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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端午的粽子和酒

散文:端午的粽子和酒

現如今資訊發達,人們交流頻繁,很多節日被重新定義,南北習俗相互滲浸,古老的、新創的“節日慣例”紛至沓來,成了大家忙碌生活中難得的購物、聚餐、休閒時機。儘管如此,南方的端午依然比北方精彩,划龍舟、拴五色繩、佩香囊、吃肉粽、祈福祭祖等等活動頗有儀式感,這在北方是不可想象的,尤其是過去的北方塞外壩上,端午節從沒人把它當個正經節日,潦草應付而已。

民以食為天,端午那些動手動腳的活動暫且不議,吃粽子是一直以來南北通行的定論,甚至由此演化出甜粽子和鹹粽子肉粽子之類的爭議,面紅耳赤之下添了幾分熱鬧。

在我兒時,壩上老家的人們對端午節無感。你說徹底無感吧,也不是。六月初,田地裡的大活差不多落下帷幕,鋤草打理等小活計被鄉親們視為平常,農人嘛,總是閒不下來。端午節到了,人們總算能找個藉口讓自己偷個懶,下地的,一大早去地裡活動活動手腳,應付一下自己“不能懶”的心理,太陽剛升起,大步流星的往家返。放羊的,趕著羊群草灘裡胡亂吃一圈,不待羊兒們有片刻悠然,攆著羊群回村,村口處各家羊群在頭羊帶領下回家,反正家裡還有不少冬日留存的草料,食槽裡鋪一層,夠它們吃一天。

村子裡最嚴肅的老人和最長舌的婦人,看到草草完活歸來的人們也不會多說閒話。農人生活繁瑣,所謂節日,真應了那句老話:偷得浮生半日閒。“偷”來的時光和偷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總令人充滿竊喜感,不好好地吃一頓,對不起這高挑的日頭,暖和的微風,直矗矗的炊煙。

散文:端午的粽子和酒

老家的鄉親們不吃粽子,原因無他,包粽子得花錢。壩上人不分長糯米和圓糯米,統一稱其為江米。江米非本地所產,需要到縣城雜糧店購買,價格雖然不高,可在鄉親們看來,自己種著糧食再去買這一年吃不了幾回的糧食,不值得。就算有江米,粽葉子更難得,不管是蘆葦葉、箬葉、箸葉還是其它什麼能包裹粽子的皮,老家均不出產,此類更不值錢的草葉子,由於用量小、運輸不便,導致縣城裡只有一兩家有賣,一捆一塊錢,除了少數講究的城裡人,農人們對它是不屑一顧的:一塊錢!買成豬肉熬大菜它不香嗎?

村子裡沒有糯米粽葉的人家為了應景,選擇使用大米和紅棗來蒸涼糕,不要小看了大米,在當時的老家,大米的來源只有兩個:買和換。買的人少換的人多,一斤大米兩斤莜麵,推著車子縣城裡轉一天也換不了多少,而且換來的多為陳米,就這,老家人也是寶貝的不行,燉肉時蒸點大米飯,肉湯子硬硬的澆幾勺子蓋在上面,不用佐菜也能吃兩三海碗;有客人來家,餐桌上出現了大米飯,不用問,主家定是將你當作貴客,比羊肉口蘑湯湯蘸莜麵都講究。要不是為了過端午,誰家也不能輕易拿大米蒸涼糕。

大米紅棗涼糕不如江米的口感好,顆粒感強,不粘口。紅棗亦是外來物,莊戶家裡的棗子多是過年捨不得吃留下的幹棗,就是為了等端午這一盤糕。大米涼糕不放糖,出鍋後晾涼蘸白糖吃,糖倒是本地糖廠產的甜菜砂糖,幾家人合夥去糖廠批發一編織袋,均分後妥善儲存能吃一年。

