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故事:女將軍征戰沙場病重,一心惦念的未婚夫,卻娶了公主

故事:女將軍征戰沙場病重,一心惦念的未婚夫,卻娶了公主

我和心上人私定了終身。

為他,我寧死拒絕做皇帝的妃子。

豈料,我沙場征戰垂死之際,聽到了他和公主的婚訊……

1

秋風凌冽,吹得軍旗獵獵作響。

握緊旗杆的手已經綻開血痕,猶不肯放。她的身旁,橫躺著的,是征戰數十年的楚大將軍的屍體。

北狄王子嘴角微彎,如同鷹隼見到獵物,眼神銳利得可怕。

他掌握了面前人的生殺大權,手指摩挲著身下汗血寶馬的韁繩,“我、親、自、射、殺。”目光燃起火焰,身旁人立刻將弓弩遞上。

他眼睛微微眯起,拉起滿弓,破風之聲響起,弓矢如流星般劃過。

箭頭破掉鎧甲徑直插入沈相思胸口,胸前衣衫頓時被血染透。喉嚨腥甜,竟生生嘔出一口鮮血來。

沈相思將全身力氣都灌輸在執旗的右手上,臉色已經如紙一樣白。

北去三千里,將士們隨她一起離家去子,便將性命都送在了這北狄的土地上。

她抬眼,不遠處北狄軍列隊齊整,為首的北狄王子麵容在這陽光裡都模糊掉。

沈相思再支援不住,眼前景物次第模糊,頭盔落地,三千青絲滑落,軟軟向後倒去。

意識流失的最後一瞬,她選擇將旗幟覆在身前。

此戰全滅,九州被迫求和。無人記得楚大將軍此前為九州贏得了多少戰役。只這一戰,他就成為了眾矢之的。

訊息傳回京都時,御史大夫謝言手中茶碗落地,顧不上殘茶汙了身上錦衣,素日溫和的臉上難掩驚慌,“你說什麼?全滅,那監軍呢!”

傳話之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他,“監軍,也……”

他一愣,隨即感受到心臟處傳來的痛楚。

此次,九州朝派遣的軍隊,監軍正是謝言未過門的妻子沈相思。

九州朝建國數百年,自端平女帝后,不少女子都入朝為臣,與男子分庭抗禮。此次的監軍沈相思,庶民出身,科舉入仕。

以女子纖細之心進戶部歷練,將戶部積攢的爛賬算了個清清楚楚,又蒙當今皇上賜下婚事。

後北狄為禍邊疆,越過兩國界限大肆掠奪。眾人皆言和,唯戶部左侍郎沈相思力戰,於朝堂之上突然發難。

“食民之祿,為民分憂。眾位大臣只知道求和,那向北狄求和所用的銀兩絲綢,可從諸位的俸祿裡出?”沈相思冷著臉,目光一一掃過主和派的臉。

“北狄狼子野心,性如饕餮,不知滿足。若是一再求和,只會被他們一步步蠶食。諸位大臣只顧自己在京都高枕無憂,可曾想過邊疆的黎明百姓!”她拂袖。

年輕的帝王高高在上,忽而拍了拍手,“沈卿說得有理。”其餘人面面相覷,不敢抬頭。

“你們可有人辯得過沈卿的?若是辯不過,那就戰罷。”不過寥寥幾句,話鋒一轉,“沈卿閨閣女兒,不讓鬚眉。既如此,朕便命你奉旨監軍。”

奉旨監軍,然後將性命都送在了戰場上。謝言臉色蒼白,連腳步都透出了虛浮。

殿內燭火忽明忽滅,他跪在地上,龍椅上那人沉了臉,“謝言,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指責朕嗎?沈相思既然主戰,那她就該想到,打仗就一定會有人犧牲。我九州朝的將士死得,她沈相思死不得?”

謝言抬起頭,唇角扯出苦笑,“皇上何必嘴硬,瞞得過別人,可瞞得過自己的心?人已經死了,您還有什麼放不下?”

