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近日,#騰訊應屆生房補每月漲至4000元#狠狠衝擊了一波職場打工人的心臟,10月18日起晚餐免費的福利更是進一步將鵝廠的熱度拉滿。在脈脈上,有人甚至直接發出“有鵝選鵝,無鵝延畢,延畢無鵝,建議讀博,畢業再鵝”的感慨。

大廠,越發成為應屆生的就業聖地。

然而,

面對近在咫尺的大廠轉正機會,臨近畢業的小象拒絕了。

離職當天,她拿出包裡的相機,對準面前那棟極具設計感的龐大建築,“咔嚓“一聲,工作與生活失衡已久的天平被撥正。她轉身離開,嘴角帶著笑意。

工廠不會因為一顆螺絲釘的替換停止運轉,但世上從此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歡迎來到專欄「橫跳青年」,一起尋找年輕人在996以外的新活法,看他們如何在遍地是卷的時代,過上一種鬆弛的生活。

沒有攝影,我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攝影,是我二十四年人生的底色。

我對攝影的初印象源於孩童時代的一次現場追星,那時候我腦海中還沒有攝影的概念,但在看到統籌人員用攝像機玩轉表演現場、渾身散射光芒的剎那間,一顆種子在我心中埋下——我想成為那樣的人。

但忙碌的學習生活並沒有給我深入瞭解攝影的機會。

轉折,源於一場大病。

生病之前,我學了九年舞蹈。我曾無數次篤定,我一定會是站在舞臺上的人。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我永遠失去了站在舞臺中央的機會。

我在醫院待了兩年,除了醫生、護士和同房病友,我幾乎沒有任何社交可言。我所能做的,就是用相機隨手拍,記錄自己無聊的生活和對人生的思考。

那兩年我很少跟人說話,

鏡頭成了我跟世界溝通的唯一方式。

我依舊記得高一分班時,英語老師讓我們自我介紹,我開口第一句話是,“我想用鏡頭記錄我眼裡的世界。”要不是老師提醒,我甚至會忘記說自己的名字。

我的高中同學大多是本地人,家裡都非常有錢,從他們爸媽那一代開始,靠收租就可以過得很滋潤。因為不用思考未來,他們大多對生活中的事物漠不關心,偶有幾個稍顯上進的,也只是想著找一個普通的工作,不為餬口,只為打發時間。

熱愛記錄生活的我,成了異類。於是相機成了我在校園裡唯一可以「對話的朋友」,我用它記錄自己的高中生活,直至成功逃離。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在決定專科學什麼專業時,我和家人進行了一場博弈。我想學傳媒,追求早已生根發芽的攝影夢;可我的父母訝於傳媒的高昂學費,以就業沒前途為由,堅決地否定了我的請求。他們希望我念個花錢少的專業,之後做生意,自己當老闆,才是有出息的表現。

最後雙方各退一步,我選擇了數字出版專業。

而我報考這所學校的原因,僅僅是因為看到培養方案裡有一門「攝影」課程。

一上課我就發現被“騙”了,那位教攝影課程的老師,只是一個業餘攝影人士,甚至連最基本的光圈值都解釋不清。由於缺乏專業的指導,我只好隨身帶著相機,去不同的樂隊表演現場、展會拍照,以此提升我對攝影的審美。

專插本期間,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參加了椅子樂團的LiveHouse演出,用相機記錄了現場的精彩瞬間,分享到微博後,意外地被場地方點了贊。

因為我之前在一個攝影師那裡瞭解到LiveHouse有演出志願者的名額,在被官方微博點贊後,我鼓起勇氣,主動將自己的攝影作品發給了主辦方,後來順利地成為了一名演出攝影師。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這份兼職一做就是兩年,它是讓我重新活過來的力量。

即便是每天要花4個小時上下班通勤的實習期間,我也不願錯過每場喜歡的演出。很多時候我都是剛下班,直接拎著相機飛奔到現場。

我站到後臺的那一刻,白天工作的嚴肅、緊張和快節奏統統都會拋到身後,我迅速切換狀態,和鏡頭一起,成為觀察臺下聽眾的一隻眼。

有5、6歲的小朋友戴著比自己頭還要大的帽子,左手使勁拽媽媽的衣角,右手指著臺上唱「今夜老婆不回家」的怪叔叔們;一對目測四十左右的叔叔阿姨,男穿西服,女著正裝,十指相扣,在吧檯旁相依搖擺;一個辣妹閉著眼睛,靜靜地站在原地,享受房間裡迴響的音樂,而身邊的人群都在不同程度地扭動著,這場面有點弔詭,但又意外地和諧。。。。。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我至今都堅信,如果哪天我失去拿起相機拍照的慾望,那我的生活離完蛋也就不遠了。

