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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期,“靖難之役”的文學之變

有關“靖難之役”的歷史書寫,在明代始終無法擺脫時代的侷限。在封建社會,君為臣綱,朱棣的後人及臣民無法去指責朱棣。

“靖難之役”中朱棣由主動奪位變為建文遜位,事實上,撰者如此書寫是不得以。

折中迂迴是由於歷史的侷限,而徹底改變這一侷限是走出明朝。在清代有關“靖難之役”的歷史書寫終於可以擺脫時代的侷限,“靖難”的歷史事實才得以較為客觀的呈現在世人面前。

在史家真實的書寫這段歷史時,《女仙外史》及當時一大批書寫“靖難”的戲劇誕生了。

清初期,“靖難之役”的文學之變

一、清初期的政治歷史概況

清初期期通常是指順治,康熙,雍正三個時期,時間跨度是從1644到1735。在明代,有關“靖難之役”的歷史書寫,以及文學書寫難以擺脫時代的侷限。歷史書寫無法進行客觀的記述,文學書寫也同樣不敢觸碰雷區。

朱棣之後的明朝百姓無法改變的事實,便是他們是朱棣的臣民,為朱棣隱惡實屬不得以。

中後期明人時常一分為二折中迂迴地看待這段歷史,一方面為朱棣“定鼎”立傳;另一方面也存建文年號及帝統。這一不得以的折中迂迴只有在明亡國後才得以破除。明亡國後入清,這一時代性的禁忌得以破除,對於“靖難之役”的認識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在清朝出現了大量有關“靖難”的野史筆記。

清初期,“靖難之役”的文學之變

與明代相比對這段歷史的認識已經較為公允,但其中不乏作者的主觀敘述,說完全忠於歷史忠於事實倒也未必。談遷在《國榷》一書中恢復了建文年號,該書站在朱允炆的立場敘述“靖難”歷史。在朱棣起兵造反之前稱朱棣為燕王,

造反以後,朱允炆將朱棣廢為庶人,談遷便稱朱棣為燕庶人。

這種稱呼放在明代是不可能的,作者的這種史家態度只能是在明亡以後。査繼佐的《罪惟錄》對於“靖難之役”的敘述,帶有明清易代之後鮮明的傾向性,對於這段歷史的認識與今人相似。清修《明史》對“靖難之役”的記述有不少失實之處,這也受到時人的指責。

張萱在《西園聞見錄》便說:“唯史失其職,故稗官虞初受其欺爾!”。

清初期,“靖難之役”的文學之變

由於《明史》對“靖難”歷史記載失實,民間野史雜說便大行其道。縱觀這一時期的史學書寫及文學創作會發現,這些作品清一色的站在同情朱允炆的立場上講述“靖難”事件。對建文及其忠臣報以極大的同情

,對朱棣武力篡位屠戮忠良表現出極大的憤慨,這是有明清易代的時代原因。

由於滿清入主中原,在清初的三十年中,民族矛盾尤為激烈。滿清入主中原給當時的士人以極大的震撼。他們有的選擇抗爭,有的的選擇隱忍,同時他們把自己內心的憂患、反思、批判融入到文學創作中。清初的幾十年,

士人們對清王朝的牴觸心理難以消除,於是將內心的種種情愫融入到文學創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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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的文字獄甚為嚴酷,文人們難以直抒胸臆,只得採用隱曲的方式來抒發亡國之痛。這個時候,“靖難之役”進入了部分文人的視野,曹參芳的《遜國正氣集》具有典型的時代特色,作者“由今追昔,唏噓憑弔”遜國曆史,

將建文忠臣捨生取義與崇禎臣子的開門降敵進行對比,著書目的在於:“以為懷二心者愧也”。

李玉的戲曲作品《千忠錄》借“靖難之役”批判開門降敵者。曹參芳的《遜國正氣集》還對宦官亂政進行了批判。這一時期類似的作品將對建文忠臣的謳歌推向極致,與此同時也對明亡進行反思,這

個時期的“靖難”書寫以一種獨特的視角,和方法對這一歷史事件進行評判和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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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感慨興亡的“靖難”書寫

長篇章回小說《女仙外史》刊刻於康熙五十年(1711),是一部以“靖難之役”為歷史背景的長篇小說。《女仙外史》版本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清初康熙五十年(1711)釣璜軒刻本,北京師範大學、復旦大學圖書館等均有珍藏;

第二種是清末石印本,如光緒乙未(1895)上海積山局石印本。

第三種是民國年間鉛印本,如民國十三年(1924)上海新文化書社鉛印本,此書在傳播過程中還被譯成日文版本《通俗大明女仙傳》(滄浪居主人譯,十二卷),為寬政元年(1789)皇都林伊兵衛刻本。

在這些版本中,釣璜軒刻本內容最為完整詳實,共一百回,每半葉十行,每行二十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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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作者是呂熊,呂熊出生具體時間不詳,大約在明末崇禎年間,卒於康熙末年。由《崑山新陽合志》卷二十五《人物。文苑二。呂熊傳》的記述,可看出呂熊是一位近乎全才式的人物,在史學、地理學、文學、醫學等方面都有頗深的造詣。

呂熊父親呂天裕的生平事蹟也見於《昆新兩縣續修合志》卷三十二“隱逸”。

從記述中可以看出呂父是一位江湖異人,懂劍術、兵法、諳熟醫藥,為人慷慨仗義,曾參與順治二年閏六月的崑山保衛戰,兵敗被俘後卻能以智脫身。父親的性格及生平事蹟估計會對呂熊的性情氣質,產生重要影響。呂熊在《自敘》中說:“

