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買的第一張CD，是中島美雪的《美雪集》。
那一年CD機還很昂貴，在買CD之前，我還沒有CD機。
但這無妨我對美雪專輯的佔有之心，只恐與之失之交臂。
因許多年以前，我便已知她的價值。
她是港臺一流填詞人的靈感寶庫，是很多我喜歡的粵語歌曲的原曲唱作者。
在歌迷心目中，中島美雪是神一樣的存在。
01
坊間有句戲言，說中島美雪憑一己之力，養活了半個華語樂壇。
話雖說得誇張了些，這口氣卻不得不服。
美雪迄今為止創作了五六百首歌，被港臺樂壇拿來改編的就有七十多首。
《美雪集》裡，每一首曲子都耳熟能詳，因為它們都被港臺歌手翻唱成了經典。
鄧麗君的《漫步人生路》、王靖雯《容易受傷的女人》，張智霖《逗我開心吧》、林子祥的《莫再悲》，李克勤的《破曉時分》……原唱都來自中島美雪。
雖有先入為主的印象，但是美雪的原唱卻橫掃舊印象，重開新天地。
她用渾厚音域演繹《習慣孤獨》，是和鄧麗君的甜柔全然不同的灑脫。
她借一首《口紅》唱出陪酒女郎的悲涼，比王靖雯單純的情傷更多了一層社會性思考。
她的《見返り美人》唱得相當狂野，霸道帥氣碾壓張智霖的深情婉約。
小鬍子歌神的《莫再悲》唱得很有味道，可是填的詞與美雪的《忘れな草をもう》一比，境界就低了不少。
聽過美雪的原曲，會有掘到寶藏的狂喜，原來最根系的礦脈在這裡。
尋根追跡下去後，發現當年很多覺得好聽的歌，原曲都出自她手。
范瑋琪《最初的夢想》，劉若英《原來你也在這裡》，本多RuRu《美麗心情》，萬芳的《戀你》、任賢齊的《天涯》和《傷心太平洋》、王菲的《人間》。。。。。這個名單還可以很長。
5歲開始學鋼琴和芭蕾，小學兩年級開始嘗試作曲，大學時參加全國歌謠祭獲獎。
出道後一個人作詞作曲兼演唱，木吉他、電吉他都彈得，民謠和搖滾都玩得轉，寫的歌幾乎首首好聽，一大半廣為傳唱，有六首歌被收入日本中學教科書……
自1975年出道至今，唱片總銷量達到兩千多萬張。
1970年到2000年，在日本Oricon公信榜上橫跨四個年代，每個年代都能拿到單曲榜冠軍。
她參加紅白歌會那一年，該綜藝收視率達到最高。
果真是神一樣的中島美雪，一代歌姬之名，當之無愧。
02
1972年，美雪在全國歌謠祭拿到優賞獎，要出道正是好時機，但是她卻放棄了這個機會。
理由是，當時任評委的日本國民詩人谷川俊太郎出了道考題，讓參賽的歌手們為他的詩《我為何歌唱》譜曲。
別的選手都將之當成試題來做，美雪卻將它做成了心靈功課。
她開始反思：
我為何歌唱？
沒想明白之前，她決定暫不出道。
一直到三年後，她帶著一曲《時代》重新出現。
可以說，美雪初出道就站在了制高點。
《時代》的創作水準之高，不但拿到了世界音樂祭金獎，至今仍被許多資深歌迷視為她最好的作品。
70時代的日本，轟轟烈烈的學生運動已告終結，如同盛宴散場，“遲到的一代”備感意興闌珊。如同村上春樹形容的：
曾經高舉的理想失去光彩，尖聲高呼的口號失去力量，空氣裡飄蕩著漠然的失望。
那年的美雪23歲，剛走出校園，求職不順，又遭遇父親中風。
時代運軌與自身遭際的雙重感念下，她寫下這首歌。
既詠歎了中年人的時運滄桑，也昂揚著少年人的風發意氣。
這般將時代愴痛與不滅鬥志交融的勵志，安慰了很多人，也鼓舞了很多人。
後來的美雪，作品中一直把著時代的脈博，傾聽著大眾的心聲，時刻謹記著“我為誰歌唱”。
為什麼中島美雪能被全民熱愛？
聽聽她的歌就知道了。
她寫的歌，旋律朗朗上口，歌詞貼心入肺。
很多人都說，
美雪的歌唱出了自己的心聲
。
《惡女》和《御機嫌如何》是她開給時代女性的安慰劑。
《一期一會》與《with》則蘊含著生活的詩意與哲理。
《旅人之歌》是寫給失意者的勵志曲，激昂的旋律會讓你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想要昂首闊步前行，留給世人一個驕傲的背影。
美雪貼著時代低飛，左手安魂曲，右手進行曲，給失戀的人解憂，給失意的人助力，給彷徨的人輸送堅定的信念。
“我為誰歌唱”，這五個字，她一直記在心裡。
90年代初，日本遭遇經濟危機，“失去的十年”裡，日本國民開始面對現實，從頭再來。
2000年，美雪創作了《地上の星》，這歌是她為那些默默支援日本經濟的無名英雄寫的，因此得到了社會各階層的共鳴。
NHK 的紀錄片《Project X 挑戰者們》將此歌列為片頭曲，用它來承載日本的企業文化與國民精神。
這首歌影響之廣，以致在Oricon榜上停留了183周之久，可以說史無前例。
2017年，她已年過六十，音樂事業卻仍未止步。
《人生的素人》一歌裡，她故意壓著嗓門惡狠狠地唱：
別說什麼過段時間，就是現在，現在你就給我看你很想去的那個國家的地圖。