我不想成為大廠用後即棄的人

專插本之後,我得到了一份電視臺的實習工作,但因為做的是律政新聞,和我性格不太相符,沒幹多久我就辭職了。

從電視臺出來後,我誤打誤撞進了某頭部網際網路大廠。雖然我是專科出身,但是兩年LiveHouse攝影師的經歷,讓我坐上offer直通車,一面結束,我立刻就被通知儘快入職。

實習的第一個月,我遇到了兩個志同道合的實習生同事。

我們都想做真正有用的內容,反對資料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用其他同事的話來說,我們很「天真爛漫」。

我們三個在影片組,日常工作就是自己寫指令碼、自己拍、自己剪。有次我們接到了一個專案,要教小朋友學跳舞。可三個人除了我有點童子功,都是肢體協調能力奇差的「舞蹈白痴」。

我理所當然成了owner。那段時間,我們天天扒油管(YouTube)上的舞蹈影片,從連手的動作都不知道怎麼擺,到硬生生編出好幾套舞臺動作,並跳得有模有樣,我覺得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我們那層樓基本都是忙碌穩重的研發人員,雖然我們一直在樓層的公共走廊跳舞,但近乎放肆的笑聲很容易穿透兩邊的工區,時常會引來過路同事的側目。

我們彷彿三個自由的靈魂,在公司規章制度的桎梏中上躥下跳,連我們的leader有時也開玩笑似地抱怨,“你們真的很吵。”

我們還立志帶所有正職員工在「奶茶致胖」的路上一去不復返。每天下午在奶茶開車群裡吼一嗓子,配上美味的小酥肉,快節奏、讓人窒息的工作,瞬間得到了有效的緩衝。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志同道合的夥伴年前接連離職,我逐步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當時只有我一個實習生是本地人,新的實習生春節過後才能入職。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個人接兩個部門的需求,同時還要處理其他瑣碎的工作。

我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隔壁部門leader彙報當天的工作安排,並趕在下午三點前完成。三點之後,我開始繼續處理本部門的工作,像陀螺一樣轉到下班。那段時間,我沒有一天在十點前離開公司,下班之後,又得坐2個小時的地鐵才能到家。

儘管我做得如此兢兢業業,隔壁部門的leader還是對我有諸多不滿。有一次,在我無數次微信提醒他看彙報檔案,他不予迴應時,我走到他的工位前,請求還沒說出口,他就當著我的面大摔滑鼠,極其不耐煩地呵斥我,

“你不知道我很忙嗎?我哪有時間看你做的東西!”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當初是如何撐下來的,還好相機一直陪著我。難過的時候拍一張街邊的落葉、行走的路人,我的心情便好了大半。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本以為一切會在新一批實習生入職後好起來,沒想到我又被迫陷入另一個怪圈。

當時,我們所有的實習生都在一個工區辦公,我還沒認清他們的臉,一股內卷惡風就悄然吹了起來。他們每天都在談論自己如何在網際網路大廠之間橫跳,為彼此如何拿到更好的offer出謀劃策,偶爾也會談及自己在名校學習的見聞。

他們一直在試圖論證自己的人生信條—— 大廠是人生最好的選擇。

有一次我不小心被問到未來的打算,我說也許會做小眾文化的傳播工作。他們給我的第一句迴應是:“你這沒用。”

他們還會批判公務員是「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工作」,甚至會“開玩笑”地對想考公務員的同事說:“你以後做了貪官,可千萬不要忘記我”。

臨近續約實習合同時,我還在猶豫不決,我的直屬leader就突然離職,甚至沒有一天的緩衝期。

我被迫頂著他的位置,帶著後進來的三個實習生,把握整個部門的工作程序。

不論是開會彙報,還是制定執行方案,我都要全程盯著。

我每天都像拖著航母的殘船,精力被日復一日繁忙的工作消耗殆盡。可笑的是,我拿的依舊是實習生的工資。

我也不是沒考慮過轉正,身邊的全職同事都覺得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是最有可能留下直接當部門leader的。

要是第一天入職,哪怕只有20%的轉正把握,我也會全力一搏。可此時的我已經心力交瘁,腦海中不斷跳出一個聲音,“大廠的生活你已經體驗過了,你真的還想繼續嗎?”