善善惡惡之公,千載以前,千載以後,無或不同,其於世道人心,亦微有關係存焉者,是則書之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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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將明清易代作為歷史座標,對呂熊來說“千載以前”“千載以後”都相同的最大的“善善惡惡之公”就是忠奸之辯,作者想借《女仙外史》扶植綱常,顯揚忠烈,使作品浸染上了明清易代的時代氛圍,使得《女仙外史》或隱或顯得的反映了清初的政治生活的某些側面。

這和呂熊的人生經歷也密切相關。

其父呂天裕在清順治二年率鄉兵對抗清兵,保衛崑山,後兵敗被俘,但因設計得以逃脫(《昆新兩縣續修合志》卷三十二《隱逸。呂天裕傳》)。為保持民族氣節,易代之後呂天裕“命熊業醫,毋就試”。

在呂熊成長的過程中,江南抗清活動仍在持續,他尊奉父命終身未仕,這樣就有一股強烈的遺民意識及修齊治平之志深藏在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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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必然會使得《女仙外史》浸透一股易代之感。作為抒發易代感慨展示學問及心中夢想的《女仙外史》,則表現了呂熊眾多的才學。小說中朱棣登基之後,唐賽兒起兵造反,唐賽兒是嫦娥轉世,建文朝的忠臣們紛紛歸來,就連上界的釋道神仙都下凡參與其中,

建文忠臣們以濟南為新都,尊奉朱允炆,東西爭戰,長達二十二年。

顯然不同於之前的“靖難”書寫,《女仙外史》的描寫重心是建文恢復,不再是“永樂定鼎”。關於這部書的創作主旨劉廷璣曾評述到:“叟對以將作《女仙外史》,餘叩其大旨,曰:‘常讀《明史》,至遜國靖難之際,不禁泫然流涕,故夫留臣義士與孝子烈媛,湮滅無聞者,思所以表彰之;

其奸邪叛逆者,想所以黜罰之,以自釋其胸懷之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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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這部小說的創作主旨是“褒忠殛叛”,高度讚揚忠於建文的忠臣義士、烈媛貞姑,極力討伐武力篡權的燕王朱棣及其黨羽。《女仙外史》這部書有個奇特之處,便是在問世後有多位當時的社會名流為之評點,並且視之為“奇書”,而且

為本書作序寫跋的都是知府以上級別的朝廷大員,可見這部書在誕生之初所產生的巨大影響。

這部在當時頗有轟動效應的作品,在今天已經很少受人關注,原因在這部作品在當時能產生轟動效應,是由於他誕生於明清易代的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小說中所抒發情感與明清易代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

當時過境遷,時代的氛圍發生徹底改變後,這部小說便慢慢歸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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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仙外史》一方面重演了“靖難之役”的歷史,另一方面也寄託作者的人生夢想,書寫了呂熊的滿腹才學。在小說中,作者展現了自己在天文、樂律、地理、兵法等方面的淵博學識。

《女仙外史》第三十七回、第八十二回論及詩賦科考試,在小說中作者主張詩歌創作當以三唐為法。

從《女仙外史》的創作內容來看,不是一時一地之作,而是持續創作,創作時間可能長達十年。隨著作者行跡遍及南北,小說的評點者也增至六十六人之多,這可能是因為作者行跡遍佈天涯、旅途中廣結友朋。

《女仙外史》的序、跋,卷首的《評論》、《品題》,都出於當時朝中的高階官員。

清初期,“靖難之役”的文學之變

評點者中也有不少是當時著名的官僚、文士及藝術大家,這在古代通俗小說中不曾有過。這些點評人中有清初詩壇領袖王士禎、大官僚宋蘋、戲曲家洪昇、書畫家八大山人等。可以吸引這樣多的官員文士,為之點評的原因在今天看來一目瞭然,

不過也確實值得深思。不難想象這部作品當時是激起了強烈的共鳴。

呂熊創作該小說的目的之一,在於透過書寫“靖難之役”這一歷史來頌揚,那些在易代之際敢於抗爭的民族誌士,當然也要批判投敵求榮之輩,抒發明清易代的故國之思,亡國之痛,

同時之所以有那麼多人願意為之作序、跋、品題,應當是小說的內容及思想讓他們產生了強烈共鳴,亡國之痛當是主要觸動點。

清初期,“靖難之役”的文學之變

作品在敘述“靖難之役”時滲透了強烈的興亡之感,故能在明清易代之際產生強烈的共鳴。作者創作《女仙外史》實際是,想用小說來表示自己對“靖難之役”這段歷史的態度。在呂熊看來,“萬古綱常,首重君臣之分。”,篡逆永遠都是篡逆。

在對歷史人物及歷史事件進行的評價時,作者將道德標準放在最前面。

小說在第二十回中寫唐賽兒起兵,軍師呂律就明確建議必須以朱棣為篡逆,朱允炆為正統。《女仙外史》在道義上的申討朱棣,呂熊自己也深知這只是託諸空言,但卻關係到世道人心。

《女仙外史》對明代官方史書對“靖難”歷史失實記載有強烈不滿,因而作者要借《女仙外史》對“靖難”這段歷史作新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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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總結

關於朱棣造反的史實在現存明代史籍中找不到一鱗半爪,就連那些忌諱相對較少的野史筆記中也很少有正面提及。呂熊及《女仙外史》諸多評點者們所多次提到的《明史紀事本末》一書也是如此。呂熊堅持朱棣謀反論斷,

這和朱棣在《千忠錄》中被李玉定為“逆藩”如出一轍。

文學作品的想象虛構,超脫了正史的規矩束縛,比正史來得酣暢淋漓。這些作品的書寫不再以朱棣為中心,而是重點寫建文恢復。朱棣的形象出現一大轉變,不再是英主,而是野心勃勃的篡奪之輩。

這個時期關於“靖難”的文學書寫,寄寓了明清易代的諸多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