅不記得到底煮了幾鍋,滿屋子瀰漫著燉肉的味道。她把煮爛的肉湯全部倒進了下水道。

東北的老式住宅,下水道比較粗,衝起來沒有什麼壓力。

軀幹骨和頭骨太硬,李靜梅砸不碎。她說,自己把剩下的骨頭用塑膠袋收好,放到臥室裡,然後把窗戶和門開啟通風,把衛生間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遍。

第二天,她去早市賣豬肉的攤位,跟攤主討教了處理大骨棒的方法,把老陳的最後一個部分也處理掉了。

據她供述,丈夫和兒子在這幾天內,完全沒有察覺。

“你別問了,這事就是這樣,我一個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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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見結束的時候,我遇到了李靜梅的辦案警察。

我說:“你們真挺不容易,李靜梅這個案子的證據很難找的。”

幾個警察趕緊制止我,“姐,一說這事我們容易出現應激反應。今天中午又不用吃飯了。”

李靜梅做完筆錄,警察立即趕往案發的小區,“打撈”老陳的殘骸。那是一個老式小區,所有住戶的下水道都通向化糞池。

幾個警察穿著漁民下海時穿的到腋窩的水服,下到化糞池裡,篩糞,目標是老陳的小塊骨頭和牙齒。

小區裡靠近化糞池的幾棟樓,幾天裡都不敢開窗戶。

篩出來的幾顆牙齒和幾塊骨頭送到法醫那進行鑑定,確實是老陳的。

幾個警察第一次覺得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警察跟我探討了一個問題:李靜梅一個人到底能不能完成殺人、分屍的過程?

人在熟睡時,突然被捂住口鼻,應激反應很強烈,老陳有200多斤,李靜梅是個女性,只有1米6,按說制服不了他。李靜梅單獨一人把屍體挪動那麼遠,也不太可能。

而且,李靜梅用電鋸分屍,這需要技巧,一個人很難控制,會切到地板。

警察懷疑,這一家三口裡還有別人參與作案了,至少參與了一部分。

然而,李靜梅在這一情節上卻咬得死死的,堅決說是一個人做的。張偉也抵死不承認參與過。

警察問我怎麼看。我提醒他們,根據無罪推定的原則,應該首先認為這個人無罪,用完整的證據鏈去證明犯罪事實。而不是相反,認為這個人有罪,然後去找證據證明。

但私下裡,我覺得,警察說的在理,很可能除了李靜梅之外,還有第二人甚至第三人參與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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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我去看守所見李靜梅。

我遺憾地告訴她,沒有達成諒解協議。張偉暫時沒有閒錢去賠償被害人的家屬,我盡力了。

李靜梅倒是很從容坦蕩,說這是意料之中。“張偉這輩子就沒怎麼見過錢,別說家裡沒錢,就算是有錢,張偉也不會給我花一毛錢的。”

張偉早就不是那個為她花錢的“老實人”了。

她只希望兒子能好好的,做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要像張偉那樣。

說起張偉,我忍不住問李靜梅:“以老陳的身高和體重,你很難得手吧?”

李靜梅面色大變,極力控制自己顫抖的聲音,帶著慍怒問我:“律師,您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作為律師,應該尊重當事人的意願,本來就不該問這個問題。“姐,別緊張,我今天問你,是想提醒你,一旦開庭的時候公訴人或者審判長這麼問你了,你如實回答就好。”

我接著說:“而且,我看你對張偉怨氣挺大的,如果真是張偉幫你的,你肯定不會替他扛著的。”說完,我觀察李靜梅的反應。

李靜梅眼神複雜,有不信任、有擔憂、有厭惡。但是,最終目光堅定,“這事沒有那麼多疑問,就是我乾的。”

她的反應讓我覺得,當時知情的,至少不是張偉一個人。張偉,不值得她如此緊張。

李靜梅還以為,自己殺了老陳,就能把房子保下來給兒子住。

我沒見過對法律這麼無知的人。

李靜梅年輕時在工廠的封閉環境裡,結婚後大部分時間又被包養、幾乎不出門。對繼承權的瞭解是一片空白——李靜梅不是老陳的合法妻子,根本沒有繼承權。

“你什麼意思?這套房子被收回去了?被誰收回去了?”李靜梅激動得想從椅子上站起來,拷在鐵椅子上的手銬被拽得嘩啦啦直響。“那我殺人還有什麼意義?”李靜梅頹然地開始哭。

故意殺人從來就沒有意義可談。

十幾年裡,李靜梅一直惦念著老陳的那句承諾:“等我死了,這個房子就是你的。”

