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我眼裡的保定(1963至1979)——買糧

紀強老師的《我的十六年》,是用保定普通大眾的視角回憶保定,審視保定,書中記述的平民百姓不僅僅只是眼光短淺、斤斤計較,唯唯諾諾、悲悲慼慼,在我們耳熟目詳的日常生活中同樣也蘊含著聰明睿智,彰顯著勇氣和擔當,表現出創造生活熱愛生活和追求美好未來的樸實願望。

我從來沒看到過一部二十多萬字的紀實,能把保定的生活寫的這麼透,這麼靈。紀強老師最大的能耐,把保定的煙火氣寫絕了,紀老師最大的才能,記憶力驚人,年幼持家,從四歲到二十歲,市井中的保定,平民眼裡的保定。

時光倒流30年,基本上全市每一個街道社群都有好多家糧店。計劃經濟年代吃糧定量,糧食憑本憑票、劃片定點供應,老百姓過日子,每月至少要光顧糧店一次。在某種意義上,這些糧店與其說是商店,不如說是一處機構。過去基本上所有的票證——糧票、油票、布票等等都是由糧店傳送給居民的。

糧店是最講信譽、最規矩的地方,一間孤零零的百十平米的小糧店,永遠再不會像曾經吸引路人的目光。但要是在經過糧店的時候稍稍留意,就彷彿一下子闖進了30年前的場景。於是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雙彩街糧店我們街道指定買糧食的地方。這家糧店座南朝北,有三間平房,中間大東西兩邊的小。中間的大屋裡並排擺放著五六個長方形木製大盒子,裡面分別盛著白麵、玉米麵等各種糧食,每兩個盒子之間,架一個檯秤。屋裡的東北角堆置著兩個裝食用油的大鐵捅,上面放有幾個大小不一的打油提子。東屋是儲存庫房,西屋臨街有個買糧開票的小木視窗。

我眼裡的保定(1963至1979)——買糧

▲西關大街糧油食品店,當年一提在糧食系統工作,全家光榮,當年青春年少。

每家發一個糧本,每人每月的糧食定量是按照其年齡和工作的工種來確定。家裡我父親的定量最高,他是木匠工種,每月供45斤糧食。除了過年過節,糧店供應的主要是玉米麵和白麵粉,比例是70%的粗糧(玉米麵),30%的細糧(白麵粉)。食用油每人每月定量一直是二兩,"劉子厚,厚子劉,保定一個月二兩油!"在保定市流傳了十幾年。劉子厚是當時的河北省省長。

小學的時候,在開票的視窗我扒窗墊腳把糧本遞進去,報上要買的品種和數量。而後聽到裡面傳來算盤的“劈啦!啪啦!” 的響聲 ,不幾下子就把錢數給報了出來。糧油執行的是國家統一價格,麵粉每斤1角8分1,玉米麵1角1分6,小米1角1分3,大米2角,花生油8角4分。輪到被叫名,連忙掙開面口袋,套住出糧的鐵筒口,售貨員在往下倒糧食時,總是叮囑我一句:"抓住了!"。肩背十幾斤的糧食,手拎打滿油的油瓶往家走,途中會停下腳步,換幾次肩,倒幾次手。

也有積極主動去糧店的時候。每年夏天,囯家在食用油指標內給每人每月調劑一二兩的麻醬。拿個碗到糧店去打麻醬,回家的途中,雙手捧著盛有麻醬的碗,陣陣芝麻油香味撲面而來,讓我情不自禁。當時人們肚裡缺少油水,尤其是孩子,只要一聞到油香的香味就會嘴讒,在心裡數好路上電線杆子的根數,每走到一個電線杆子我就用舌尖舔一次碗裡的麻醬,然後含在嘴裡,一點一點的慢慢地享受。進家前晃擺幾下碗,讓麻醬的表面浮平,以防家人察覺。類似這種小把戲,我們街上不僅是我一個人會做的,恐怕生活在哪個年代的孩子們對這個小把戲一定也不會陌生的。

