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9日,經過十餘日的移靈和哀悼活動,倫敦西敏寺教堂舉行了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國葬儀式。
女王隨後被正式安葬在溫莎城堡的聖喬治禮拜堂。
◎ 國葬儀式上女王的靈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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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放在女王靈柩上的,是
王冠
、
十字聖球
和
權杖
。
這三件物品,是象徵國王及英國國教領袖地位與權力的王權之物
(Crown Jew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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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伊麗莎白二世在加冕禮上佩戴王冠、手執權杖。按照王室傳統,王權之物將在加冕禮的受膏儀式後正式授予現任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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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這頂
「帝國皇冠」
(Imperial State Crown)
由2868顆鑽石及上百顆其他寶石製成,它的歷史可追溯到19世紀,維多利亞女王稱英帝國女皇之時。
十字聖球和權杖,同樣與英國的早期殖民密不可分:權杖上鑲嵌著殖民時期南非政府贈予的「非洲之星」鑽石。
帝國皇冠和權杖,某種意義上,凝結了大英帝國從建立到崩塌的全部歷史。
二戰之後,英聯邦
(Commonwealth of Nations)
逐步取代了帝國的殖民體系。從那時起,英國君主的帝國皇冠空有名頭。
作為英聯邦的元首,維繫這個鬆散而脆弱的組織,絕非一項輕鬆的工作。
女王去世後,英聯邦成為了女王留下的最大的政治遺產,也是最艱難的考驗。
繼任國王的查爾斯三世能否負擔起帝國皇冠上的沉重政治責任?
英聯邦成員國顯然也都各有考慮。
01。
女王的遺產
可以說,沒有英國女王,也就沒有英聯邦的今天。
19世紀後期,隨著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等英國殖民地取得獨立,原有的帝國體系不復,建立新體制的設想由此萌生。
經過數次帝國會議
(Imperial Conference)
的過渡,最終在1949年,現在的英聯邦正式成立,以鬆散的邦聯形式取代了帝國體制,強調各國間的平等地位與關係。
◎ 英聯邦國家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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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英國國王——伊麗莎白二世的父親喬治六世,成為了第一任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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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六世出席1949年的英聯邦首相會晤。會上釋出的《倫敦宣言》標誌著英聯邦的正式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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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繼位後,一直非常重視對英聯邦體制的維繫。
在1953年加冕後的首次聖誕演說上,正在巡遊英聯邦國家的女王強調:
「英聯邦與過去的帝國截然不同。這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它建立於人類的至高精神之上:友誼、忠誠,以及對自由與和平的渴望。我將把餘生的每一天,都全身心奉獻給這一建立國家與種族間平等夥伴關係的新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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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女王在紐西蘭發表聖誕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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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其一生,女王的確是忠實於上述政治原則,致力延續英聯邦的存在。
雖沒有實際的政治權力,但在外交場合,女王能夠發揮相當重要的作用。
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英聯邦制裁南非一事上,這種影響力便可見一斑。
當時,南非堅持實行嚴酷的種族隔離制度,引起其他英聯邦國家的強烈反對。
在1985年巴哈馬首都拿騷舉辦的英聯邦首腦會議上,幾乎所有國家一致要求對南非施加經濟制裁。
唯一的例外,卻是英國。
此時的保守黨政府不同意加入共同行動,認為會傷害本國經濟利益。這導致了其他與會國的不滿和抗議。
英國政府的立場,及英聯邦內部的緊張氛圍,令女王非常憂慮。
在她的協助調和下,會議發表了譴責南非的宣言,並最終推動1986年英聯邦七國代表在倫敦會議上達成一致,對南非進行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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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與曼德拉。曼德拉在接受採訪時肯定了英聯邦制裁對南非廢除種族隔離的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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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外交影響,女王在各種政治活動和儀式場合的形象和故事,也透過新聞報道、共同記憶等形式,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
在愛丁堡舉行的哀悼活動中,成長於奈及利亞、現年61歲的奧幹莫拉
(Timie Ogunmola)
告訴記者,她的父親常常向她展示參觀女王加冕禮時拍攝的照片。
關於女王的地位,她說:
「我們來自英聯邦國家,她是我們英聯邦的女王,我們是看著她長大的。」
關於這種認同感產生的機制,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
(Eric Hobsbawm)
等學者在《傳統的發明》中指出,加冕禮等儀式並不真的亙古流傳,而是被人為賦予
「英國君主傳統」
的意義。
此類創造出來的傳統,加強了大眾對君主權力合法性的認可,構建起共同體意識,且進一步強化了社會普遍的價值體系和行為準則。
因此,對於民眾而言,以關於女王的記憶為核心,對英聯邦的認同感、與英聯邦元首的聯結感,都得以建立與加強。
女王,也被認可為「英聯邦的女王」,哪怕在許多國家她並不具有元首地位。
02。
英聯邦,隨風逝去?