“臣斗膽問一句,相思死在戰場上,這樣的結局真的是您願意看到的?”謝言道。他今日求見,不過是為了沈相思的屍體。

將領們的屍體都已經吊在了北狄宮城之外,北狄要這些屍體,經歷風吹日曬,化為骸骨才肯罷休。

若要是想要回屍體,可以,談條件。九州朝有籌碼來與北狄談這個條件的,只有九州朝現任的皇帝,周宸一人。

謝言無聲退下,他一襲白衣,脊背卻略彎,不見往日清朗,連背影都是落寞。

周宸面無表情,心臟卻像是被人狠狠攥在手心。昔日三人對酒當歌,暢談時事,何等快活!如今卻只有自己稱孤道寡,俯瞰這盛世繁華。

2

京都最繁華的酒肆,牆上已經張貼出了本屆科舉的熱門人選,關於狀元的賠率也已經達到了一比十七。

謝言打從外面進來,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瞧見沒,那位可是東邊謝家的公子。我可聽人說了,這次科舉的主考官也曾是謝家的門生。”

謝言無暇顧及旁的,順著一側的樓梯上了頂樓。

還未走到門口,便見門口大開著。當中擺了張書桌,一人正懸腕練字。烏髮綰起,一縷正垂在臉側,隨著主人動作時不時地拂過眼睛。

“沈兄。”謝言開口,那人在紙上落下最後一捺,才肯放筆,正是日後的沈相思無疑。

她微微一笑,“那位陳兄弟沒跟你一起前來?”沈相思隨手捻起一沓裝訂好的紙張,“真可惜,我作了一篇策令,還想請你們二位指教呢。”

沈相思說得坦蕩,“我受出身所限,對這朝中時興的字型、策論格式一竅不通,多虧了二位指教。”

謝言一拱手,也笑,“沈兄這是妄自菲薄了,沈兄觀點獨到,另闢蹊徑,非常人能比也。”“並非妄自菲薄,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相思脖頸上,纖細白皙,最重要的是——沒有喉結。

一個女兒身,若是著了男裝,面容清秀還可以圓過去。這喉結,男人獨有的特徵,卻是怎麼也騙不了人。

那位“陳兄”出宮少,或許注意不到,可是又怎能瞞住他謝言?

更何況,面前的這位沈兄,亦不是一般的女兒家。

他接過沈相思遞來的紙張,手指一觸,本能地蹙了下眉。

實在是這紙張太差了些,沈相思一手好字寫得極為工整,在這紙上仍有一些字暈開。

只一瞬,謝言便攏好了表情。他出身上層,自知剛剛已是失禮。

沈相思倒是落落大方,“已經是謄抄過一次了,實在是囊中羞澀。”她說得坦蕩,半點也沒有與貴公子打交道的羞怯自卑。

謝言輕笑,目光落在手裡這篇策論上。正是一篇論述北狄的策論,除了簡談北狄的風土人情,更多的是在談北狄如今的形勢。

北狄蠻夷之地,王位能者居之。北狄王老邁,膝下幾個王子驍勇善戰者有之,滿腹經綸者有之。

若是日後能趁北狄王子們爭位之時,扶植某位王子上位,那麼北狄日後定會在九州的控制之下。

關於扶植哪位王子,如何扶植,又是洋洋灑灑數張紙。

他匆匆掃過,不由暗贊沈相思身為女子,竟然有如此心胸。讚歎之餘,又生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謝言身在宮外,可以常來沈相思處。至於那同樣交好的“陳兄”,出來的日子可就數得過來了。

