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故事的起點
寫這種東西需要勇氣，因為要面對自己的無能。之前的我一直是個膽小鬼，雖然這次試著去面對過去的事情，心裡卻怕得要死，不期然間過去的某個回憶就會觸碰到哪根神經，很疼，疼得撕心裂肺。過了很久，我才慢慢學會了裝作淡定。現在想起來，過去的自己真是沒出息！
那年大四，剛實習，剛分手，工作間隙獨自一個人對著電腦螢幕發呆，下班後坐在公交車上繼續發呆，下車後站在原地，悵望著陌生的城市，不知所措。仰望昏暗的路燈還有漆黑的天空，任憑周遭一片嘈雜，卻怎麼也填不滿空曠的心。細細思索，過去的點點滴滴又浮現出來，逐漸理清來龍去脈，那些失去的美好化作了成長的陣痛，默默地烙印在我的心上。人生就是一座舞臺，風水輪流轉，昨天在上臺唱戲，今天就應心平氣和地坐上觀眾席。然而，過去的回憶倔強得出奇，依然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日，破碎的記憶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執著地拼接著，故事從這裡開始。
2009 年 11 月，我在西安一家電腦城做企劃工作，其實就是打雜，工作很辛苦，幾乎每天都要加班，一加班就到很晚。那段時間天氣很冷，我明顯感覺到身體已經開始抗議了，心情煩躁無比。某天中午午飯後，連續加班的我困到了極點，趴在辦公桌上想睡一會兒。鄰座那個胖女人不知什麼居心，居然打開了窗戶，還大聲放音樂。胖女人是我們的部門經理，我實在沒力氣和她爭，只能繼續趴著睡覺，等睡醒，我便感冒了。那段時間甲流鬧得正凶，全國上下人心惶惶，尤其在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整天擠公交上下班的我被視為高危病發人群，所以在這個特殊時段發燒，註定是倒黴的。我身體失控地燒到了 40℃，幾乎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會掛掉。麗問：該不會是甲流吧？我不懂病理，只是覺得自己這麼年輕，因為感冒病毒就掛掉了，豈不是對不起父老鄉親、家人，也對不起麗。於是我拖著無力的身體在麗的陪伴下，打車來到了附近一家大醫院，一問甲流光檢查費就要 98 元，這費用僅僅是用來排查是不是甲流，還不包括治療費、藥費。那時我還沒有畢業，剛出來工作，又租了房子，囊中羞澀，一看這價錢頭皮發麻。
我決定到樓下的小診所看病，於是打車原路返回。到了診所，醫生說我不是甲流，甲流哪有那麼好得？我和麗相顧一笑，她陪我輸完液，回到房子裡，又是敷毛巾，又是灌熱水袋，倒水喂藥，悉心照顧著我。這是麗四年來第一次照顧生病的我，但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就分手了，而這個故事要講的就是我之後的成長。
在分手前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虧欠麗太多：她總是忍讓我的壞脾氣，時而悉心照顧我，給我帶飯。可是我呢，不但欺負她，還經常對她亂髮火。我一心想要回報她的溫柔，拼命努力工作，想在這個城市站住腳，結果加班的時間多了，倆人見面的時間就少了。然而每次難得一見，又總是把白天工作中積壓的負面情緒釋放給她，時間長了，她便產生了錯覺——我在疏遠她。現在回過頭去看，是我努力的方向錯了，所以才會越努力離她越遙遠。這種負罪感讓我陷入嚴重的內疚之中，曾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不能自拔。
我開頭說過，把失戀的故事寫出來，需要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自己過去的無能。感謝時間的洗禮，讓現在的我已經能夠淡定地正視自己的過去了，所以接下來我會用平和的心態完成本章故事，然後將此文作為分手事件的終結，順便也豎起一塊心靈成長的里程碑。我想更多年以後，再回首那些陳年往事，想必心態會更加雲淡風輕，或許還會慶幸曾經經歷過那樣轟轟烈烈的愛情，感激這一切豐富了我的生命。
02
12 月 23 日 那年今天
