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先宣告,本文僅討論編劇和人物設定,無關其他。

最初看《當家主母》是衝著演員陣容去的,蔣勤勤作為得過《飛天獎》的古典美人,既有演技,顏值又高,在她結婚生子之後,很少再演女一,所以這次她出演大女主,我是挺期待的。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還有萬年不紅,有美貌有演技的楊蓉,被婚姻拖累的黃奕,嫁入豪門多年沒演戲的睛格格,再加上老戲骨惠英紅,一群有演技的中年女性,都說我國中年女演員沒戲拍,她們難得出現在一部劇裡,還是挺拉好感的。

這部劇,其實比我想像中要好些。

整體色調是暗了些,但正好襯出衣料的光澤感。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構圖是講究的,場景佈置深淺適宜,有層次有呼吸,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雖然有些許刻意,但很算得上古樸厚重。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對於蔣勤勤扮演的沈翠喜的人設,不能脫離當時的社會環境,用現代的婚姻觀和價值觀一味地批判。

作為養在商賈之家的童養媳,從小就是按照大家族當家主母的標準去培養的,萬事思慮周詳,關鍵時刻要霸氣,對內管家,對外主導生意,在丈夫下落不明,自己隨時有可能被趕出去的時候,奪子爭權,那是生存之戰。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那個時代的童養媳,很多女性一手撐起了家族的富足,卻未能享受到相應的待遇,就被趕出家門或者迫害致死,這樣的例子很多。而沈翠喜作為有手腕有膽有識的當家主母,自然不能坐等被驅逐的命運,為了活下去,也要想盡各種辦法。

這部劇以蘇州的緙絲工藝為背景,也是很妙的。江浙地區女性的地位一向相對高些,也正是得益於江南地區歷史悠久的從養蠶、繅絲、紡織、刺繡等一條完整的絲綢產業鏈,在整個鏈條中,無論是紡織、刺繡還是劇中的緙絲,女性參與度極高,很多手工藝都是由女性完成的,她們有手藝,有收入,自然在家中的地位就提高,社會風氣也會對手藝精湛的繡娘給予尊重。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其實國外也一樣,英國普通女性如果不是因為有了珍妮紡紗機,收入提高了,才會想到去追求身為女性應當享受的權利。說到底,擁有工作和收入,才是底氣。

我不得不誇讚蔣勤勤的演技,雖然這劇的濾鏡和高光太有問題,但在扮演少女時期的動作、眼神、跑跳的姿態,還有成為當家主母后一個抬手,一個眼神,都非常到位。

甚至在少女時期的完成度上,她是最自然最內斂的,楊蓉還稍有做作的部分,但蔣勤勤真的完成得非常自然。

拋開演員的演技,其實我更覺得這部劇的編劇有點東西。

《當家主母》的編劇不是於正,是文雨,一個我並不熟悉的名字。

為什麼我覺得這個編劇還不錯?以劇中一個文弱書生魏良弓為例,這個人物,如果設定不好,很容易狗血輕佻,但魏良弓這個人物的成功塑造,除了演員茅子俊表現力之外,恰恰表現出編劇不俗的功底。

劇中魏良弓有三次唱戲,每一次都對映著他的身世和命運。

第一次,他出場後不久,唱的是《南柯記》,

彷彿就是他對自身宿命的感悟,他的人生,不過南柯一夢。

《南柯記》寫淳于棼酒醉後夢入槐安國(就是一棵大槐樹下的巨型螞蟻洞),在這裡他被招為駙馬,後任南柯太守,在擔任南柯太守這二十年裡,他完成了自己的理想,興德政,得民心,興利除弊,讓百姓安居樂業,使得原先風氣頹敗、政事廢弛的南柯郡成為了風調雨順的樂居福地。

因為政績卓著,被加封左相,後又被小人詆譭、陷害,幾度在朝庭鬥爭中落敗,漸漸開始心灰意冷,沉溺於風月,後被放逐。

醒來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夢。

最後被契玄禪師度他出家,《南柯記》更多表達的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負的人,看透世事後的憤懣、失望和無奈。

第二次,是在任宅,他給秀山唱的是《玉簪記》。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月明雲淡露華濃,

欹枕愁聽四壁蛩。

傷秋宋玉賦西風,

落葉驚殘夢。

閒步芳塵數落紅。

好一個落葉驚殘夢,平日裡不苟言笑的任大奶奶沈翠喜,聽得呆住了。

九歲開始學習緙絲,這是一門極費心血的手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果說她年少時因為父母雙亡,舉目無親而投奔任家,跟老夫人學習緙絲,學習理家,學著看賬本,學著做生意,是為了報恩,為了得到老夫人的一句誇獎和稱讚,

嫁給任雪堂也是為了報任家的養育之恩,是老夫人苦苦請求她的,那麼此後為任家嘔心瀝血,卻不為丈夫所喜,

讓她突然間清醒了。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此前,她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想,她這樣的辛苦、操勞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任家嗎?