只是每一次來都帶罈子好酒,排上幾碟小菜,俱是沈相思沒見過的菜式。

三人窩在客棧頂樓這間最便宜的陋室裡,席桌而坐。談論時政,吟詩作賦。不問家世,只憑真心。

窗戶大開,清風灌入,衣角浮動,明月朗照,三人臉上俱是一般的少年意氣。

日後謝言想起此幕,只覺天意弄人。

半月後的科舉,沈相思順利進入殿試,謝言緊隨其後,名單之上卻不見“陳兄”。

問起,謝言只稱他名落孫山後意氣難平,閉關讀書。沈相思訝異之餘,只專心準備殿試。

沈相思仍然著了男裝,可那遞上去的戶籍卷宗裡,明明白白寫了是女兒身。

“我朝哪一條法令規定,這科舉只能男子參與?既然女子能在朝為官,那我憑藉科舉入仕,有何不可?”殿試中,她慢慢開口,“科舉是為官正道,我走的,就是這正道。”沈相思一襲青布長衫,格外冷靜。

這冷靜,就在她直視當今聖上時,都未有破綻。親自主持殿試的天子,便是與她和謝言談笑風生的陳兄!

她裝作不知,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卻沒想到,與自己交好的陳兄便是皇上!

饒是心中波瀾起伏,她面上不顯。

本朝,到底沒能出一位女狀元。聖上親筆御批,一甲三名沈探花,沈相思是也。

3

沈相思裹了紅狐披風,懷中揣了手爐,立在院裡看那漫天大雪。

已經好多年沒見著這樣的大雪了,京都倒是有雪,只是因著地勢,這雪怎麼也下不大。雲層很厚,陽光難以透進來,只有一點點光的影子出來。

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靴子踩在上面,都會發出“撲簌撲簌”之聲。沈相思竟然有點不忍去踩。

慕容崢回府時便看到這幕,紅衣白雪,佳人如畫。

向來凌厲的臉上也放柔了些,沈相思聽見動靜回過頭來,一雙眼睛裡還是未褪去的孩子氣。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為她拂下發上雪花。

北狄的戰神哪會哄人,連關心人的話說得都僵硬極了,“誰讓你出來的?你的命是好不容易救回來的,自己不知道嗎?”

沈相思又恢復了那副淡淡的樣子,“是,是我求著您救的?”明明是反問,語氣卻像話家常。

殺她的是慕容崢,救她的還是慕容崢。她仰著頭,掌心雪花融化,染得手心溼漉漉地。

恍然間想起那句“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她不禁又笑自己,怎麼就以息夫人自比了呢?哪裡來的新寵與舊恩。

慕容崢看她唇角微彎,不由分說便裹挾著她的肩膀往裡走,“你要是想看這雪,有的是法子讓你看,何必幹凍著。”

沈相思本就身形纖細,如今重傷才愈,更顯消瘦。慕容崢這樣提著她,只覺得她那把骨頭輕得都抵禦不了這漠北的寒風。

屋內炭火燒得暖融融的,又加上她一路被提進來,剛一落地便咳嗽起來。慕容崢一旁看著,沈相思直咳得兩頰發紅,咳得慕容崢皺緊了眉頭。

九州朝戰敗,不得不求和。

雙方重新議定好邊境貨物進出關稅,九州朝不得不作出妥協。同時,以二十萬白銀換走懸在城牆上楚將軍和沈侍郎的屍體。

不會有人想到,那具回到京都面目全非的屍體根本就不是沈相思。

真正的沈相思,被藏匿在北狄王子慕容崢府內,足足養了兩個月的傷才能下地走動。

她被關在這裡養傷,同外界斷了所有聯絡。所有的資訊來源,都是慕容崢。沈相思已經三日未見到慕容崢,再等不及,“王子何時準備放人?”

“我不是說了,叫我名字。”他低頭緊盯著她,沈相思深吸一口氣,“好,慕容崢。我們直白地談吧,你怎樣才可能放我回去?”

慕容崢笑,“回去?你要回哪去?天下誰不知道,驚才絕豔的沈探花死在了戰場,被你們的帝王用二十萬白銀換回了屍體。”

“你的屍體回去,是風光大葬。你的人回去,是什麼?你可想過。十五萬人死了個乾乾淨淨,你沒想過緣由?”