漫長繁重的工作以及沒完沒了的加班，讓我的世界只剩下了一點值得努力的光亮，那就是麗。我每天拼命地工作，對未來根本不敢抱有任何奢望。我也曾相信抓住現在才是真的，可是初出茅廬，一切難以順心，磕磕碰碰間，身體和情緒每況愈下，每到一個節點當我想到放棄工作的時候，會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提醒自己：我是幸福的，我有愛人，我有目標！可是越是這樣，我越是盲目，越想回報她，就越急躁，結果事情向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了。更可怕的是，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導致根本沒有心理準備，便開始了下面的故事。
2009年12月23日週三，我不會忘記那一天。早上鬧鐘響起，迷迷糊糊中，我還記得那天學校要進行期末考試，昨天我已經向胖女人請過假了。這次考試和學位證有關係，我必須重視。起床，刷牙，我抬頭望見了鏡子裡苦逼的自己，一臉的疲憊，眼睛暗淡無光，之前那場感冒把我折磨得夠嗆。收拾完畢，出門，走了很遠才坐上了公交。到了學校，開始了我難忘的一天。
我站在教學樓走廊中間，等待發布考場資訊，腦子裡裝著亂七八糟工作的事情，忽然想起麗：這幾天她一直沒理我，啥情況？想到這裡，我心頭莫名其妙地閃過一絲恐慌，因為上週末她在 QQ 上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此刻我特別想見她的時候，她出現了。
她穿著一件嶄新的大衣，梳著整齊的頭髮，用那雙迷人的眼睛看著我，我心微顫——好美。她健步走到我面前，猛然問我：大衣好看嗎？新買的，一千八。於是這個畫面就在我腦海裡定格了，我覺得那天的她比我剛認識的時候還漂亮。我按慣例擺出了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對她的話題隨便敷衍了幾句，卻已經察覺出她的異樣。然後我居然以一副開玩笑的架勢對她唱起了《思念是一種病》，她打斷我，對我說，她家人要給她介紹物件……她的話還沒說完，我心裡咯噔一下，一陣泛酸。然後，她用極肯定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於是那股酸味很快被絕望代替了。
她的話對我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然後她似乎又說了些什麼，但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只記得當時我心裡覺得很委屈，渾身發抖，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大腦裡翻江倒海，胃裡也翻江倒海。我不想她看見我哭，轉身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原地，一直走到隔壁走廊最遠的那扇窗戶旁邊，想讓寒風吹臉，平復一下我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下，我打算走回來想對她說些什麼，可是考試馬上要開始了，我只能先進考場。考試前和我談分手，什麼居心？那個悲催的早上我沒能熬過 90 分鐘的考試，草草答完提前交了卷。大家都還沒出來，難得回趟學校，還是優先處理一下畢業事項，我決定先去找導師修改論文。
論文那邊搞定後，考試結束了。麗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她說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我居然掛了。此時我很任性，不想面對分手的事情。然而那一刻我的腦海迴盪著她曾無數次告誡我——不要掛她電話，她很反感這樣。可是我居然又這樣做了，我到底是怎麼了？分手的事情並沒有說清楚，我的內心很糾結，這時公司的胖女人來電話，催我趕快回去上班。我無暇多想，找導員開了出門條，離開學校，坐車直奔公司。
那天下午我居然還去上班了。那是一個怎樣的下午，又是怎樣熬過的，我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了。分手的事情來得太突然，使我感覺周圍的東西慢慢都失去了真實感，明明醒著，卻懷疑自己在做夢。
晚上回去，望著曾經和麗一起生活過的地方，覺得不把事情說清楚不行。於是鼓起勇氣，拿起電話，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這串號碼四年來我聯絡過無數遍，可是今天晚上每一個數字都讓我觸目驚心。熟悉的聲音從聽筒中響起，我開始說話。我問：早上，你說因為怎麼怎麼樣，所以你要分手對嗎？她說：是。我問：為什麼？她說：性格不符。我暴躁，說：你知道我這麼拼命的工作是為了什麼？這麼辛苦是為什麼？為什麼？然後她給我了三個字：對不起。這三個字透著決絕，把我拒之千里。我從沒想到這三個字會有如此大的破壞力，後來曾有一段時間這三個字給我留下了心裡陰影，那段時間一聽到“對不起”我就會心驚肉跳。