事實上,組成英聯邦的56個國家中,實行君主立憲制、以女王為元首的,僅有15個。
除英國以外,這些國家還包括:
安地卡及巴布達、澳大利亞、巴哈馬、貝里斯、加拿大、格瑞那達、牙買加、紐西蘭、巴布亞紐幾內亞、聖克里斯多福及尼維斯、聖文森及格瑞那丁、索羅門群島、吐瓦魯。
目前,許多國家都出現切斷與英國君主制聯絡的熱烈討論,並可能舉行公投。
在加勒比海地區,最大的英聯邦國家牙買加近年來不斷釋出訊號,希望切斷與英國君主制的聯絡。
總理霍爾尼斯
(Andrew Holness)
說,牙買加
正在「向前邁進」。
安地卡及巴布達的總理布朗
(Gaston Browne)
近日也向英國媒體ITV透露,該國有計劃就查爾斯三世是否繼續擔任元首進行公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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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牙買加人在英國大使館前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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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洋洲,澳大利亞與紐西蘭都長期存在廢除君主、實現共和制的呼聲。
其中,澳大利亞曾於1998年舉行過關於該議題的憲政大會。與會代表通過了採納共和制的決議,卻未就具體共和方案達成一致。
近十年來,當地支援保留君主制的論調略佔上風。但最新民調顯示,支援向共和制轉變的民眾已回升至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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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民眾對君主制及共和制的態度變化統計。其中,紅線為支援轉變為共和制,紫線為支援保留君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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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加拿大,根據民調機構Angus Reid Institute今年4月公佈的資料,同樣約有一半人認為本國不應繼續實行君主立憲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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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渥太華,人們在女王雕像下放置鮮花以寄託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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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實行君主立憲制,雖然未必意味著退出英聯邦,但畢竟也反映了該組織體系的愈發鬆散、成員國關係的日趨淡化。
甚至在並不奉英王為國家元首的許多英聯邦國家,如馬來西亞、奈及利亞、尼泊爾等,也出現了「重新考慮英聯邦成員身份」的聲音。
據坎特伯雷大學社會學教授拉圖瓦
(Steven Ratuva)
分析,產生這種趨勢的主要原因在於,英聯邦本身並非一個緊密的政治或經濟聯盟。
如上文所述,過去,女王對英聯邦國家的民眾具有的是情感上的吸引力和穩定作用,這種影響透過各種儀式得以深化。
然而,查爾斯及其他王室成員未必有相同的號召力、感染力。
2018年,透過在溫莎城堡舉行的閉門會議,英聯邦各國首腦決定,當時還是威爾士親王的查爾斯可以繼任女王的元首位置。
不過,會議也強調,英聯邦元首之位並非世襲,查爾斯繼任是出於對女王意願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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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溫莎城堡,確定由查爾斯繼承英聯邦元首之位的首腦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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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斯受歡迎程度不高的原因,在個人形象方面,主要是他的私生活爭議,即與廣受大眾喜愛的黛安娜王妃的糟糕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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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黛安娜在BBC記者巴希爾(Martin Bashir)的採訪中談及查爾斯與卡米拉的戀情,引發輿論譁然。
圖片來源:BBC
此外,擔任王儲時,查爾斯也捲入過一些政治爭議,比如在環保、稅收等特定議題上對政府官員施加影響。
除了個人形象的尷尬,查爾斯不受歡迎的原因,還在於許多國家對英聯邦體制本身的考量。
對當地人而言,帝國皇冠、傳統儀式和君主制的延續,某種程度依然代表著那種高高在上、毫無反思的殖民主義。
來自英聯邦成員國、前英國殖民地肯亞,曾在1952年爆發的茅茅起義中被英軍關押過的吉圖·瓦·卡亨蓋裡
(Gitu Wa Kahengeli)
說:
「他們佔領了我的土地,我與生俱來的權利。但我們在哀悼女王,因為她是一個人,一個人類,我們對人的死亡感到遺憾。」
在個人形象與殖民反思兩方面作用下,今年6月的英聯邦首腦會議上,一些與會者已經表達了對查爾斯將繼承英聯邦元首的不安。
查爾斯能否繼續凝聚英聯邦國家,甚至能否將英聯邦元首之位傳遞給威廉王子,仍都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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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倫敦西敏寺教堂舉辦英聯邦日(Commonwealth Day)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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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們面前宣誓,不論此生漫長或短暫,我都將全力服務於大眾,服務於我們共同歸屬的帝國大家庭。」
如同在這場著名的21歲生日演說上承諾的那樣,伊麗莎白二世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凝聚英聯邦各國。
女王不願看到從父親處繼承而來的英聯邦體系消散於風雲變幻的現代。
這項任務,她已經圓滿完成了自己的部分。
然而,當這筆遺產傳承到如今的查爾斯三世手中,分量或許更為沉重。
如今的人們,可能希望看到慣於以傳統掩護自身的王室,能夠對過去有更多的反思,對王室活動做出必要的改革。
隨著女王去世,長期以她為核心、本質脆弱的英聯邦共同體文化,或將隨之消逝。
如果英國王室無法迴應當代世界的要求,英聯邦國家也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般接續離開。
那時的英聯邦,將不免成為一座僅有王室支持者緬懷的歷史遺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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