沈相思一愣,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抿起唇。

果然,驚沙關遇伏,他們被困在山下。先是巨石,再是弩箭,一切都是早有準備。九州朝,出了內鬼。

內鬼熟悉他們的人馬分派,熟悉他們的出戰路線,熟悉他們的糧草貯備……她將這次出征的將領在心裡迅速過了一遍,同時心底又為自己的舉動而恥辱。

都是並肩作戰過的夥伴,自己卻因為一句話對他們產生懷疑。

“我不屬於這裡,所以,我必須回去。”

慕容崢眼眸陡然銳利,“沈相思,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屬於我,所以,你也屬於北狄。”

那日,他下馬確認屍體,沈相思還有一口氣,朦朧中竟衝他綻開微笑,眼神溫柔而平靜。

所謂一眼傾心,不過如此。慕容崢向來是個膽大而無所顧忌的人,竟然偷樑換柱,將敵方的監軍救了回來。

就是因為那一笑,沈相思才有機會看到今日的雪景。

沈相思沉默,“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報。可是慕容崢,我不屬於這裡。”她又重複一遍,“我有我的身份,我有我的意志。並且,我已經有婚約。”

慕容崢毫不客氣地嗤笑,“你的婚約?別忘了,你在九州,已經是個死去的人了。那個叫謝言的男人又定了一樁婚事,迎娶九州朝的爾玉公主。”

她背後一涼,看向他,“爾玉公主?”心直直墜落谷底。

4

睡夢裡又回到了殿試那天,周宸屏退所有人,從龍椅上下來喚她。他過來牽她,沈相思本能地閃躲。

她縱使想過千種可能,絕沒有想過會拿探花,更加沒想過會輸給除謝言以外的人。

周宸撫上她的發,語帶欣喜,又透了點無措,“我……我早該知道,你該是個女兒家。”

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住,一雙眸子直視她,已經初露帝王的威嚴。“怎麼會?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子……”除了讚歎,那雙眸子裡還有別的。

沈相思之聰慧,立刻就反應過來,跪倒在地:“皇上,臣實在不知,求您饒恕欺君之罪。”

周宸還未阻攔便見她跪下,額頭埋在疊起的雙手之上,不敢抬頭。

他急忙將她拉起,“什麼欺君之罪?我饒了你就是。不僅饒了你罪,我還有別的賞賜要給你。”心裡隱隱劃過一絲念頭,沈相思不肯起身,“臣出身卑微,無功無德,不敢受您的賞賜。”

“相思,你可願意入宮?”她心裡掀起驚濤,急忙磕頭,“臣不敢。”“不敢,你有什麼不敢?”周宸笑,笑裡是志得意滿。“朕能點你當探花,自然也能讓你入後宮。古往今來,你得是第一位得了探花的妃嬪。”

“皇上!臣已經……”沈相思咬牙,“臣已經私定終身,此生實在是不能再入宮門。”周宸的笑意凝在臉上,“私定終身?”

沈相思咬唇,舒了一口氣,“是,臣已經私定終身。”說出口時忽然想起一人,那人翩翩君子,玉般溫良。臉頰一紅,神色落入周宸眼裡。

他臉上已攏了笑,之前得知沈相思是女兒身有多歡欣,如今見沈相思這模樣就有多生氣。只覺胸口憤懣似要炸開,他咬牙,“是誰?”

沈相思抿唇不語,“朕一片心意,你就如此回饋!那人是誰?”盯著跪在地上的沈相思,他怒氣更甚。

“朕是天子,天下有什麼得不到?”他竟由著性子,一腳踢在沈相思肩上。沈相思猝不及防,受了這一腳,整個人被生生踢出,向後撞到那金柱上。

悶哼一聲,疼了一頭汗出來。

在外面等候召見的謝言聽見動靜趕了過來,他也吃了一驚,急忙上前去扶沈相思。沈相思倒吸一口涼氣,掙扎著跪好。

周宸目光冷冷掃過他們,夾了三分狐疑, “沈相思,這就是你的終身?”