然後我崩潰了，是真的崩潰了，我邊說邊哭，越哭越大聲，渾身發抖，眼前發黑，以致不能正常說話了，我掛掉了電話。是的，我再一次掛掉了她的電話，也是最後一次。掛掉電話後，我開始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哭，黃河傾瀉，暴雨傾盆，我完全失控了。我捂著臉大喊，直到嗓子嘶啞，聲音走調。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因為分手的事情而導致情緒徹底失控，當時還在想，眼前這個如此歇斯底里的人一定不是我。良久，我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但已經不能打電話了，因為嗓子已經喊啞。我發了一條簡訊：難道不能在一起了嗎？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稍後我收到回覆，三個字：對不起。我徹底絕望。
身體又一次抖了起來，我哽咽著，全身癱軟地趴在了床上，強掙著打出一句話：我們分手了，88。按下發送鍵後，我又一次崩潰，失聲痛哭——可是已經無聲了，只有淚如泉湧。我捶胸頓足，用拳捶牆，用頭撞牆。我知道這樣做很傻，但是控制不了，直到牆上留下了淡淡的血跡。
我一直不明白內心怎麼會積壓那麼多痛苦，在那一刻所有的壓抑全都爆發出來了，經過徹底的宣洩，我的情緒穩定了一些，便給媽媽打了個電話，接通後我又開始痛哭。媽媽很生氣，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頓：你受了多大委屈？你媽死了你也不會這樣難過！我被堵覺得很鬱悶——崩潰、爆發、無奈、無處訴說，悲傷加上悲傷，我的心裡已是悲傷的海洋。
我知道，事已至此，只能面對。
我又給麗發了簡訊，告訴她明天來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我把她的衣物整理好，打了包，放在角落。我現在真想給當時的自己一巴掌。然後又開始哭，沒完沒了地哭，手機裡上週末她給我發的簡訊還甜蜜如初，而今天卻只剩下了“對不起”三個字。我已崩潰得不成人形，一條一條地刪掉了那些簡訊，然後又哭了個昏天黑地，最後也不知折騰到了幾點，精疲力竭昏昏睡去。
2009 年 12 月 23 日週三就這樣結束了。
我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後來證明我太過天真。這是一場噩夢，而且才剛剛開始。我自己造就了自己的悲劇，之後又被圍觀，成了周圍人的笑料，這些混合在一起，構成了我人生最低迷的一段時光。
03
如果可以後悔
2009 年 12 月 24 日週四，我做了一件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的事。富有戲劇性的是，那天晚上是平安夜，對我而言卻是驚魂夜。
不知道當時我怎麼想的，一大早起來後，我一如既往想去上班——我 TM 居然想去上班！
洗漱，渾身無力。面對鏡子刷牙，看到的是蒼白陌生的臉，以及一雙紅腫的眼。我試圖發出聲音，喉嚨依舊是嘶啞的，我懷疑自己還在夢中，雖然手裡握著牙刷，水龍頭開著，水嘩嘩地響，可是我覺得這一切實在沒有真實感。胡亂收拾了一下，出門，走在街上，坐車，來到公司，一路上我就是一具丟了魂的空殼。見到同事小蒲，我淡淡地對他說：我們分手了，我失戀了。小蒲淡淡地“哦”了一聲，一天的工作就這樣開始了。小蒲的女朋友是麗的閨蜜，我和小蒲是同事，多麼微妙的關係！
開啟電腦，我將 QQ 簽名改成“畢業成績沒拿到第一，畢業分手卻是第一個”，一幅調侃的語氣，一種故作的堅強。後來想想真可笑啊，做給誰看呢？然後又在校內網自己給自己留言，寫下了當時的心情。這個心情一寫就是 10天，每天寫一點，內容是過去的種種以及失戀的沉痛心情。我的本意是留作紀念，可是我太天真了，我完全低估失戀對我那顆玻璃心的傷害程度。每次開啟看一遍，我都會把自己虐一遍哭一遍，那些文字像刀一樣割在我心上，使得那些往事如病毒一般植入我的腦中。越寫越難受，這完全是我咎由自取，更可悲的是，那麼多廢話被同學圍觀，沒幾天我的校內網訪問數量就爆表了。我一直不明白當時的我到底想做什麼，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被打擊傻了，一門心思地只想宣洩痛苦。但事實證明，這樣的行為不但沒有把痛苦宣洩出來，結果起了反作用，我就這麼鑽進了牛角尖。