當時人們需要排隊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買東西,買糧食要排隊,買菜買肉要排隊,買煤要排隊······ 。有的時候吃水還要擔著水桶到自來水管前去排隊。

我眼裡的保定(1963至1979)——買糧

▲近處瞅瞅,數一數,南大街,石柱街,琅瑚街,市府前街,西關大街。

一年裡糧店最熱鬧的時候是賣山藥,人們半夜就去排隊。市民買山藥佔用糧本中的粗糧指標,六斤山藥摺合一斤糧食,價錢還便宜,每斤2分6。

糧店的門一開,人們蜂擁而至,把開票的小視窗圍的水洩不通。交了錢開了票,大家又蜂擁而至到糧店的門前,團團圍住堆積如山的山藥。賣山藥用的秤是地秤,上面放著一個大笸籮,售貨員用鐵叉子往裡面鏟山藥。每到這時,糧店的前面是一片的小竹車、小拉車和腳踏車,經常造成這一段路的擁堵,行人和車輛難以通行。抬眼望去,滿大街的都是用口袋背、腳踏車馱、小車拉山藥的人,人們熙熙攘攘,每個人的臉上露出喜悅之情,大有打土豪分山藥的味道。

當時山藥是一種好吃食,生著熟吃又脆又甜,熟了吃不僅又甜又香,有的還特別面乎,人們都喜歡。山藥的做法很多,煮山藥和溜山藥,與玉米麵一起熬山藥面粥,人們最愛吃的是烤山藥;還有就是把生的山藥豎著切成一塊一塊的,涼曬十幾天後,嚼起來和牛筋幹似的,常作孩子們的零食吃;生山藥橫著切成一段一小段的橫塊,曬乾後,溜山藥幹吃;把山藥幹碾成粉,用開水衝糰粉面粥喝,如果加把紅糖那可是再好不過的好吃法了。

西關石橋東側的路北是西關食堂,早晨經常限量賣不要糧票的玉米麵餅子,兩分錢一個。冬天,小學教室裡取暖用煤球爐子,只要輪到我值班生火,天不亮先趕到西關食堂,摸黑買上五個玉米麵餅子,趁著熱吃上一個,剩餘的放進書包裡,中午一家人有飯吃。

我還讓人捎買過燒餅。鐵路客車上的餐廳向旅客賣不要糧票的發麵椒鹽燒餅,五分錢一個,很好吃。家住雙井衚衕一個姓王的同班同學,他有個哥哥在鐵路上工作,我經常把錢給姓王的同學,讓他哥哥給捎買回幾個椒鹽的燒餅。

城裡很多家庭,口糧是不富餘的,尤其男孩子多的家庭。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在麥收時季,和家的老大和老二在街上挑頭組織孩子們到郊區農村去撿麥子穗,我積極報了名。凌晨三四點,我們五六個孩子騎著腳踏車趕往東南郊的飛機場,路是和家老大“老亡命”在前面給領的。

天沒有大亮,在一片農民已經收割過的麥子地裡我們四處散開,每人拿一面口袋,藉著星光撿散落在地裡的麥穗。沒撿多長時間,我心裡就後悔了,麥子地裡很乾淨,費了很大勁也撿不到幾粒飽滿的麥穂。還有就是撿麥子的時候,心裡不踏實,大家心裡慌里慌張,不住地抬起頭四下張望,害怕被當地的農民發覺。第二天,再也沒有人嚷嚷的去撿麥子了。

我眼裡的保定(1963至1979)——買糧

父母離婚後,我的戶口一直在母親手上,在家中我是個小黑人,憑本憑票的商品供應沒有份。三個男人吃兩份定量糧食,每年得到黑市場偷著去買幾次高價糧,以補口糧不足。買高價糧時看經濟狀況,錢餘時買小麥,錢緊時買玉米、小米或高粱米。

前幾年,怕我年幼上當受騙,糧食由哥哥到集市上去買,然後我去薛留營村的磨坊去磨面。這家磨坊在東風路上,一間破舊的房子,門前有一棵大樹,原來是驢拉磨磨面,現在改成小機器鋼磨。磨面時,我站在機器旁邊看邊等,如果是磨麥子,磨坊主人會給麩子。