除此之外,我也一直在留意周圍全職同事的工作狀態。確實有憑藉一腔熱愛、毫無怨言的人在,但更多的人都是在飽受加班折磨的情況下,還要堅持看書、健身,生怕稍有鬆懈就被大廠拋棄。

我印象中有一個30歲左右的全職同事,工作日來得永遠比別人早,別人下班,他還在加班,

一週只有週五會6點準時下班,然後坐高鐵趕回隔壁城市的家

,同家人短暫相聚一個週末。儘管已經拼到了這種程度,他還是會被職場危機感緊緊裹挾,過不上一天放鬆的日子。

我覺得自己沒法接受這樣的生活,就果斷地選擇了離開。

我永遠不過有標準答案的生活

我和現在的公司相遇純屬巧合。本來我是去面試另一家小公司,但是等我坐了兩個小時公交到達面試地點,HR突然跟我玩失蹤,連續撥了半小時電話都沒人接。

當時下著大雨,我沒帶傘,也沒地方躲,渾身淋透了才找到一個避雨的牆角。我站在原地,一邊平息內心的怒火,一邊開啟招聘軟體,恰巧看到跟我能力十分匹配的現崗位,就順便點選了“投遞”按鈕。

投完不到半小時,我就收到了面試電話。面試官對我的作品集很滿意,沒問任何跟工作相關的內容,給我一種很free的感覺。雖然不是大廠,但因為面試體驗良好,薪資待遇也不錯,收到offer的當天,我就決定入職。

我現在的工作不是很忙,

每天六點準時下班,一秒都不多停留。

在公司之外,我會卸下打工人的軀殼,投身各種市集、LiveHouse現場和公益活動,目的就是為了體驗不同的生活。我帶著最愛的相機,幫活動方布展、拍片、剪片,每天都在接觸新的、有意義的東西,我感覺生活又慢了下來,這種感覺讓我很上癮。

我將參加活動的經歷和感想,毫無保留地分享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向大家展示生活的另一面。我不得不感嘆,在專屬自己的媒體平臺中,沒有人要求我兩個月必須增長多少粉絲數,也沒有人規定閱讀點贊比達到多少才是優質的內容——

我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

除了在社交平臺分享我眼中的生活,我偶爾也會接一些音樂、演出題材的拍攝和影片製作,但基本都傾向於能夠體現女生自由表達想法的題材。

根據我自身的成長經驗,我發現

社會已經習慣忽視女性的聲音,很多女生也缺乏表達自我的力量。

學生時期,因為我頭髮剪得很短,穿搭也很中性,很多人會來問我,“你可以女生一點嗎?”周遭的環境給我的感覺是,大家都在告訴你做錯了,可事實上我什麼都沒做。

再往前追溯,我在上小學時,有位老師喜歡以講題為由,專挑成績好的女生,摸她們的胸部。大家都還小,不知道怎麼精準地表達自己正在遭受的事情,只知道這件事情很不好、很不舒服。

沒被侵犯的女生擔驚受怕之餘,有時候會相互調侃,

「幸好我成績差」

而現實的情況,只會比我所看到的更嚴峻。

為了讓更多女孩知道如何保護自己、學會為自己發聲,我特地拍了一條「女生遇到性騷擾怎麼辦」的主題影片,獲得了很多正向的反饋,我很開心地看到:girls help girls的風潮正在國內興起。

“辭職後,大廠少了一顆螺絲釘,世界上多了一個快樂的人”

我最近還接了一個活兒,幫一個女生說唱比賽剪紀錄片,目前還在商議中。我個人十分期待這個作品的出爐,當大眾的視野都聚焦在男性說唱歌手身上(男性把握90%的話語權)時,我偏要拍出一部片子,告訴大家:嘿,都看好了,女生也不比男生差。

在我看來,

用鏡頭幫助別人表達自己的故事,是比我在自留地分享攝影生活更重要的事,而這也將成為我未來追求的目標。

最後,我想分享一首我最喜歡的歌:《100種生活》(原唱:盧廣仲)。這首歌我從初中開始,一直聽到現在。網際網路每天都有人瘋狂刷屏生活有多苦,但就像歌裡唱的,「無邊的宇宙,哪裡有我想要的生活」。

生活不是在ABCD中做選擇,「尋找」才是永恆的主題。

在大廠工作是一種生活,在小公司奮鬥是一種生活;隨時投身LiveHouse拍攝現場是一種生活,專注為Ta人發聲也是一種生活。沒有一種生活是標準答案,最重要的是時刻持有改變的勇氣。

*本文用圖均由小象本人提供。

後廠青年原創

口述|小象

撰文|EchoA

編輯|魏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