中午吃過飯，回到公司，坐在電腦前，呆呆地望著螢幕，腦子裡一會空白。現實和夢境早已分辨不清，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強烈的不真實感，我覺得周圍一切都是假的，我只希望有誰能叫醒我，讓我回到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必定溫暖，快樂，沒有離別，沒有拋棄。我安靜地坐在凳子上，無心工作，頭腦極度安靜卻又極度混亂，視線開始扭曲，彷彿馬上就要被顯示器吸進去了。腦海中瘋狂地閃過和她在一起時一幕幕快樂的畫面，每一段記憶都是那麼鮮活，一切都恍如昨日。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昨天的分手是真的，如果一定要讓我接受這個事實，那麼就得告訴我曾經開心的過往全部都是假的。混亂的意識纏繞著我，美好的回憶變成了痛苦的折磨，甘甜化為了夢魘，而我卻在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回味著。
終於熬到了下班，我淡定地吃了飯。可是回到租住的房子裡，悲劇又開始了。
開門，進門，開燈，脫鞋。抬頭一看，桌子上、衣架上、窗臺前、書架間，所有和她有關的物品都一掃而空了。她竟然如此絕情，我又一次崩潰了。桌子上有張紙條，是她留下的，大意是該拿的都拿走了，剩下的讓我看著辦。字條上壓著房子的鑰匙。放下紙條後我又開始哭，由於哭得太猛，我開始嘔吐。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只是實在控制不住自己，從那天開始我的食量劇減，只要吃一點東西就會噁心，吐了又吐，然後我就不吃了，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了四五天，最後我眼冒金花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喝牛奶吧，喝了吐，吐了再喝。
那晚是平安夜，大家都聚在鐘樓附近慶祝節日，我獨自在房子裡痛哭，那情景和電影、小說描寫的一模一樣。我開始收拾她留下的東西，有個十字繡抱枕，那是大三時她為我熬夜繡的，我默默抱在懷裡，眼淚一點一點地被抱枕吸入。為什麼要留下這個抱枕，難道要給我留下念想？殘忍！
獨處空房，如墜深淵，望著空蕩蕩的四周，不斷懷念拿走的東西、失去的溫暖，感到心慢慢被掏空。這一切都是真的，不能挽回了，我們完了，徹底完了，絕望到底了！我拿起手機開始刪照片，然後開啟電腦繼續刪照片，邊刪邊哭。每看到一張照片，那笑臉，那熟悉的畫面，那熟悉的人，那熟悉的過去，那熟悉的風景，那熟悉的路，都足以讓心裡產生一陣劇痛。與過去訣別，又怎能做到輕鬆？照片承載著真實的記憶，可是一旦逆變又顯得何其虛假！
回憶再一次被強制開啟，和麗初次見面，那場運動會，那間教室，那個傻笑的我；和麗初吻的那條街，那街燈，那幸福，那熱戀。人生若只如初見是嗎？無盡的眼淚讓我變得史無前例地脆弱。
如果那天我沒去上班而是留在房子裡等她來取東西，也許我們會見到最後一面，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不用想了，也不敢想了。
04
最後的聖誕節
2009 年 12 月 25 日，是我在這個城市過的最後一個聖誕節。
那天我在社群做外展活動，天寒，心更冷。工作很忙碌，雖然很累，但能有效地分散我的注意力，倏忽之間一整天便過去了。晚上回去，繼續脆弱，繼續痛哭，繼續在校內網給自己留言。我開啟 QQ 好友列表，想把麗刪掉，可是在列表中翻來翻去也沒找到她的名字，原來她已經把我刪掉了。雖然在預料之中，但我還是抑制不住感情的噴湧——憤怒、悲傷、絕望再次包圍了我。這時，QQ 響起，一絲饒幸閃過：會不會是她回心轉意了？可我的 QQ 早已被她拖黑，竟然還幻想她給我留言，可悲。開啟對話方塊一看，是彥。彥是我和麗共同的朋友，也是同學。我暗自冷笑：你終於出現了，真夠“兄弟”！彥對我噓寒問暖，我沒有心情搭理他，有氣無力地回著他的話。他話題一轉，告訴我麗要我的身份證，她要解除和我手機號碼繫結的密友包。我冒火：平日稱兄道弟，分手後人影都見不到，現在又在我們中間充當好好先生的角色，實在可惡！要身份證，麗本人為什麼不直接找我？於是我問候了他母親，大家不歡而散。如此“兄弟”，如此做事，事雖小，足見人心，我現在不僅失戀，朋友還對我失信，真是“好事成雙”啊。關掉對話方塊，不禁心煩意亂，看看錶時間已經很晚了，這已經是痛哭的第三天，眼淚早就流不出來了，再摻雜上其他亂七八糟的事，心裡只剩下了煩躁。