老陳在生意場上混,有自己的手腕。但李靜梅認準了這句話,看成遺囑一樣,一廂情願地相信著,還以為有法律效應,甚至不惜親自動手殺人。

“我是不是會被槍斃?”在聽到房子保不住之後,李靜梅第一次考慮到了死亡問題。

“你的案子還沒下判決呢,不要想得太悲觀。”我害怕李靜梅的情緒波動太大,儘量把話說的留有餘地。

“怎麼死還不都是死。我死也是應該的。我這輩子,太虧了。”李靜梅擤了擤鼻涕,擦乾淨眼淚,重新坐好。

那天會見的後半段一直伴隨著李靜梅壓抑的哭泣。

有個東北姐姐非說自己是廠花,47歲刷臉養活全家

李靜梅開庭那天,張偉坐在角落裡,整個過程中都低著頭,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頂,看不到任何表情,好像一個局外人,一不小心走進這個庭審現場,不好打擾法官開庭,只能硬著頭皮聽完。

李靜梅認罪伏法。最後陳述的時候,她說:“這輩子其實要感謝老陳,是老陳給了我一個小窩,還有安穩的生活。”

“我沒有任何要辯解的,能死也是一種解脫。”

李靜梅的弟弟第一次出現,說家裡湊了20萬,派他作為代表跟法院說一聲,希望能夠對李靜梅寬大處理。

老陳的妻子也來了,安靜地坐在旁聽席,嘴角一直掛著若有似無的笑。一個法警被安排在她旁邊,絲毫不敢放鬆警惕,生怕她是在佯裝冷靜,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

老陳的妻子明確表示,就是給她幾千萬、幾個億也不會給李靜梅出諒解的,這種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就該死。

李靜梅最終被判死緩。

她在庭審筆錄上簽字的時候,老陳的妻子走過來,“你和老陳早就該死,都應該千刀萬剮。可惜你會死得很輕鬆,不過不要緊,你這個樣子,你兒子這輩子都抬不起頭。”

隱忍了這麼多年,她今天是來報仇雪恨的,每一句話都奔著李靜梅的痛處。

李靜梅把手裡的筆狠狠朝老陳的妻子扔過去,但是由於戴著手銬,限制了李靜梅,筆沒扔出太遠,被法警接住了。

在走出法庭的那一刻,老陳的妻子回頭對李靜梅喊:“房子已經被我收回來了,你兒子早就被我趕出去了,像條流浪狗。活該!”

李靜梅突然嚎啕大哭。拒絕在庭審筆錄上簽字。

“張偉就是個窩囊廢,他這個窩囊廢,他買不起房子,買不起就算了,他連套房子都保不住……”這是我接觸這個案子以來,李靜梅第一次撒潑。法警只能先把她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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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又跟張偉見了一次面。我想找個咖啡店隨便聊幾句就好,但是張偉堅持要一起吃飯。無奈,我只能在離兩個人都近的商場找了個飯店。

我問張偉能不能給李靜梅存點錢,她早就沒有換洗衣服了。

張偉只顧夾菜,“家裡沒那個條件,要不我也不用戴這麼久的綠帽子。”一些飯菜渣從張偉嘴裡飛出來,灑在碗碟裡,我放下筷子。

飯後,張偉問我能不能把賬結了,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好像要結賬的是他一樣。我結賬期間,張偉把剩下的都打包了,說晚上回去給孩子改善一下伙食。

我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兩個人吃飯他堅持要點六個菜,合著早就計劃好了。

過了不久,張偉主動給我打了一次電話,響了幾聲後結束通話了,我給回過去的。張偉說他兒子在學校被老師欺負了,問我能不能幫幫忙。我好了傷疤忘了疼,一口答應下來。

他兒子在學校幫老師收材料費,老師聽到說收齊了,也沒數,就把錢收進了抽屜裡。這打錢裡少了500塊。

老師把張偉兒子找過來核實情況,結果孩子在辦公室裡哭訴家庭的不幸,從家裡住著母親的情婦,講到母親殺人入獄。老師找來了家長,不成想,張偉的所作所為跟他兒子如出一轍。

最終,老師要求張偉把這500塊補上。張偉告訴我,這500塊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想讓我出這500塊錢。我哭笑不得。

每個法律援助的案件,都會拿到千餘元的補助。這筆錢,我給了李靜梅的兒子。作為父母,李靜梅和張偉給他的一切,確實太過於沉重。

遞錢的同時,我勸這個孩子:“每個人的一生都要揹負很多東西,你我都一樣。”

後來,這個案子結束很久了,一個陌生的微訊號加我,申請資訊裡寫著“姐姐我是李靜梅的兒子”,我也沒有想太多,直接通過了請求。

我很不喜歡兩種人,一種是瘋狂發語音的人,另一種是長篇累牘地發文字,讀不到頭,又沒個重點的人。

李靜梅的兒子給我發了得有兩千字,大意是他最近過的很辛苦,父親的收入比較少,他已經很久沒有買過新衣服了,被同學瞧不起,也很久沒有出去吃過飯了,感覺身體被繁重的學業透支了。

結尾不出所料,希望我能伸出援助之手。

不知道他為什麼向我求援,可能是我把法律援助補助給了他吧。既然開口了,我也沒有說太多,轉過去一千塊錢,希望能給他買些學習用品。

在接受了這一千塊錢的轉賬之後,他又發來訊息:“姐姐,你能不能再幫助我一點?”