她的霸氣和活力，她的自由心性與少年銳氣，令聽她歌的粉絲內心也注滿了驕傲。
這樣的歌者，才無愧於時代。
世事滄海桑田，時運大浪淘沙，而美雪是汪洋大海中的燈塔，是物慾橫流裡的初心，是旅人們渴望的詩與遠方。
03
在美雪身上，似乎看不到歲月流逝的痕跡。
二十來歲的年紀，她黑髮長裙，光著腳，懷抱吉他唱《薊花姑娘的搖籃曲》時，純真美好得像一幅畫，
五十多歲的年紀，她染一頭慄金色捲髮，大步走上舞臺，帥氣地甩掉外衣，抄起電吉他霸氣開唱《西裝下的搖滾》時，則像西門町的辣妹。
吉田拓郎60歲那年的演唱會上，邀請到時年54歲的美雪同臺助陣。
白襯衫、牛仔褲、扎著馬尾，腰板筆直，笑容羞澀的美雪，恍然似高中女生。
日語詞彙裡有種“無齡”的說法，用來形容美雪相當貼切。
無齡，大意是指不受年齡約束，始終按自己的心意生活，永遠葆有青春期的熱情與好奇，可以自如出沒於任何時代而無違合感。
中島美雪，就是這樣的歌者。
她的歌裡始終貫穿著強烈的自我意識，現實中，她也一向活得自由且自我。
這世界之於她，就像一座大型遊樂場，我玩故我在。
她會隨心所欲變幻著嗓音唱歌，隨心所欲嘗試不同的穿衣風格，隨心所欲把玩不同的音樂形式。
很難精準定義美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可以穿起曳地晚禮服扮高貴女神，也可以穿著工裝褲光著腳在排練場像個孩子般爬來爬去。
有時候她會故意粗聲粗氣、凶神惡煞般唱歌，有時候會在舞臺上拋媚眼、秀香肩，搔首弄姿地尬舞。
表面看上去，她像個閨秀沉靜婉約。
實際上她是魔女，有點毒舌，經常搞惡作劇，喜歡看足球，曾有人親見她在體育用品店指名要買巴拉克的球衣。
她還是圈內周知的酒豪，不但歌中經常寫到酒，接的第一個廣告也是麒麟啤酒。
音樂劇排練時，地上經常放著一溜的酒瓶和酒杯。
她幾乎是全才。
寫詞作曲唱歌之外，還出版過14本小說與詩歌集，主持過許多年的電臺節目，是當時最受歡迎的DJ。
她堅持了很多年實驗性音樂劇《夜會》的唱演，集編導演於一身，給自己編排了形形色色的角色，過足了“戲精”的癮。
但她最想做的還是一個普通人。
出門不會被圍觀，可以去百貨公司搶打折商品，可以在街頭路邊攤吃關東煮。
有傳言說她喜歡夜生活，其實那是因為晚上無人認出她，可以自得其樂。
身為一代歌后，她從不把自己當明星。
有記者約了採訪她，她竟然比記者還早到半小時，一直坐在大堂等，並習以為常。
在別人為名利爭破頭的時候，她卻選擇退後一步，安住在自己的生活裡，做時代的拾穗人，心無旁騖地做熱愛的音樂，不輕易劃上休止符。
自1975年出道至今，光陰已經流逝了四十餘載，她的傳奇仍在繼續。
04
翻看中島美雪年輕時的照片，清純、豔麗、溫柔、颯爽，兼而有之。
這樣的一代佳人，卻獨身至今，和媽媽一起生活。
她人生中唯一的緋聞，來自於和吉田拓郎的一段往事。
美雪23歲剛出道時，29歲的吉田拓郎正如日中天。
身為日本新民歌的創始人，吉田擁有眾多粉絲，就連羅大佑也說：
“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是日本的吉田拓郎。
吉田拓郎年輕時的唱片封套
對美雪這樣一個對音樂痴迷的女孩來說，仰慕前輩再正常不過。
更何況，年輕時的拓郎也很帥。
據說為了能看他的現場演出，美雪甚至跑到他的LIVE現場做臨時工。
至於倆人之間是否談過戀愛，至今沒得到當事人證實。
反正拓郎結了三次婚，美雪至今未嫁。
他們之間最動人的佳話，當屬拓郎49歲那年，因創作力枯竭，向美雪邀歌，希望她幫他寫一首“像遺書般的歌”。
然後，就有了這首《給我一個永遠的謊言》。
據說拓郎拿到這首歌的時候，感覺卻莫名其
妙：
她為什麼會寫這樣的歌給我，我完全不懂……
十年後，他們同臺合唱這首歌時，我忽然想到了瓊。貝茲寫給鮑伯。迪倫的《鑽石與陳鏽》。
這兩首歌的形式何其相似，口語化的前半段，故事性的中間段，以及詩行一樣的後半段。
同樣晦澀的歌詞，同樣蘊藏著深沉的感情與政治隱喻。
瓊。貝茲與鮑伯。迪倫相識於年輕時代，他們曾經相愛，一起唱歌、一起參與反戰遊行，到最後卻因創作理念相左而漸行漸遠。
而中島美雪與吉田拓郎，也同樣相識於年輕時代，一起走過反戰學潮運動。
無論他們是否曾經相愛，那個時代顯然給美雪留下了深刻記憶，因為那是他們的青春歲月。
而拓郎對這首歌的“不懂”，是否也意味著他們之間漸行漸遠的音樂理念呢？
一個已然放棄掙扎泯然生活，一個始終像鬥士般志氣昂揚光芒萬丈。
05
1952年出生的美雪，實際年齡已經67歲了。有人喊她雪姨，有人
暱稱她
“老太婆”。
在看過宮崎駿的電影《千與千尋》後，覺得美雪就像那個騎在銀龍背上的女孩，勇敢無畏，獨立堅強。
胸中永遠有火焰，眼裡始終有星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