第二天，我繼續去上班。那時我還天真地想既然沒了女人，那就要抓住事業，所以才不辭辛苦堅持不懈地上班。這天的工作依舊是在社群做外展活動，和胖女人打了個照面我就出門了。和昨天一樣，天寒，心更冷。我四處奔走，張貼海報。我雙手把展畫高高舉起，小蒲則在旁邊負責貼膠。等到我被凍得全身麻木、神志不清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又有一絲僥倖閃過我的腦海，我依然希望分手只是一場噩夢，並且能儘快醒來。掏出手機一看，真的是她，我的心臟一陣狂跳。那一刻我真想大哭一場，然後雙膝跪地，求她回心轉意。可是，我卻故作鎮定，一手扶著在牆上的海報，一手聽電話，沒好氣地和她講著話。麗在移動客服，要求我給她提供身份證明，以便去掉密友包套餐。我直接崩潰，就算分手也不用做得如此決絕吧？竟連一點餘地也不願留給我。我還奢望因為身份證的事情能與她再見一面，所以忍住沒有發作，隨便敷衍了幾句再一次強掛了她的電話。原來這次才是我真正的最後一次強掛她的電話。還沒等我把電話收起來，鈴聲再次響起，是個陌生的號碼，接通才知道是移動客服的來電，對方確認了我的身份，然後強制取消了我和麗的密友包。電話掛掉了，我那隻摁住海報的手也頹然地放了下來，海報飄落在地。我用手捂住胸口，窒息的感覺，真實的心痛。一陣寒風吹過，捲起幾片枯葉，而我已淚如泉湧。
05
如果說酒這東西是惡魔
2009 年 12 月 27 日，上班。我 QQ 線上，麗的朋友問我，要不要參加畢業散夥飯，我說不了，忙，沒有時間。她朋友回覆了我一個淡淡的“哦”。我又說心情不好，絕對不會去的，你們去吧。她朋友還是回覆了我一個淡淡的“哦”。後來在班級群裡我看到有同學曬他們當天聚會的照片，在照片裡我又見到了麗，那一刻我的心裡除了失落還有一種恐懼。沒錯，我在恐懼，我害怕見到麗，害怕接觸和她有關的一切事物。雖然大學四年的散夥飯沒吃上，很是遺憾，不過那種遺憾已經被無盡的絕望和悲傷掩蓋了。
接下來幾天不像開始那麼難熬了，我一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儘量分散注意力，迴避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可是我知道，我的世界已經陰雲密佈，馬上就要迎來一場暴風雨。那逐漸積壓的感情正在尋找臨界點，一有機會必將噴湧而出。
隔天公司安排了年終聚會，那天我們公司的人與合作公司的人一起搞了個聯誼，人數眾多，所以包下了一個酒吧。正是那次聚會助長了我的噩夢，使它變成了一個怪物，把我吞噬，使我迷失了自己，走向了極端的邊緣。
28 日晚，下班。我和小蒲一起來到南門外城牆根下的酒吧，酒吧的裝修讓我記憶深刻。那是一所小木屋，裡面全是木質結構，四處瀰漫著啤酒香，而且佈置得很有新年氣氛，充滿了歡樂幸福的味道，這樣的喜慶氛圍與陰鬱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來得早，當時酒吧裡只有寥寥幾個人。坐下後我環顧周圍，看到人們的臉上都掛著微笑。公司包場，酒水全免，和周圍的人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我向服務生要了一瓶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我喝得很慢，很沉悶。我想當時的我就是暴風圈的中心吧，我感覺自己周圍充滿了悲傷的雨。我不想讓這樣的情緒傳染給別人，所以特意找了一個小角落，自斟自飲。漸漸的，人越來越多，等到主持人宣佈新年晚會開始的時候，整個酒吧已經爆場了，而我則成了那歡樂的海洋中一小點不和諧的因素。我注意到小蒲正在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我的心裡很難受，不知該給自己的臉上掛一副什麼樣的表情，我這樣做會不會給公司丟人？我不知道。那時的我還顧及不了那麼多，他們開心地笑，我便悲傷地哭，又有誰能夠理解我那時那刻的心情呢？他們笑得越大聲，節目表演得越精彩，我越是感到落寞。酒精開始發威了，我在努力剋制，可思緒依舊要狂奔，我的前途、我的未來、我的追求、我的目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麼？精神支柱是看不見的，然而一旦崩塌，整個人都會變得失常。