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她安置在床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等她入睡。

眼皮打架的她，突然就朝著他笑了，笑得明豔，笑得嫵媚，笑到他的心底。

“我是在做夢麼？”

“不是！”

“我們就此別過吧，明日就別送了，免得徒增傷感。”

“好！我看著你睡，睡著了我再走！”

早晨，鳳九是被搖醒的。或者，其實更準確地說，她是在日上三竿之時，方才被一股神秘力量搖醒的。說是神秘力量，實則因為，她醒來後完全沒看見有人在周圍。

原本入睡時天就已矇矇亮，但他說了要看著她睡著了他才走，加上有些微醉，還有些微乏，所以她睡得異常安穩。只覺得似夢又非夢般，感覺有人在搖她的手，突然想起今日是要隨師父回西天梵境的日子，她頓時清醒了大半，倏地坐了起來。

眼前似有一抹紫色飄過，她揉了揉眼睛。她就是如此常常在夢境和現實之間有些恍惚，許是因為本來她就是個小糊塗的性子，也有些因為她元神尚未穩固的原因。因此，那從眼前一晃而過的紫色，究竟是現實還是臆想，她就確實搞不清楚了。但此時，眼前並無他人，這就是要面對的“事實”！

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睡眼惺忪地伸個懶腰，怎麼覺得自己手上有東西？這才發現，自己手中，還有一頁薄薄的信箋。

鳳九吾兒：

能再見到你，孃親如得重生，嘆之幸之！陪伴你的這些日子雖不長，但不僅能天天見到你，還能幫你做一些事，孃親很幸福，足以慰兩百年來思兒之心，九兒是否也覺得幸福？

實則孃親和奶奶都最見不得離別，故今日就先行返家了。九兒當自己珍而重之，跟隨佛陀一心一意修行，早日功德圓滿，重返青丘。

家中一切有奶奶和孃親在，帝君和滾滾就交給我們照顧，女君的職責也有爹爹為你分擔，一切都不用掛念。

另，你爺爺和爹爹也都掛念你，心疼你！將來凡事前有帝君後有青丘一家人，切莫自己獨自承擔所有，切記！

記得，我們等你早日回來。

愛你的，孃親

這次鳳九沒有哭，只是，心裡暖暖的。

其實，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就算往日爹爹對她格外嚴厲，但也還有爺爺奶奶給她撐腰，有孃親對她爹循循善誘，有小叔和姑姑還有折顏，在明裡暗裡幫著她。當時，她是看爹爹太生氣了；當時，她是太珍惜腹中的骨肉了；當時，她是被自己的心緒衝昏了頭腦，才會不管不顧地去了凡間，兩百年間斷了任何聯絡。

一切都過去了，家人，永遠是彼此的避風港。

她細心地折起信箋，用絲帕包了貼身收著。剛換好男裝，束好發，便聽得屋外師兄催促了。幸而本來隨身物件都不多，前日裡早已收拾妥當，鳳九又檢查了包袱，確認那個重要的木匣子沒有遺漏，便提起包袱，去正殿同師兄們會合去了。

醒來時並沒覺得吵鬧（她哪裡知道有人為了她能睡得安穩，設了個音障，還守著她到天亮，此刻正在一旁悄悄看著她！），正殿離鳳九的臥間不過十丈之遙，當鳳九靠近正殿之時，才察覺出正殿中，人實在是不少。

原本昨日同員外和醫師一併做了交接，就是為了今日可以悄悄地走，沒想到蘇員外早已準備了一場歡送儀式，並且召集了一干居民。於是從清晨，她的兩位師兄便一直忙於接待各位鄉親，並一一謝絕了他們的各種厚禮。直到巳時，到了蘇員外找高人卦算的最宜出門的吉時，這才起身，送佛陀和鳳九師兄弟們一行四人出了門。

臨出門前，鳳九又再環視了這座園子。短短几個月，於仙者的漫長歲月來說，不過白駒過隙，但於鳳九，這裡是她重生的路途，這裡有她短暫而美好的，想要銘記一生的回憶。

“終有一天，我們會再回來的！”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在不久的未來，鳳九帶著她的夫君和兒子，後來又帶著女兒，再後來加上他們的其他孩子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了這片故土。（見《東鳳書院的臘八粥》）

只是，他在哪兒？他們在哪兒？不管是子歸和崢兒，還是東華和滾滾，她的目光所及之處，都沒有見到一絲一毫，她的心裡，便有些空落落的。

蘇員外親自引著他們，當開啟靜園大門時，突然傳來一陣絲竹之聲，笛聲悠揚，卻是傷離別之曲。跨出門檻，更是見到門口圍滿了更多的人。

有些人，鳳九認得，那是曾來靜園治療養病的人，還有一些人，卻陌生得很。作為醫師的徒弟九歌，她在這幾個月裡悉心照顧了數不清的大小病患，尤其是孩子們，和她最親。

得知他們婉拒了各種貴重的禮物，人們又拿出來家中的日常物什來，一番真心實意若再拒，實在顯得不夠人情。於是，一路上他們收下了大娘繡的護膝，大嬸醃製的鹹菜，小媳婦做的糕點，大叔種的菜蔬，小孩子編的幸運紅繩……還有小夥伴專程給滾滾送來玩具，沒見到滾滾，還專門找鳳九請她代為轉交。可憐鳳九悶悶不樂，你們的崢哥崢弟，我也想見到他！

這蘇員外召集的歡送儀式，著實隆重，當然，這也源於人們對他們真心的感謝與喜愛。這一路送別的隊伍，加加減減，一直陪著他們，出了城門向西二十里，直到臨近九峰郡的邊界，才被佛陀成功勸退。

臨別時，這蘇員外對佛陀道：“師父們醫者仁心，對我們九峰郡可謂是再造父母。在下也看出各位乃得道高人，請師父能指點在下一二。”

佛陀道：“一切皆有因果，得道多助，天佑九峰。老朽且送你幾句話：用慈悲，守天真；藏大拙，活自在；輕名利，善語言；學佈施，離煩惱。”

蘇員外謝過佛陀，又對鳳九道：“前日裡蘇某有些唐突了，還望公子莫見怪！”鳳九連忙拱手（假裝老練）回道：“無妨無妨。多謝員外這些日子的照拂，員外一家善心天地可鑑，令媛一定會有好姻緣的！”蘇員外亦拱手回禮，這才一一別過。

師徒四人繼續向西。鳳九一直回頭看，一直回頭看，直到看不見任何一點人影了，這才向佛陀彙報。佛陀駕起雲頭，鳳九向四周張望著，過了片刻才依依不捨地登上了雲頭，隨佛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