“你為什麼覺得我還應該再給你一些?”

“我聽說律師賺的都挺多的,舉手之勞就能很大程度地改變我的生活。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去找誰尋求幫助。我看你之前對我和李靜梅的那種狀態,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

網路那一端的人,用了“李靜梅”而不是“我媽”。

看完這段話,我很衝動,跟他長篇大論了一番,我不希望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越來越像他父親。

過了好久,沒有任何回信。我發了一個表情過去,想緩解一下氣氛,畢竟對方還只是個孩子。

訊息顯示,我已經被對方拉黑了。

我突然意識到,手機對面這個人,太“像”他父親了。

作為一個律師,我或許是有點多管閒事了。張偉這對父子,大概是把我當成又一個老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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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還幫張偉找了一份工作。

李靜梅入獄後,張偉父子倆搬進了老人的房子裡。張偉換了幾份工作,勉強能掙夠跟兒子一日三餐的錢。最窮的時候,他掃過大街,每個月1300塊,剛剛過最低工資標準線。

我看不下去,幫忙介紹張偉到一個小區當保安,一個月1800。

我昨天又去見了張偉,他還在當保安,似乎對這份工作很滿意。我約他在小區附近的一個小飯店吃飯。路上遇到他的同事,張偉眉飛色舞地指著我說:“咱們物業的律師,請我吃飯!”

吃飯的過程中,他兒子打來好幾個電話,聲音大到我能在旁邊聽到,是在催張偉回去給他做飯。

我邀請他兒子一起過來吃,他兒子說地方太遠,他不愛坐公交。我又說給他叫輛車,開到飯店門口我來付錢,他兒子又說不愛動彈。

張偉說,他兒子已經大學畢業了。上大學時,有個姑娘特別喜歡他兒子,姑娘家境也好,父母雙方都是老師。兒子想攢錢買房子結婚,結果畢業後,他出海去當了幾個月船員,回來後,女朋友直接失聯了。

兒子覺得女方肯定在他出海期間出軌。他不願意再談戀愛了,說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樣很“噁心”。

他把船員的工作也辭了,在家準備創業,但一直處於籌備階段。我不知道啥時候能創業成功,我也沒敢問。

張偉叨叨著,大學生根本沒用,當初就不應該供他兒子讀書,讀成了一個廢人,早點出來打工,指不定就混成大老闆了。

李靜梅的死緩已經改成了無期,張偉從來沒有去探望過李靜梅。

張偉說,即使李靜梅減刑出來了,他也不會管這個女人。我說:“你們還是夫妻呢,你有義務管她的。”他說,“那就離婚。”

我後背一涼。

我想起,最後一次會見時,李靜梅告訴我,她和張偉,總有一個人要留在外面照顧孩子,張偉比她掙得多,能給兒子更好的生活。

也許就為了這個,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知幾年過去,李靜梅有沒有後悔過。

我還記得幫去學校交錢的那一天,那是我和她小孩第一次見面。他正在讀高中,長著一張白淨秀氣的臉,只是越看,五官越像李靜梅。

男孩不太愛說話,只是在接過錢的那一刻才問我:“姐姐,你說,我會不會就這樣了?”

很多動物的習性挺神奇,比如潛魚與海參。

潛魚身體無鱗,容易受到傷害,所以老愛鑽進海參的洩殖腔,就跟自己家似的,有時還成雙成對地一起住。

部分潛魚習性兇殘,缺少食物時,它們甚至會吃掉寄宿海參的內臟。

劉律師對我說,當男孩問她,自己未來會成為怎樣的人時,她沒能給出直接的回答。“我不知道這個孩子未來的路該怎麼走,或者說,是不敢去想。”

李靜梅一生最看重兒子,她帶著必死的決心殺死老陳,是想給兒子留一份“物質遺產”。她把丈夫留在外面,也是想給兒子更好的照顧。

最後一次見到李靜梅的兒子時,劉律師不能去評價男孩過得好不好,但他確實越來越像父親了。

她想起李靜梅說過很多次的那句話,希望兒子當個男子漢,“千萬不要像他爸爸。”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小旋風 喜悅張

插圖:超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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