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貓耳洞歲月（連載十九）：情繫老山

前文說到我們連隊圓滿完成作戰任務，跟隨部隊勝利凱旋，受到駐地政府和人民群眾熱烈歡迎。炮聲停歇，硝煙散去，34年彈指一揮間。雖然人早已離開戰場，但心始終忘不了貓耳洞那艱難困苦，危險重重的戰鬥歲月。老山，永遠是我們參戰官兵魂牽夢縈的地方。

越南當局在1975年取得抗美戰爭勝利，實現南北統一後，利慾薰心，野心膨脹，自詡為“世界第三軍事強國”，傍靠前蘇聯大肆反華排華，蠶食我國領土，殘害我邊民，並在前蘇聯的慫恿和支援下，全面控制寮國後，於1978年12月悍然入侵抗美戰友柬埔寨，妄圖實現建立“印支聯邦”，稱霸東南亞的野心。

我國在1979年對越作戰的目的，不是爭奪領土，更不是消滅越南士兵，其一是為了捍衛祖國領土完整，懲罰越南背信棄義，排華反華，其二是為了打破越南的印支聯邦計劃。我國在1979年自衛反擊戰未完全達到戰爭目的的情況下，陸續開啟了“兩山”（老山、者陰山）輪戰。

越南長期處於戰爭狀態，持久的消耗幾乎拖垮了越南，再加上前蘇聯解體，沒有了靠山，已經無力再與中國打下去。越南新領導人阮文靈上臺後，積極想與我國停止戰爭，建立正常的國家關係，多次透過各種渠道向我國傳遞談判資訊。我們答覆可以談，但越南必須從柬埔寨撤出全部軍隊。

1990年9月，中越在時隔10多年後，在成都秘密會晤，並簽署《會議紀要》，越南從柬埔寨撤軍，徹底粉碎了越南的“印支聯邦”美夢，我國達到戰略目的，中越邊境戰爭從此結束。1991年11月，中越宣佈關係正常化，但早已不是曾經的“同志加兄弟”。

兩國關係正常化後，對邊界爭議地區進行談判。1999和2009年，雙方分別簽訂條約，完成了陸地邊界全線的勘界立碑工作。在所有雙方有爭議的227平方公里土地中，113平方公里劃歸越南，114平方公里劃歸中國。老山主峰等地劃歸中國，國境線從距主峰100多米的南坡越軍巡邏線外穿過。那拉口包括“李海欣高地”在內的部分割槽域劃歸越南。

對此，網上有些人耿耿於懷，頗有微詞，認為我們用鮮血和生命奪取和守衛的土地怎麼能劃歸給越南哪？其實這大可不必。首先，劃給越南的這些高地，原本就是我軍為了佔領戰術要點，形成有力防禦態勢而前出到越南境內的；其次，劃歸給我國的地方顯然更加重要；再次，這場戰爭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爭奪領土，而是為了更高的戰略利益。

10年的對越戰爭，我軍作風頑強，敢打敢拼，打出了國威軍威，打出了40多年的和平建設環境。我軍官兵的指揮能力和戰術水平在實戰中得到鍛鍊和提升，也推動了我軍裝備現代化程序。

5年多的“兩山”輪戰，幾支英雄部隊的官兵奔赴祖國西南邊疆，在低矮潮溼的貓耳洞堅守，在敵人炮彈狂轟濫炸下戰鬥，在敵人不斷襲擾破壞下生存，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下生活，英勇無畏，不怕犧牲，不屈不撓，頑強戰鬥，戰勝一個又一個困難，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圓滿完成祖國和人民賦予的任務，出色履行了軍人的神聖使命。

我軍參戰官兵生在和平年代，長在和平時期，毫無實戰經驗，但還是完勝打了幾十年仗的越軍，除了國之實力等因素外，更主要的是我軍官兵有心懷祖國，心繫人民的堅定信仰信念；有英勇頑強，不怕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的優良傳統和作風；有一往無前，敢打必勝的大無畏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一支有魂魄有血性有謀略的軍隊必然是戰無不勝的！

（二班戰士李強在麻栗坡烈士陵園）

“吃虧不要緊，只要主義真；虧了我一個，幸福十億人”、“祖國萬事連我心，無私奉獻為人民”、“寧可前進一步死，絕不後退半步生”、“留取丹心獻祖國，甘以碧血築長城”等豪言壯語既是老山將士們的誓言和心聲，也是參戰官兵無怨無悔，樂於犧牲奉獻的愛國主義情懷的真實寫照。