好在我的酒品尚可，還沒有到耍酒瘋的程度，只是在一杯杯地喝悶酒，被人敬酒和敬別人酒。後來我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記憶裡的畫面瞬間切換到了酒吧外邊，我抱著樹痛哭，寒冷的天氣讓我恢復了意識。小蒲就站在我的旁邊，努力想把哭軟了的我從樹坑裡扶起來，可是我根本站不住了，起來又倒下，完全成了一灘“爛泥”。小蒲急了，對我說：你這樣我理解，但是場合不對，公司大小領導都在酒吧裡，丟的可不是你一個人的面子，你想今後領導會怎麼看你？你以後要怎麼發展？他的話如閃電般傳遍我的全身，尖刺也穿過了我的大腦，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突然站起來，腦海裡聽見另一個聲音在喊：別丟人了！我穩定了一下情緒，緩緩邁步，並且用一隻手擋住了要上來扶我的小蒲。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寒氣充滿了我的肺，然而接下來發生了些什麼，我居然已經全不記得了。
……
震耳欲聾的嘶吼、衝擊鑽的咚咚聲、鋸木頭的吱吱聲、砸鐵的當當聲、刺耳的喊叫聲……無數聲音重疊在一起，極不協調，幾乎要將我的腦袋震碎。我在深淵裡掙扎，痛苦如鋼針般包圍著我，我要瘋了，然而有一個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咆哮著喊道：你是個懦夫、膽小鬼、窩囊廢、孬種……好多人在說話，嘲笑聲、哭泣聲攪成了一團，我無法忍耐了，猛然睜開眼睛，世界安靜下來，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燈，什麼嘛？做夢而已。
躺在床上還沒來及鬆口氣，心裡一驚，我是怎麼回來的？順手摸去，身上的衣服褲子還沒脫，下意識地想起身，動不了，渾身疼痛，可能是路上摔倒了。還好，手機、錢包都在。頭一陣劇痛，只瞥見鑰匙還在地板上扔著，眼前的房間一團糟。
過了幾分鐘，我艱難地爬了起來，發現褲子上全是土，還刮破了一條口子——果然是摔倒了。開啟錢包，裡面還有一張打車票，時間是凌晨——後來我從小蒲口中得知，那晚是我自己打車回來的。扒開衣服，身上有多處擦傷和淤青，何等狼狽！不過感謝老天，我還活著，而且沒有受太重的傷。
艱難地起床，洗臉，刷牙，抬頭望了望鏡子裡那張蒼白且額頭略有擦傷的臉，心想：這 TM 是誰？稍後收拾完畢，我再次踏上了上班的路。走在路上，冷風也不足以緩解我的頭疼，坐在公交車上我幾乎要暈死了，天旋地轉，下了車連站都站不穩，沒吃什麼東西卻總是想嘔，這狀況也許就是“失戀綜合後遺症”吧。來到公司，見到小蒲，諮詢了自己昨晚的情況，得知自己除了各種哭，似乎也沒做什麼其他丟人現眼的事，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然後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06
面對絕望
時間過得飛快，分手的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然而我的情緒依然沒有好轉，我真切地體驗到了什麼是崩潰、絕望、黑暗、恐懼……然後，我想到了結束生命。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我以前經常想，死了多好，想著早死早超生。實際上在我上大學之前就曾經一度患上抑鬱症，後來上了大學，隨著環境改變，抑鬱症自愈了。但是這次，我卻沒有真正想過死亡，因為我明白，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能證明或改變什麼。更可況如果失戀就去死，那還真把自己當玻璃心了，那畫面太可笑不忍直視。“玻璃心”這個詞是用來調侃自己的，不是用來實踐的。不過，我實在也沒有力氣再面對這一切——熟悉的空房裡滿滿的都是回憶，滿滿的回憶裡全是溫暖，這和現實反差太大，我被折騰得痛不欲生，承受能力快接近極限。
茫然中，一個畫面在我腦海中閃過。童年時看《獅子王》，猴子拿棒子打辛巴，辛巴沒閃開，被打得很疼；然後猴子又打，辛巴閃開了。猴子說：你學會嘍。過去的事情既然無法面對，那就閃開吧，我要離開這裡回家呆一段時間。做好打算，心意已決，買好票，不動聲色地辭掉了工作。接下來的日子就沒有那麼難熬了，其他遺留的問題——房租傢俱被褥，鍋碗瓢盆燒水壺、網費供暖費等雜七雜八的，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浮雲了，送人吧。在我一腳邁出門口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淨身出戶”，雖不貼切，但很雷同。