沈相思不肯抬頭,愈加沉默。謝言已經隱約猜到事情端倪,卻忽然開口應道,“請皇上成全。”

沈相思一愣,急忙抬起頭來看他。

身邊男人跪著,側臉清俊,向來溫柔的聲線全是果決,“自打臣知道相思是個女兒家,臣就不可自制地愛慕她。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過錯。請皇上賜婚,讓我能給她個名分。”

周宸咬牙,額上青筋隱隱現出,顯然是氣狠了。

他長袖一甩,手指指向二人,“賜婚?你們竟然瞞著朕!那爾玉呢,你們二人將朕玩弄於手掌中?”垂下的手碰到腰間佩劍,銀光一閃,那佩劍就直直指向了謝言。

對於一個帝王而言,皇權神聖不可侵犯。

於周宸而言,他幼時臨朝親政,習慣了朝堂的刀光劍影,人心叵測。

這次科舉,化名為所謂的“陳兄”,不過是為了一探科舉之水的深淺,私訪有無舞弊的發生。

若不是一日三人喝酒,謝言已經微醺,伏在桌上歇息。他喝得最多,醉眼朦朧間將桌上的酒罈碰下,正灑在半倚在地的沈相思身上,衣服打溼,現出胸前曲線。

周宸後宮佳麗無數,怎會是不通風月之人,只佯裝酒醉而已。

回宮之後便調閱了沈相思的戶籍資料——好一個女嬌娥,竟扮了男兒身。

周宸的確動了心思,以沈相思之才情,三甲必有其位。後宮若能有此才女,也是美事一樁。

他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唸的女子,竟然與別的男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私定了終身。

他不可自制地失了態。這一刻,周宸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個得不到心愛女人的尋常男子。

他提劍的一瞬,沈相思忽然從地上起來,攔在了謝言身前。她雙臂張開,正衝劍尖。

“您是皇上。”她一字一頓,似乎看淡了生死一般,“謝言乃是今科狀元,您提劍殺他,可想過天下人會如何議論?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還是皇上你昔日曾說的。若是非要殺人才能平息您的怒火,那麼我只求一死。”

她上前兩步,劍尖已經碰到她的胸膛。

沈相思額上覆了一層細密的汗,夢中謝言與皇上的面孔交替出現,一會自己又回到了大殿上與皇上對峙著,一會又夢見出征時謝言那擔憂的那一眼。

最後竟夢見皇上提著劍刺入她胸口!

沈相思猛地坐起來,幾縷髮絲被汗濡溼緊貼在臉上,半晌才分清夢與現實。

殿試那天,皇上怒火攻心,的確提起劍來,可是最終那劍也沒能刺下去。翌日,賜婚的聖旨便下來了。周宸,終是放了手。

半夜驚醒,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她索性披衣下床,磨墨鋪紙,將此次出征的將領們的名字一一寫在紙上。

那眉頭,卻是一直緊皺,未曾舒展。寫到最後,字就變了,密密麻麻都是同一個字——

是玉璽的璽字。

5

慕容崢有些日子沒見沈相思笑了,連那種自嘲的笑都看不到了。打從那日他告訴沈相思,那個謝言要娶公主,沈相思就不會笑了。

每天就枯坐在那,什麼生機都沒了。

慕容崢不由生出悔意,什麼話都說了,什麼法子都使了,可沈相思就呆愣愣地杵著,木頭人一樣。

送來的飯是一口沒動,水也幾乎不喝。只兩天功夫,憔悴寫在臉上。

沈相思是喜歡謝言的。

有些喜歡,是可以明目張膽掛在嘴邊的,看你的眼角眉梢都是愛意;有些喜歡,卻只能暗暗藏在心底,無人時偷看一眼,還要做賊一樣生怕被發覺。

科舉前的朝夕相處,動心的何止周宸謝言二人。

在愛情裡,先動心的那個人一定是輸家。向來面冷心也冷的慕容崢頭一次繳械投降,輸得如此狼狽不堪。“沈相思,我放你回去。”