從不怕吃虧到無私奉獻再到勇於犧牲，生動表現了人民戰士博大胸懷和祖國至上的崇高精神，是前線將士用熱血和忠誠築在祖國邊防線上的豐碑。形成於硝煙戰火之中，以愛國奉獻為核心的不怕苦，不怕死，不怕虧的老山精神，必將成為新時代我軍實現強軍目標的精神動力，更會成為未來反侵略戰爭中克敵制勝的精神法寶。

雖然老山戰事已經過去30多年，但參戰官兵忘不了老山的一草一木，忘不了曾經住過的貓耳洞，忘不了留下自己血汗的陣地，更忘不了永遠留在南疆的烈士英魂。那炮火硝煙的老山將永遠被銘記。

參戰官兵戰友相聚都會談起老山，講述曾經的戰鬥故事，回味過命的戰鬥情誼。老山已經深深烙在參戰老兵的心裡，老兵的夢裡經常出現老山的過去，漸漸逝去的歲月留下老山的印記，一輩子那麼多經歷也難以把老山抹去。老山，已經成為參戰老兵生命的一部分。

每年都有大批參戰老兵重返老山戰場，有些還把戰友聚會的地點放在老山。他們有的帶著妻子孩子，有的帶著親朋好友，當然更多是相約一起參戰的戰友結隊前往，想到戰鬥過的貓耳洞和陣地尋找自己的身影，檢視自己的足跡，追憶過去的經歷。

踏上曾經被燒焦烤熟了的陣地，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昔日戰場，他們時而興奮，時而沉思。當尋找到記憶中的當年景物時，高興得如孩童般心花怒放，歡呼雀躍，講起過往的奇聞趣事滔滔不絕，好似風華正茂正當年；當觸景生情想起當年的艱辛危難時，便顯得沉重寡言，登高遠眺，凝神追昔，耳邊彷彿響起炮彈的轟炸，子彈的嘶鳴，思緒被拉回那炮火連天的歲月，引出無限思索和遐想。

一草一木皆有愛，一山一水總關情。曾經年輕的自己，把對祖國深深的愛用忠誠和英勇鑲刻在老山，把對共和國綿綿的情用血汗和生命灌注在邊疆，祖國大好山河的畫卷上留下了自己濃濃的一筆。

相較吸著祖國的血而反叛祖國的公知們，相比掙了人民的錢而不愛人民的有些明星大腕們，自己用青春和熱血為祖國堆砌起鋼鐵長城，用犧牲和奉獻為人民遮擋出歲月靜好，無論是否立過戰功，無論戰鬥在一線前沿，還是二線陣地，只論遭過的罪，經歷的險，就應該堪稱祖國功臣，人民英雄吧？！

想著祖國日益富強，看著邊疆安寧祥和，可以自豪地跟自己的兒孫們說：我為祖國戰鬥過，為人民奉獻過，參戰光榮，青春無悔，人生無憾！

回過老山的參戰老兵們都有被淬火，又獲得一次新生的感覺，精神得到慰藉，靈魂得到洗禮，思想得到淨化，信念得到堅定。回老山，成了參戰老兵們的心願。

我也一直想約上當年的戰友回老山看看，但都因為一些事的牽絆而沒有如願。得知一個營或一個連的戰友回過我們的直瞄炮陣地，我就趕緊電話詢問現在陣地和貓耳洞的情況。

得知原來的陣地絕大部分和所有的貓耳洞都沒有保留下來，有些已經恢復成農田，不免感到惋惜和遺憾。當得知老山主峰等地還保留著戰場遺址，被當地政府建設成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還在麻栗坡烈士陵園修建了老山作戰紀念館，又感到些欣慰，回老山的願望更加強烈，想看看原來炮火硝煙的戰場現在是什麼樣子了。

我也想到越南那邊看看，特別想到越軍當年的直瞄炮陣地看看，看越軍直瞄炮的洞子是什麼樣？是什麼構造？為什麼有的洞裡平時不放置火炮，但射擊反應速度卻很快？解除自己的疑惑。

無論有沒有自己部隊的犧牲戰友安葬在麻栗坡烈士陵園，回老山的參戰老兵都有一個不約而同的活動，就是去那裡看望祭奠烈士，獻上花圈，敬上香菸美酒，舉行各種儀式，悼念永遠守衛南疆的英靈。

