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國平｜江豆寬豆角

江豆寬豆角

◎皮國平

我的故鄉位於吉林省東部敦化市黃泥河林區小鎮。敦化屬高寒山區，晝夜溫差大，特殊的氣候條件造就了江豆寬豆角特殊的品質。它顏色鮮綠，內質肥厚，口感柔和，無老絲，是典型的地產菜，也是百姓的家常菜。江豆寬豆角燉排骨，燉五花肉，葷素搭配，酥香軟爛，老少皆宜。我走過不少地方，品嚐過多種不同地方的豆角品種，它們的味道都無法與故鄉的江豆寬豆角相媲美。

提起江豆寬豆角，總會讓我想起一些難忘的往事。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父親將18歲的哥哥，從遼寧農村老家，送到吉林省黃泥河林業局，當上了一名林業工人。後來，哥哥娶妻生子，父母便帶著我和兩個姐姐，也從遼寧農村舉家搬至黃泥河林業局，和哥哥一家團聚。一大家人最多時達十口，只有哥哥一人每月幾十元錢的固定收入，嫂子在家屬生產隊幹活，父親除臨時打些短工外，主要是開荒種地，用以維持一大家人的生活。

起初，我家的開荒林地，在老房子北面不遠的山坡上，沒有幾年，形勢變化，開荒林地被當成資本主義尾巴給沒收了。無奈，父親為防止開荒林地再次被沒收，便在離小鎮東十五華里隱蔽的山林處，又開懇了一塊撂荒林地，父親起早貪晚去侍弄著這塊維持家庭生活的林地。我從十二三歲起，就利用節假日，和父親、哥姐一同去這塊林地幹活。由於林地遠，天不亮，我們就得頂著星星，扛著鎬頭鋤頭，揹著揹筐，行走在去林地的山間小徑上。白天如黛的遠山，在夜幕下顯得黑黢黢的，有些讓人心跳，我便緊緊地跟隨在大人身後。一個多小時的行走，天邊漸漸露出了曙光，太陽從山脊緩緩升起，吹散了氤氳的霧氣，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照進了林間，隨著鳥兒一聲聲歡迎的鳴叫，我們來到了林地，開始了一天的活計。

林地除種些玉米、土豆、茄子、角瓜外，江豆寬豆角為最多，它已成為夏季的看家菜。從‘五一’ 後的播種，到出苗、爬架、開花、結角，七月份便可以採摘了，多時成麻袋往回背，吃不了就切成絲晾乾，冬季裡吃上一頓豆角絲燉乾土豆片，也是很愜意的事。因人口多，又在那個物資匱乏年代，我家平時很少吃肉，即使沒肉，母親做出的江豆寬豆角卻十分好吃。她總是用豆油豬肉兩摻燉豆角，豆角上邊貼一圈玉米餅子。當年，我正長身體，餓得快，總盼著鍋裡的豆角、餅子快點熟，揭鍋後，望著半大鍋豆角上一層油汪汪的白色小泡和金燦燦的玉米餅子，食慾大增，吃的那個香就甭提了。一家人在父親的帶領下，辛苦勞作，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雖然人口多，但沒有挨凍受餓的。父親只要不是大雨天，每天都揹著揹筐往返三十里山路去林地勞作，過度的勞作，使他的腰過早地彎曲了，他用日漸彎曲的腰，挺起了一家人生存的希望，每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就會奪眶而出。

二十年前一個盛夏時節，我由故鄉準備去山東蓬萊探望二姐全家，二姐家也在故鄉生活多年，遷至蓬萊沒幾年，他們也十分喜歡吃這地道的江豆寬豆角。我心裡很矛盾，路途遠，天氣熱，怕豆角變質。啟程的前一天，我到菜市場選了一份最好的江豆寬豆角，用黃帆布旅行袋裝好。第二天踏上了去蓬萊的火車，當年都是綠皮車廂，沒有空調，車內悶熱，我有些後悔，擔心豆角悶壞了。一會兒，把旅行袋放到座位底下，防止壓碰；一會兒，把旅行袋提到兩節車廂的連線處，透透風，一路折騰幾次。我坐在車廂內，望著窗外嗖嗖駛過的樹木、田野……，總嫌車速太慢，經兩天兩夜的旅行，第三天上午終達二家姐。開啟旅行袋一看，豆角的顏色，雖有一點變化，但沒太大問題，二姐高興地說：“國平，你真行，二姐就想這一口。”中午，二姐便把江豆寬豆角燉上了，看到二姐全家人吃的那個香勁，我的心裡甜滋滋的。

前幾年，我由內蒙鄂爾多斯回故鄉參加同學會，途經長春倒車，有大半天空餘時間，看看老友同學，下午和慶國同學夫妻及原來林業局一老領導夫妻見了面。晚間，慶國夫妻，尋一不錯飯店，坐東請我。點菜時，我點了豆角燉排骨，以為到了故鄉省城，應該能吃上江豆寬豆角了，滿心歡喜。當我吃著這豆角時，根本不是江豆寬的味，我直性人，便說：“這長春離敦化只有三百公里，怎麼也吃不上江豆寬豆角？“老領導告訴我，長春不產江豆寬豆角，只有敦化產，從那後，我才明白，這江豆寬豆角是敦化的特產，只有敦化方圓一百多公里內產這種豆角。一些人在敦化要了種子，想在本地種江豆寬，可是種出的豆角和敦化的就是不一樣，味道差遠了，這和橘生淮北則為積一個道理。去吉林、長春走親訪友，如果給他們捎上一袋江豆寬豆角，保管親戚朋友眉開眼笑，它已成為傳遞親情友情獨具故鄉特色的蔬菜。

我離開故鄉二十年了，每隔幾年回一次故鄉，大多在夏季。無論回到黃泥河，還是敦化，好友、同事、同學總是熱情款待我這遠離故鄉的遊子。同學老陳在敦化市南開一飯店，我每次到敦化，好友同學都要聚在老陳的飯店，為我接風洗塵，以表同學情誼。我第一次到這飯店時，便被這靜美的環境所吸引，八間座北朝南的紅瓦房，房後是滿目翠綠的青山，青山下清澈的河水在靜靜地流淌。院落整潔寬敞，兩棵結滿果實的李子樹，迎風搖曳，葡萄架上綴滿了一串串瑪瑙般的葡萄，一二分菜地悠然地長著幾種應季蔬菜，同學們站在李子樹下微笑著歡迎我這遠道的客人，一種極濃的鄉情友情油然而生。寒喧、進屋、落座、點菜，我毫不客氣地點了江豆寬豆角燉排骨等幾種故鄉特色菜。從此後，再到這飯店，不用我再點菜，準能吃到純正的江豆寬豆角燉排骨。每當我愉快地吃著這道故鄉的特色菜時，同學們總是投來關注的目光，這一束束目光，如同一股股暖流，流進了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