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隱入塵煙》照見的社會現實

《隱入塵煙》照見的社會現實

——本文可能有劇透

它不像一部老舊的默片,人物有血有肉,立得住,也站得起來。它又像一個無聲的情景劇,人物話不多,但每個動作,每一句對白,都像是在重重地敲擊人的內心。

“大西北的黃土地上開不出花朵,但我用我的內心,給你奉上一片花海。”這是觀眾看了這部劇後,進行的延伸解讀。影片中很多場景,讓人潸然淚下,卻又欲言又止,就好比看到馬有鐵從河裡將貴英撈起來時,那麼無力、挫敗以及痛惜的感覺。

男主人公馬有鐵排行老四,西北土地上一個典型的農民形象。背靠黃土面朝天,他的一生守著一畝三分地,後又歸於土地,他和貴英朝夕相伴,兩人相互依偎,在拋棄、壓榨和精緻利己的世俗社會中,保留著一份最樸素的本真。

你可以將其理解為老實,但是老實從來都不是被欺負的理由。

那頭驢。也不知是驢還是騾子,很符合馬有鐵的形象,任勞任怨,髒活累活全都他幹,吃肉喝酒時,他就得靠一邊。因為足夠真實,所以你很難想象這是當今的社會。可轉念一想,這確實也是社會上的某個縮影,或許在這片土地的某個角落,有很多像馬有鐵這樣的農民,他們談不上偉大,也談不上心酸。可當他們的場景,從貧瘠的土地,搬到光芒萬丈的大熒幕時,你還是會感覺到刺痛。

因為在這些人身上,你恍惚看到了父輩乃至自己某時某刻的背影。

太過於普通,以至於不受人重視,太過於簡單,以至於沒人能記住。

就算是他或者她的離去,對於旁人而言,也依舊不過是某某某的故去,成為村口那些坐在小凳子上的人們的談資。可以短暫地談一會兒,但不會談很久。

就好比曹貴英拿著饅頭,獨自去找土地裡的馬有鐵結果掉進河裡一樣。橋上的人在看她掉進河裡,但就只是站在橋上,最後的鏡頭,也是馬有鐵獨自一人,將貴英從河裡撈起。

多麼諷刺的場景,當初,兩人在河裡,曾就著兩根木頭,下河洗澡,貴英不敢下去,猶豫、膽怯,馬有鐵召喚媳婦兒,下來,沒事。貴英怕水,不是因為自身體質弱,而是尿失禁這個問題,一直是她內心不敢面對或者被他人點出的一個問題。她還是有自己的暢想,和對生活的憧憬的。想想那頭驢拉的小車,是貴英用柳條編的,從外觀看起來就特別牢固,而實際載重量,看馬有鐵成堆的玉米包穀就懂了。

這是一種對人生的反抗。用無聲對抗有聲,用無力對抗有力。他倆床頭大紅的喜字,歪歪斜斜地,但卻有另外一種板正,那是對一個家庭美好生活的嚮往,你可以理解為苦中作樂,因為太窮了,家裡沒有任何一件像樣的傢俱。連房子都是馬有鐵一塊泥一塊土堆出來的。

住進別人的待拆房屋,房簷上有一個燕子窩,等到房屋拆遷時,燕子還沒學會飛,但是挖土機徑直開過來,馬有鐵轉身,招呼著燕子快快走。這個鏡頭,也是寓意十足。家,不能沒有生機,也不能沒有方向。

在輾轉離去過程中,那些故去的影子以及痕跡,都將歸於一片塵土,但也會在內心結出碩果。

曾幾何時,我其實也有過懷疑,身邊的一些大西北的同學,為什麼那麼愛吃饅頭、土豆和苞谷?我也問過,難道這些東西很香嗎?同學回我,不香,但是在飢餓的年代,饅頭、土豆就是最頂餓的東西,他們也會吃雞蛋,也想吃肉,像牛羊肉等,也是可以吃,並且願意吃的。

可是,這些在土地土深深紮根的人們,有著最直接的想法,吃穿住行,取於土地,又將歸於土地。他們的內心,就是一個沙漏,時間的粒粒沙子,顆顆落下,點點滴滴,墜在腳底,痛徹心扉。

當生活從希望變成失望,只剩一個生存掙扎的必選項時,你還記得當初陪你走過的那個人嗎?或者說,當你吃下那顆雞蛋,想要沉沉睡去時,人世間的過往、是非和利慾,悲情無言。

那朵盛開在貴英和有鐵手掌上的小麥花朵,在最美麗的時刻凋謝了,有誰會記得那朵花的主人,他(她)曾經來過?

你可能會覺得,這是個人的命運使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選擇,尊重他人的命運,哪怕不幸或者有幸。可是,為什麼就該甘於命運?或許,你也會認為,馬有鐵和曹貴英的命運,很有可能是無病呻吟,他們的遭際,只是一個普通人身上,所疊加的悲慘而已,放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契合。可是,正是因為有這樣的

“原型”,才會有後來的編劇過程,電影是要透過這兩個小人物,表達出一些有別於宏大敘事的細微感知。

不要說什麼鄉村生活,也不要扯任何普通人追求生活和幸福的權利。所謂

“塵歸塵土歸土”,只有聽懂了一粒麥子的嘆息,看懂了那頭驢的倔強和回頭望,才能在一片嘈雜和喧囂聲中,體悟一種超現實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