大人們對涼糕興趣不大,孩子們因有白糖和紅棗的存在,早早盼著。可能是節儉的習慣所致,白糖不稀罕家長也不讓隨便吃,有時候村裡來崩大豆的小販,孩子們吃點崩豌豆崩大米花,放的也是糖精,後來據說糖精對小孩子身體發育不好,大人們才給換成白糖。鄉親們只有在節日才難得大方一回,矮櫃裡鎖著的糖罐拿出來炕上一擺,不用多言語,孩子們自然懂得:這是讓隨便吃啊。性子慢的等涼糕,性子急的直接拿勺子挖兩勺含在嘴裡,甜的一線喉。

散文:端午的粽子和酒

涼糕是糊弄孩子的玩意,大人們是要喝頓酒的。初時,老家鄉親們總說端午節要喝黃酒,卻道不明原因,自《新白娘子傳奇》熱播後,老家人們方知曉端午節要喝的雄黃酒,只要有雄黃,白酒黃酒都能泡。雄黃是藥材,又得花錢買,直接無視。

酒嘛,白酒黃酒雄黃酒不都是喝?咱過端午,喝點酒消消毒,啥酒都好。主婦們聽了男人的狡辯哈哈直樂,還消消毒,你這一年到頭泥地裡打滾的莊稼漢消啥毒?你以為你是許仙兒子許仕林?人家那是文曲星。想喝酒就喝,散白打個一兩斤,不願意喝拉倒。男人聽到媳婦鬆口,舔著臉連忙應道:“你說得對,咱就散白。我去打酒,你給整兩個菜,順便把隔壁大崗(大哥)大嫂叫上,一塊喝兩盅。”男人疾步飛奔小賣部,女人大嗓門隔著土牆喊:“大崗大嫂,過來吃酒。”牆那邊應著,拎著雞蛋蔬菜翻過牆,大嫂幫忙張羅,大哥翻箱倒櫃地找存下來的半盒乾巴巴的好煙。

莊戶人喝酒吃飯分得清楚,女人們炒、拌幾個菜端上桌,先讓男人們喝著,她們再去做飯。別說什麼男女不平等女人不上桌,沒那說法,男人是家裡的壯勞力,媳婦們心甘情願地把好吃好喝的讓給他們,頂樑柱不能倒。

男人一喝酒,話題離不開村裡女人的八卦事,可媳婦在外屋做飯,好多話不敢說,只好把話題引向莊稼收成,城裡打短工的工錢,村子裡那些進了城的能人身上。村子裡的鄉親們,七拐八繞的都有親戚關係,誰在城裡有能耐,誰在外地混得好,男人們說得與有榮焉。酒至酣處,話風轉變,哪個親戚如今牛了,哪回進城看病遭了親戚慢待了,想去某單位看個大門被親戚拒絕了等等委屈便吐槽出來,說著念著心裡生出無名火,伸出巴掌拍一下旁邊埋頭吃涼糕的孩子腦袋:“就知道吃,好好唸書,將來進城老子跟你享享福。”孩子莫名其妙地抬頭看看,一瞅老爹通紅的臉,知道有點醉了,不委屈不辯解,繼續吃涼糕。

散文:端午的粽子和酒

酒一喝一下午,女人們上桌後也倒一小盅喝幾口。男人此時已經停止喝酒,兩塊錢一大袋子的茉莉花茶釅釅的沏一大缸子,從孩子手裡搶點白糖扔進去,哥倆喝茶醒酒。時近傍晚,窗外陽光愈發柔和,安靜的村子裡處處飄散酒香,或獨飲或對酌,把時間都浸至微醺,搖搖晃晃,一過幾十年。

當年的孩童長大成人,紛紛進了城,卻沒能如父輩期盼的那樣讓他們享起清福。或者說,父輩們看著兒孫離開土地,反倒不願意放棄根基,執拗地守在老家,漸次凋零。又到端午,我們可比過去講究多了,粽子要吃,艾草要掛,周邊遊要走。也許,日子這樣的轉變,才是必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