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

前言

無論是在遠古時期還是封建社會,有關於蛇的神話傳說都在人們的精神生活裡佔據著一定的地位。隨著歷史變遷、朝代更迭,內容由於民眾當時當地的觀念不同而呈現出紛雜絢爛的特點。從恐懼源頭搖身一變成為被供奉崇拜的物件,從神性的賦予到神性的抬高,最後成為民眾衝擊世俗觀念的載體,背後所反映的是不同歷史時期人民大眾的生產生活及社會心理。蛇意象的演變對映著民眾對社會以及自身的看法,其中的神性也並非隨著時間被人性所取代,而是二者並行,人類對於社會變動的反映使得民間文學作品中的蛇之人性與神性呈現出相互滲透的情況,最終二者在這些民間文學作品中交融,成為今天所見到的蛇形象。而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蛇意象所積累的豐富文化內涵為人們提供了探索人類集體意識發展脈絡的資料,也使得後來者能夠對其進行全新的、緊跟時代的解析。

(一)自身需求與社會變動的折射色彩

心理學中有一類折射效應:光經由物體反射進入視網膜,而人體將這份客觀上的色彩折射成自身所能意識到的感覺,需要透過與自身經驗的結合才能得以實現。也就是說,人類對於色彩的反饋是以經驗物作為前置要求。而同樣地,此種效應也可用於闡釋人類關於蛇形象的認知變化。蛇類是最早一批出現在原始初民生活環境中的生物,當時的生產力落後,人類自保能力低下,畏懼來自死亡的陰影。

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

而克服恐懼最好的方式便是將恐懼源頭作為高一等級的物件供奉起來,祈求它的寬容,甚至於將自身與其“同化”,當作先祖和神明來崇拜。因此,圖騰崇拜和祖先崇拜使得蛇從恐懼之源一躍化身為氏族的“守護者”與“先祖”,此行動將負面的消極情緒轉化為正面的積極情緒,也因此使得人類開始面向自然做出積極的探索。這一時期有關於蛇形象的神話多為“始祖型”以及“惡勢力型”,前者如蛇身人面的媧神摶土製造先民在內的萬千生靈,後者則多為操控水禍的惡神或鬼怪山精,致使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

例如《歸藏·啟籤雲》中提到的共工也是人面蛇身,《淮南子·天文訓》裡記載:“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這裡的共工就是惡神。而隨後,封建王朝開始,生產力發展並伴隨著階級矛盾的提升,促使民眾自覺意識進一步覺醒,對蛇形象的反映也隨之改變。加之東漢以後外來宗教觀念的傳入,蛇的象徵意義更加清晰豐富,它既能代表民眾心目中審判善惡的神明,如《山海經》中出現的“操蛇之神”;又是護佑族人驅逐邪肆的吉祥圖騰,如前文提到的怒族女始祖茂英充,還作為殘忍陰險的小人形象受到懲罰,《侯鯖錄》中就提到了林棣縣張坦性情殘暴,死後又復活,“身化巨蛇,頭尚人也……漸不能人言。”此階段民眾眼中的蛇意象均是在前人的觀念以及所處社會現實環境之上來構建的,遭遇到了現實的殘酷,才會形成傳說怪談中害人的蛇精形象。而封建時期女性地位受到打壓,蛇卵生於陰溼之地,軀幹捲動的模樣與女性形象進行聯想,是以美女蛇失去了在原始母系氏族時期神話中神力高強,為人始祖的特性,變成了代表性惡的蛇精。

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

然而,明清時的蛇形象尤其是美女蛇形象開始逐步走向“成仙”之路,其中妖魔化的特性逐漸減弱,尤其是在後期清時話本中,白蛇女已然從騙取男人身體的妖精,變成了一片痴情堅守忠貞的仙子,結局也由受到懲罰變作相愛相依。此間變化所折射的不僅是歷史演變下女性形象的平反,更是民眾乃至統治階級對於蛇的複雜情感,以及中華民族對於團圓和諧等美好願景的追求。並且,這種折射是連續式的,並不會隨著朝代的衰亡而斷裂,而是人們根據自身經驗,在前人所創造的神話傳說基礎上進行的加工,所代表的是擁有一定傳承性的群體意識。

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

(二)人性與神性的互滲交融

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蛇意象無論是善是惡,本質上所要表達的除去民眾對於所處社會環境的看法,便是不同階段民眾對自身的訴求。早期原始社會透過所創造的人蛇形象、蛇圖騰等來對個體乃至族群進行協調規範,並將負面恐懼轉化為正面積極的力量;而後階級社會,中下層民眾與上層官方因徭役等複雜原因出現階級矛盾,民間文學作品中的蛇形象也變得複雜起來,反映壓抑、剝削的社會環境的同時也會去訴說民眾內心的美好願望;歷史進一步發展後,由於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升,民眾生活質量的提高,以及社會風氣的渲染,使得蛇形象在原有的基礎上向著更加貼近“平和”“美好”等詞彙的方向發展,傳說及各類衍生作品也傾向於彰顯其說教性,而非單純凸顯蛇的邪惡陰險。蛇意象所蘊含的精神內涵經由不同時代民眾的塑造、補充,與民眾思想高度貼合。

對蛇意象演變的探討,實質上是對中華文明成長曆史的討論

而自始至終,神話傳說中蛇意象所被人類賦予的神性與人性之聯絡都處於一種具有張力的狀態,而非在蛇意象作為民眾集體意識的代言後神性就會消失殆盡。《世說新語》中對於心靈與精神的指代,都將神性指向了超越人體物質性的更高的精神內化,是人類意識的提升。而孫中山先生亦言:“人是由動物進化而成,既成人形,當從人形更進化而入於神聖。是故欲造成人格,必當消滅獸性,發生神性,那麼才算是人類進步到了極點。”人類文明之進步並不體現在神性的消解,而是“人”與“神”的共存,是人類對獸性的超越以及神性的懷揣。而封建社會後期所展現出的蛇意象似乎已經成為無所不在的一個象徵,它的功能價值直接囊括民眾的觀念與期望,它充滿人性的同時也富於神性,包含了人們所能想到的正面性與負面性,而這些資訊最後歸總為一個完整的集合,那就是充滿人性與神性互滲張力的慾望之蛇。

結語

縱觀中國神話傳說中蛇意象的演變史,不難發現,蛇對於民眾甚至統治階級都擁有著重要的意義。原始時期,有關於蛇的族源神話中,人首蛇身的創世神、祖先神的塑造來源於初民對自然的敬畏、對生殖能力的崇拜及鬼魂觀念的產生。在隨後封建社會的發展中,歷史上較為和平、富裕的朝代,往往蛇的形象也偏向於

“善神”“報恩”型別,而在戰亂不止瘟疫四起的時候,蛇便多以“蛇妖”“蛇精”等形象出現,或伴隨著風雨作惡世間,或化為美豔惡婦等形象誘惑人類隨後殺害。歸根究底,造成蛇意象變化的主要原因便是人類對自身需求的不斷更新,以及對於當時階段社會環境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