2010 年元月 3 日，大早，天寒。我收好了行李，振奮了一下精神，準備踏上回家的旅程。最後一次檢查行李，包加箱子共 7 大件，合租的舍友把我送到樓下。等了很久才打上計程車，司機粗暴的態度讓我急得眼淚打轉，眼看就要延誤火車，一路狂奔終於沒有誤點。上了火車，我條件反射式的想起麗當年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她離開我，我要去挽留她。然而，從分手到現在，一直到我將要離開這座城市，我卻沒有做出任何挽留的舉動。我知道，她這次的態度是決絕的，一句話，我們這次是徹底完了。但是我不想留什麼遺憾，於是開始編輯簡訊挽留她，還是上次的內容：難道不能在一起了嗎？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很快我便收到了回信，還是三個字：對不起。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也回了三個字：永別了。緊接著電話響起，是她打過來的。我冷漠地看著手機顫抖著震動，卻沒有伸手去接。震動停了，又震動，又停了，之後便再沒動靜。如果我這個時候死了，她會內疚吧，如果我做出用內疚對她進行道德綁架的人渣行為，那我真的可以去死了。我說“永別了”，更多是惡作劇，最後再把她欺負一下，嚇嚇她。想想看：相愛時是兩個人的決定，分手時卻是一個人的決定，我為自己挽回尊嚴，爭回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心。我知道最後這挽留的簡訊發得沒誠意，但也算挽留她了吧——我安慰自己。
火車開動，帶著我，還有我那些不值錢的家當，以及曾經的執著和夢想、還有我那顆破碎待愈的心，由此踏上了旅程。
07
導火索、反思和結局
多年後我寫下《別了，初戀》這一章，以整理當時的心情，回味曾經的過往，在這個過程中我又想起當時很多細節。
在離開西安的前一天，也就是 2010 年元月 2 日，我把校內網自己給自己的留言統統刪掉，那些分手的心情被大家無情地圍觀了很長一段時間。刪掉那些留言後我陷入了沉思：分手其實早就有徵兆了，只是我太單純，狂妄自負、盲目自信。
我想起了分手的導火索。分手的幾周前，也就是 2009年 12 月初的時候，全國正在鬧甲流，人心惶惶，學校一直處於封閉狀態，那時我們的感情還很好。某日，因事需要出校門，我通常的做法是透過各種關係搞到出門條，然後正大光明地從大門走出去。但是辦手續需要時間，跑來跑去也麻煩，沒想到麗居然帶我去翻牆。學校的欄杆很高，而我的運動神經不發達，笨拙的身體在圍牆上挪動，腿和胳膊都顫顫巍巍的，當時的場景一定充滿喜感。在牆上我縱身一躍，“刺啦”一聲外套被掛了個大口子。我很生氣，對麗黑臉，可是沒對她說，我生氣的原因是這外套是她給我買的，我特別珍惜，掛破了很心疼。麗見我黑臉，覺得很不好意思，後來把那件外套拿回家讓她媽媽補了一下，順便還給我洗了。後來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去過她家見過了她的父母，然而第一次見面我卻做的很失敗。那時我家裡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她家人問起，我隨口無心地告訴了她們，結果一些話讓她的家人覺得我是一個大逆不道的人，因此我給他家人留下了極差的印象。那天，我從她家裡出來後，她和家人聊了些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可以推測到的是，她的家人一定曾經極力勸說她與我分手。那件外套原本是硃紅色的，因為機洗脫色，她從家裡拿回來給我時卻變成了灰白色。我很驚訝，現在想想，那似乎暗示了我們戀情灰白的結局。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居然能成為分手的導火索，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而又可悲，我不禁感慨，我和麗有緣無分，這世界有些事就是蝴蝶效應，點滴的改變到後來居然能改變我人生前進的方向。