去年的夏天,我還用腳踏車馱著哥哥從黑市買回來的一整袋小麥去了趟東南郊,那裡有保定最大的麵粉廠“新中國麵粉廠 ”。騎腳踏車走了近半個小時,來到新中國麵粉廠的大門,我抬頭望去,整個麵粉廠是中西合壁式建築,高大的生產車間樓房顯得很宏大和很洋氣。透過廠大門洞時,像突然變了一個天地,強大的過堂風驟然呼嘯而來,上衣的下襬被吹得漂了起來,渾身丄下吹了我一個透心涼。

扛著一整袋麥子走進麵粉車間,先驗質量後過秤,開了票據,把小麥倒在傳送帶旁,然後走到出面的出口處。在磨坊誰的麥子是誰的面,在這裡是大家的麥子大家的面,說白了就是麥子換面。十幾分鍾後,傳送帶給我送來一整袋機器打包好的白麵粉。

我眼裡的保定(1963至1979)——買糧

這家麵粉廠生產的麵粉白色度高,像糧店裡的八五粉,只是不給麩子。新中國麵粉廠的前身叫乾義麵粉廠,民國初期由湖北督軍、直系大軍閥王佔元投資建設,工廠由外國設計人員和中國建築工匠合作建成,麵粉機器是從德國進口的。

這個暑假期裡,我開始到市區周邊的黑市買高價糧。父親讓我買的高價糧除了王米就是小米,有時還買高梁米,買小麥一般要等到春節。說起買麥子,在以後的幾年裡,我是特別喜歡春節前到集市去買麥子的。要過年了,父親也大方起來,除了給我買麥子的錢,還會再多給些錢,讓我在集上買些豬肉、花生米什麼的。

我眼裡的保定(1963至1979)——買糧

徐水縣城離市區六十來裡,我曾連續兩年去趕那裡的集市。大早兒的起床,昨晚己經和保生、小志他們約好,人齊了,便騎腳踏車出發了。臘月裡,路上冷颼颼的,正適合賣力騎車,時間不到九點我們就趕到了徐水的縣城。集市設在橫貫縣城東西的大路上,路的中部是個大高坡,也是整個集市的中心地帶。

國家平時不允許私人之間的商品買賣,自行商品交易是投機倒把行為,屬於政府管制和打擊的的物件,只有春節前,政策放寬,人們可以大大方方不再偷偷摸摸的來趕集市。前來趕徐水縣城集市的人很多,賣各種商品的農民商販也多,把道路擠得滿滿的,人只能跟隨前面的人緩慢地向前移動。我在一棵大樹下,買了一位農民大爺的三十斤麥子;在一根懸掛著半片豬肉的木樁前,買了一個青年小夥子的兩斤豬肉;在一個人流擁擠的地方,買了一位年輕姑娘攤在地上的兩斤生花生米。

還有一次也是春節前,保生、小志我們三人趕了一趟高陽縣城的集市。高陽縣距離市區七十來裡,在市區的東南,有高保路連通。這條公路有歷史,是保定市區通往保定地區二十幾個縣的第一條公路,上個世紀20年代曹錕做直魯豫巡閱使時修建的。說是公路,路的中間有一大段土路,還狹窄。記得這段路的兩旁生長著一排粗大的樹木,北邊還有一溜高土坡。我們騎出這段土路後,滿身的熱氣,氣力有些不足,大家摽著勁一口氣趕到了縣城。

高陽縣的縣城是個老城,城裡的建築青磚青瓦,道路規規矩矩,給我的感覺這是一座古老的縣城。集市在城區幾條老的商業街上,我們逛了東街遊西街。高陽人說話嗓門大、洪亮,還能言善語,給我的印象是他們很會做買賣,尤其一些小商販做買賣時的言談舉止,渾身上下透露出地道的商人味道。中午飯我們在東西兩條街之間的一個小飯館吃的。

這家小飯館從裡到外都是老式商鋪的建設和佈置,菜餚豐富,服務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