可任雪堂對她只有敬意和愧疚,七年了,下落不明,只有她獨自苦苦支撐 。

撫養秀山,可她只是秀山名義上的母親,並不是她親生的,早晚有一天,會去找他的生母。

為了任家撫養她的恩情嗎?

都說任老太太待她如親生,將親傳的緙絲技法全都教給了她。

別人不知道的是,老太太擔心有朝一日,她沈翠喜若心灰意冷離開了任家,會把所有技法都帶走,才將獨門絕技戧色法只傳給了自己的兒子。

好一個落葉驚殘夢,年少時不懂情,聽懂已是傷心人。

第三次,魏良弓唱的是《牡丹亭》,如美花眷,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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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牡丹亭》正講的是人性的覺醒和愛情。

他的出現,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束光。

曾寶琴在他身上,看到了兒子只希望母親能好好活著,而不在乎她是不是入過行院,讓曾寶琴更多了幾分求生意志。

沈翠喜在他身上,懂得了理解、尊重和心之所念,有一個人心心念念都在為你考慮,有人懂得,在你最艱難、最無助的時候支援你、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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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面前強大的翠喜,在曾寶琴和任雪堂的面前,是有一絲自卑的,那兩人都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既有雅趣又懂情調,她總覺得在文化、鑑賞之事上,自己是在低處。

而良弓對她的理解、讚許和指點,都讓翠喜更瞭解自己,更加自信。在繡房裡談論宋畫那段,他只需幾句話,便講出宋畫精髓,讓翠喜一點即通。

即使是翠喜名字的由來,他也講解得華採翩然,極具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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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尊重,這份歡喜,這份獨寵,翠喜從未在雪堂身上感受過。

正是良弓讓她相信:她可以走出任家的大門,活出另一種模樣。而在此之前,她把任家看作是一切,任家老小都是自己的責任,而從未想過自己。

他溫文爾雅,她眼裡有光。

良弓身世悽慘,父親老來得子,在他的百日宴上中風而死,他幼年喪父,母親只是家裡買來的丫頭,因不受主母待見,年幼的他和生母被關在一個小院子裡,不許出門,每日飯食只從小洞中送進,就這樣過了六年暗無天日的日子。

在旁人看來無比悽慘的六年,卻是他人生中最為美好的回憶。

因為至少這六年,他和母親相依為命。

六歲開蒙,九歲能文,人人稱讚他是神童,可這樣一位神童,在讀書的第一天,卻和母親被迫分離。母親被魏家主母以魏家生計為由,將良弓生母賣入行院。

這注定了他後來離經叛道,不走仕途,心灰意冷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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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中舉,少年登科,名動江南,恩師、師兄都有意拉攏、提攜、栽培,可謂前途無量。

中舉後的良弓,心心念念要去尋找他的母親,終於尋得線索後,才得知,在知道他中舉的那一天,母親為了不連累他的前程,忍辱自盡。

前途無量的兒子怎能有一個身在行院的母親?

正是封建禮教中的忠孝節義逼死了他的母親。

太難了!這對良弓來說,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中舉卻逼死了他的生母。

他無法走上這樣一條鋪著母親血跡的路,而更為諷刺的是,他若是中了狀元,得到誥命的卻永遠不會是他的生母,而是害死他生母的潘氏。

他能怎麼辦?他只有死,只有死才能解脫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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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中,一身紅衣的曾寶琴,救下的只是他的一縷殘魂。

這一縷殘魂,飄飄蕩蕩 ,藉著曾寶琴、沈翠喜、舒芳、二爺、巧兒,將這人世的苦看了個清清楚楚。

他雖然只是個單薄瘦弱的書生,並不能真的去改變什麼,但他理解所有人,理解這些人的苦,並不是因為某個人,而是因為那個世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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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於潘氏,他也理解她的苦處,是時代要求女子必須溫柔嫻淑,必須生下兒子,潘氏為了生兒子,吃盡了苦頭,心裡的苦無所發洩,還要在世人面前裝嫻淑,才在內宅裡將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在生下兒子的侍妾身上。

因此,他欣賞翠喜的果敢和雷厲風行,這才是女子的真性情。

在世人看來,良弓這一生,悲涼無比。

半生漂泊無依,浪跡天涯,客死異鄉,身後也無子侄,只有剛滿七歲的學生秀山為他送終,誰會想到那個曾經名動江南的少年會有如此的結局?

可是,他認識了曾寶琴,一個命運和他母親極為相似的女子,彷彿是他另一個時空裡的母親;而秀山,是另一個自己,

還有沈翠喜,一個奇女子,一個心有天地,還能在層層束縛之中,幹了許多大事,快意恩仇,重情重義,有擔當,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

可惜了,其實這次於正的編劇有點厲害

經歷寒風苦雪,有情有義有知己。

他終是得償所願,埋藏在生母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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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劇中,他第四次唱戲,是出現在翠喜的回憶裡,他唱的是《玉簪記》那句:恨殺那野水平川,正是陳妙常送別潘必正的《追別》。

大夢似蟻,未有歸期。

三段崑曲,道盡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