回到自己長大的城市，整天和朋友泡在酒吧裡，喝很少酒也能暈。坐在沙發上仰面朝天，望著天花板發呆，成了我慣常的動作和神態。朋友們問我：至於那麼難受嗎？不就是個女人嗎？是啊，至於嗎？回想過去種種，曾經溫暖的擁抱，沒想到後來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分開。這故事只有好聚沒有好散，到最後也沒能和麗見個面好好說清楚，一切都不了了之，這算什麼呢？她也許想的是快刀斬亂麻，減少傷害吧，可惜我卻完全失控了。不過結果已然如此，就算換一種更溫馨的離別方式又有什麼意義呢？事已至此，除了遺憾我已別無他想。我心裡只記得自己曾經試著去愛一個人，可惜不會表達，以致誤會越來越深，導致了那人最終離我而去。後來我沒有再去挽救這段感情，因為我尊重她的選擇，理解她的決絕，更何況我的愛情不是廉價品。故事的結局就是這樣了，無需再續寫什麼，聽著《知足》，唱到最後那句“笑著哭”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開始不斷反省自己，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陷入內疚無法自拔的境地。我恨我的自負、驕傲、逞能，這些最後讓我變成了無能。還有曾無數次無視她的感情，以高高在上的傲氣不停地傷害她，這場愛情悲劇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自責的痛苦讓我走入了怪圈，又鑽進了牛角尖，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突然難受起來，每天晚上都是久久不能入睡，終於睡著了又會噩夢連連，以致半夜驚醒，抱膝落淚。我從來不曾想過失戀會有著這麼大的破壞力，難以想象的衝擊力使我不斷在痛苦中掙扎，不斷在迷茫中彷徨，始終不知所措。我知道，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瘋掉，我想到了逃避，想到了旅行。
於是這個故事就成為整個旅行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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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感言 2022-12-18
全書四個章節，第一章字數僅佔了全書的1/18，卻給了完整的一個章節的位置。故事開始，一段失戀的回憶，也是人生的新生，旅途的開始。
其實，校對老師的部分措辭讓我感到不適，至少不符合我的寫作習慣和閱讀習慣。如今想來，當時在校對的時候能夠多一些堅持多好，不過是過去的事情了，只有我對自己認真負責。換個角度想，在細節上過於較真沒意思了。就這樣吧。
時光輪轉，十幾年後，再看這段故事，簡直歷歷在目啊，距離故事發生的時間居然過去那麼久了。試問：誰的過去還沒自己喜歡的小女孩呢？不過，像文章裡這種程度的悲傷，離譜了。很明顯這個女孩子是作者當時的精神寄託，而且就分手的事情作者偏執了。這和作者年幼成長的環境有很大關係，談起父母，就如此文所寫，打電話給媽媽求助：“媽媽很生氣，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頓：你受了多大委屈？你媽死了你也不會這樣難過！”這是大部分國人的所遇見的中國式父母的情況吧。在受挫或受傷的求助下，迎來的不是溫暖的港灣。
於是，這件事最終還是自己的事情，自己不面對，沒人幫我面對；自己不成長，沒人幫我成長。
這件事結束後，之後幾年，我把“失戀日”當作“成長紀念日”，堅持了近
十分
之一個世紀（笑哭），總覺得這樣的日子特別有意義，每年到日期找點噱頭慶祝一番。如今，聖誕節又要來了，或許是經歷的事情更多了，或許有了更多更重要的紀念日，或許是老了，總之已經不會去“慶祝”“成長紀念日”了。
時至今日，再思考分手失戀的事情，覺得那是必然結果。那時候的我對於小女朋友而言確實很糟糕，各方面的糟糕（捂臉）。既然是必然結果，為什麼會有過激反應？問題出在自己認知水平低下，把“自己的追求”貼到“他人的追求”上，拼命的付出，要求同等的回報，瞎努力也不過是感動自己罷了。父母也沒有義務給我心靈的慰藉（但是我不會這樣對我的孩子）。世間就是如此殘酷，道理的本身就是殘酷。遺憾那時候的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麼簡單的道理，現在看來就像水冷會結冰，水沸會冒泡，那時就是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