［旅長龍大位（中）政委劉學理（右）重返老山祭奠烈士］

麻栗坡烈士陵園共安葬烈士887人（軍人，不含民兵。也有記載共有960多人），其中黨員331人，團員417人，青年139人；立功的僅有675人，還有212人沒有立功，佔24%。烈士中有幹部132人。這些烈士是在1979年對越反擊戰和1984年收復扣林山、老山作戰中犧牲的。後來輪戰犧牲的烈士骨灰都運回老家烈士陵園安葬。

烈士的父母、妻子、孩子、兄弟姐妹，經常在每年的清明節來烈士陵園舉行悼念活動。我還在前線時就聽說有一個老媽媽來烈士陵園看兒子，把一件嶄新的呢子大衣披在墓上，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大哭著說：兒子啊！媽對不起你，以前你探家時要買件呢子大衣，媽沒有答應，你犧牲了，媽給你買好送來了，你穿上吧，別在那邊凍著！

老媽媽驚天撼地的哭聲悲碎了周圍眾人的心，跟著默默流淚。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人生最悲慘的事。烈士陵園裡有多少個墓碑就有多少個母親的悲傷，就有多少個家庭的哀痛。悲痛，遠遠不止在一個烈士陵園。像麻栗坡這樣的烈士陵園在雲南、廣西中越邊境上還有23個，安葬著一萬多在1979年至1984年光榮犧牲的烈士。

在網上熱傳著這樣一個影片，106歲高齡的老母親李東連，因家庭困難或其它什麼原因，一直沒有能來烈士陵園看望在1980年1月26日光榮犧牲的兒子李加友，想在有生之年實現看望兒子的願望。2021年4月4日清明節，在家人小心翼翼的陪護下，老人家舟車勞頓400多公里來到麻栗坡烈士陵園，又讓家人揹著來到李加友烈士的墓碑前。

老母親昏花的老眼立即認出41年前兒子的樣子，直直地盯著墓碑上的照片，艱難地挪動著顫抖的雙腿，踉踉蹌蹌地，幾乎是撲上前親吻兒子冰冷的照片，想哭而已經沒有力氣哭出來。

老母親親吻一次不夠，掙脫親人們的攙扶，又撲上去親吻，極度的悲傷憋在胸膛，有太多的話要說給兒子，但又說不出來，老母親難受得喘氣都很困難。

兒子犧牲的悲痛在老母親的心裡憋了41年，想來南疆看望犧牲兒子的願望在老母親心裡積攢了41年，沒能儘早來兒子墓碑前慰藉讓老母親心裡內疚了41年。這41年，老母親的內心要受到何等的折磨和煎熬啊！今天終於跟兒子“見面”，老母親的心可以安了，兒子可以含笑九泉了！

這個影片看哭了多少國人，觸動了多少母親慈愛的心。還有一些烈士父母因為經濟拮据或身體原因而一直沒有來看望犧牲的孩子。英雄為國捐軀，雖然每月政府發給其父母撫卹金，父母生活基本有保障，但如果父母家庭負擔過重或遇到大病大災，生活還能過得好嗎？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這是部隊官兵最喜歡唱的《戰友之歌》中的一句歌詞。沒有軍人經歷，沒有“同吃一鍋飯”的人很難理解和體會這種戰友情誼，特別是對戰場上“同一戰壕”的生死戰友的感情更難以體會。他們是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的兄弟，危險時刻會奮不顧身地為戰友擋子彈。

這樣共患難，同生死的感情，戰友犧牲留下的悲壯傷痛怎麼能忘記，戰友間的兄弟情誼怎麼能淡忘，他們未盡的心願怎麼能不顧。參戰老兵心裡一直裝著烈士的父母和妻兒，幫烈士去圓沒有實現的願望，替烈士去孝敬父母和撫育未成年孩子，不僅經常寄錢寄物，在經濟上扶助烈士親人，還經常去烈士家裡慰問看望，春節時去給烈士父母磕頭送壓歲錢，有些還輪換著給烈士父母養老送終，讓英烈兄弟能在九霄安息。

一些參戰老兵的困難也牽掛著戰友們的心，原部隊的老領導經常組隊去困難老兵家訪寒問苦，幫助解決各種困難。聽說有重病醫治遇到困難的，戰友們都積極捐款援助，體現出同一戰壕戰友的深情厚誼。