“放你回去”四個字,在心裡滾了又滾,說出口的時候,肺腑都是疼的。

沈相思喝水喝得太少,嘴唇發白,當中還有細細的小血口子。她試圖開口,舌尖已經嚐到血腥的味道。

眸光卻是在聽到這話時亮了,很快,又暗了下去。不一會兒,她的聲音響起。房間幽暗,她坐在窗前,背影纖弱又淒涼。

“我幼時家貧,爹是個爛賭鬼,喝醉了會打我娘,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摔到河裡死了。其實以前他是不好賭的,就是戲本子那種乾乾淨淨又俊俏的窮秀才而已,我娘是當鋪的小姐,跟了他私奔。”

“日久天長,我爹科舉每次都落榜,自己也灰心了。學會了賭博,十賭九輸,輸了就打我娘。他死了後,我娘解脫了。可是日子過得更窮,一個寡婦帶著孩子,門前時常有流氓地痞們,嘴裡不乾不淨地說著葷話。”

“我娘要活不下去了,替人縫補爛衣衫根本養不起她和我。所以,她乾脆去了妓院。連名字,都是妓院的那幫人幫著我娘娶的。相思,哪有好人家的女兒會叫這種豔名。”

“我運氣比較好,我孃的那幫姐姐妹妹們都被一碗又一碗的紅花傷透了身子,生不出孩子。對我都不錯,我也不知怎的,自己看妓院裡那些淫詩豔曲,竟然學會了認字。”

“當時,妓院裡的頭牌,是個會吟詩作對的,也就趁著性子教我。教了三天,就發現沒什麼可教的了。”

沈相思回過頭來慘然一笑,繼續說:“當時妓院的媽媽,可能是上了年紀心也軟了,一口咬定我是個有出息的。”

“所以你知道麼,整個妓院的女人都像是把寶押在了我身上一樣。我每天就守在各個房間門口,姑娘們取悅恩客取悅好了,那些有點學問的恩客一高興,便會指點我兩句。”

“後來妓院裡有個頂和氣的姐姐被一個大戶人家贖了身,有家學的大戶人家。媽媽什麼也沒要,就提了一個要求,讓我跟著在家學裡旁聽。”

“那贖身的人同意了,不過說了,要我得打扮成男孩模樣,還要行動規矩——不能因為有我這個還沒長成的小娼妓,壞了整個家學的風氣。”

沈相思眼底潮溼,苦笑,“託我那賭鬼爹的福,我還有一個良民的身份。先考秀才,十五歲又中舉人,媽媽說得沒錯,我果真是個有出息的。”

“有許多書館都請我去講課,給我束脩讓我當作日後進京趕考的盤纏。我們那裡的一些大儒,也不計較我的女兒身份,願意給我講課。可我娘就在這時候死了。”

“我中舉人的第四天,我娘一根繩子吊死在了城外的荒山上。她是為了我才死的,我娘覺得她死了,日後等我有出息,旁人就不知道我有一個做娼妓的娘了。她怕給我丟人,她怕妨著我向上的路”

兩行淚滑下,“可是我壓根不怕。”她咬牙,一字一頓,“我一點也不怕,旁人要笑話,我就由著他笑話。但凡在我身上的事情,沒有一件是能順順利利的。”

“殿試之時,我的那篇策論勝過了謝言和別人,可是我仍然拿不到狀元之位。我喜歡謝言,謝言為了保護我,向皇上求一個賜婚,皇上答應了。”

“可是如今,謝言還是要娶爾玉公主。爾玉為璽,整個九州朝最受寵愛的公主,我如何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