2018年8月，我們的營長、教導員還邀請生活困難和患病的參戰老兵到蘭州市聚會和遊玩，給老兵贈送書籍，鼓勵他們樹立信心，拼搏進取，把日子過好，並承擔了這些老兵的往返路費、食宿費等開支。

2020年4月下旬，我們營長從蘭州出發，到西安會齊幾個當年的老部下，先奔陝西旬陽縣，又到子長縣，再到寧夏中衛縣，歷時14天，驅車三千五百多公里，完成緬懷和關懷之旅。每到一地，他們首先去烈士陵園祭奠在老山給我們營構築觀察所工事，遭洪災山體滑坡而犧牲的我旅7營4個烈士，又到烈士家裡看望慰問烈士父母和親人，送上慰問金和禮物。一個烈士父親拉著老營長的手，流著淚激動地說：“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部隊領導還來看我們，孩子犧牲也值了”。一路上，老營長還爬山涉水，走村入戶，看望慰問了10幾個困難突出的參戰老兵，老兵及家人們也很感動。

國家雖然對參戰老兵的優撫政策不斷改善，但一些參戰老兵的生活還存在諸多困難，特別是在偏僻貧困農村的參戰老兵和城市下崗生活困難的參戰老兵，還需要全社會多給予熱情關懷和幫助。

我們還應呼籲有關部門，要高度重視關心愛護曾經被稱作“八十年代最可愛的人”的參戰老兵，進一步出臺優撫政策，幫助解決實際困難，讓參戰官兵心暖，讓現役官兵心安，讓軍人真正成為全社會最尊崇的職業。

老山，英雄的山，我們心中的豐碑。艱難困苦、炮火硝煙的考驗永遠是我們的寶貴財富，刻骨銘心的貓耳洞戰鬥歲月永遠是我們的難忘記憶。

老山，作為紅色資源越來越得到各級重視，各參戰部隊都收集整理戰鬥故事和英雄事蹟著書立傳，謳歌先進事蹟，賡續優良傳統，傳承紅色基因。

以原某集團軍和曾在此工作過的離退休幹部為主體的陝西省南泥灣精神研究會編印的內部叢書《祖國在我心中》共四冊，收錄557篇回憶錄，70餘幅照片，共計180餘萬字，較詳細地記錄了我們集團軍指戰員浴血奮戰，威震南疆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不僅是一部珍貴的戰史、軍史資料，更是發揚優良傳統，傳承紅色基因的生動教材。

我們營也編印了一本書畫冊《老山炮兵》，記述了全營官兵英勇頑強，不怕犧牲，以及時、快速、準確、猛烈的炮火殲滅大量敵人，全營無一傷亡，榮立集體二等功的先進事蹟。

戰爭的硝煙早已散去，和平的光環福佑著中華大地。我們在歌舞昇平，繁榮安康的太平盛世，過著富足快樂生活的時候，絕不能忘記曾在戰爭中歷險受難的勇士們，更不能忘記英勇犧牲的烈士們。

參戰官兵們為國家利益而戰，為和平環境而戰，人民的幸福安寧中有他們的貢獻，祖國的山河裡流淌著他們的血汗，共和國的旗幟上有他們血染的風采。當年他們是共和國的鐵臂脊樑，他們浴血疆場的事蹟和所創造的精神財富將永載史冊，英勇犧牲的烈士們將永垂不朽。我們應當永遠記住他們，永遠愛護他們，永遠尊崇他們！

在全文最後我還要強調，戰爭不是軍人的選項，但打贏戰爭是軍人的使命！我們都期望遠離戰爭，但又不能懼怕戰爭。好戰必亡，忘戰必危，怯戰必辱，備戰敢戰善戰勝戰才能贏得和平！

中國不好戰！

中國不懼戰！

中國能勝戰！

當那一天真的來臨，國召喚，我必回！（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全文完結，謝謝朋友們的大力支援和幫助。不足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作者簡介

夏立軍，遼寧開原人，大學文化程度。1961年5月出生，1980年8月入伍，2010年12月退休。在47集團軍炮兵旅、司機訓練大隊歷任排長、副連長、政治指導員、旅幹部科幹事、旅組織科幹事、政治教導員、旅組織科長、團政治處主任、團政委等職。榮立三等功四次。1985年12月至1987年6月參加對越防禦作戰，榮立二等功，被成都軍區樹立為“優秀基層幹部”，獲銀質獎章。

想了解那段歷史的朋友，可點選下方連結，點選《輪戰：對越自衛反擊戰親歷記》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