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 其三

溫庭筠

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 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別離。

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 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蕊黃”也稱額黃、鵝黃、鴨黃、約黃，六朝至唐，因以黃色顏料染畫或貼上於額間故名。

此處選用“蕊黃”別有一番情致。“蕊”，花蕊，其一，花蕊多為黃色，色近；其二，花蕊輕巧、靈動，又狀額間一點裝飾之形與態，此詞就比用“額黃”的意義更豐富，更有畫面感。

首句寫女子眉心一點蕊黃，嬌俏可人，後一句續寫這嬌俏。“宿妝隱笑紗窗隔”，此句語序自當調整一下為：“隔紗窗宿妝隱笑”。“隱笑”可作二意解。其一，微笑，隱約有笑意；女子莞爾含羞，甚美。其二，隔著紗窗瞧得隱約，模模糊糊。無論哪一種解釋，都甚有風情和韻味。中國文化講求隔，講求隱而不漏，就是這樣的婉約之美、朦朧之美。

“宿妝”指的是殘妝、舊妝，是昨夜未卸之妝。為何不卸妝就入眠呢，後兩句點明緣由。“相見牡丹時”說的是兩人相見。既然是相見，還有另一人。注意，相比於前兩首溫詞中女主人公的無待而待此處已經是有待而待，就是有了等待的物件，有了情感的寄託。女主人公不再是盛裝待字閨中，而是有了悅己的物件。兩情繾綣，詩人寫得很隱晦，唯美 而不是露骨。這一切美妙的情感都隱在了笑中。所以詞人之詞並不是不相干意象的堆疊，而是有關涉的，要將全詞貫通起來理解，就像之前說的賞詩詞就像是解數學題，要找到已知的條件然後再推匯出表面未知的。

現在再回過頭來品味前兩句的意蘊。原來額黃當額不是早起盛妝，而是昨夜殘妝。“牡丹時”既指時節，也暗示情事。有意思的是最後一句“暫來還別離”，在這一來又別離中暗示了之前女主人公無期限的等待，因為之前人未至，所以才有了“來”這個詞，而這“來”又用一個“暫”限制，可見等待時日之長而歡會時間是短暫，也就顯得寶貴。

短暫的互訴衷腸之後又將是長長的別離，下一次的見面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又暗示了新一輪的等待。所以這五個字曲折往復，一唱三嘆，值得玩味良久。而且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想到的別離，透露出了別樣的深情。可見二人並非時時能見，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很貼合情人之間的心理。足見溫庭筠對人心理活動微妙之處的把握。這種隱去一層的寫法在之前蘇詞當中介紹過。

上闋寫了抒情女主人公與情人久未謀面後歡會的場景，這也許是眾多詞家解詞析詞而不選此篇的原因，但是詞人寫得很含蓄，也很美。

下闋延續了上闋所說的“暫來”後的別離。前兩句寫盛妝“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此處的盛妝與上闋的殘妝形成對比，“女為悅己者容”，而即使再美的妝容此時也顯得了無生趣，哪怕再華美的釵環。而且釵有兩股，離則分做兩處，見則何為一股，是定情的信物。釵上之蝶也作雙數，但是女主人公即將形單影隻，也許正是這樣有意味的雙宿雙飛讓她產生了哀憐。哀憐自己孑然一身，不禁感嘆“心事竟誰知”。

這一句可以與最後一句調換一下順序，正是因為物品雙數，花明月滿更讓她產生了哀傷哀嘆的情緒。“明月花滿枝”使她回憶起與檀郎相見時的情景，那應該是也是明月夜、花滿枝，恰如此時，怎能不讓人產生聯想，心生感慨呢，舉目四望，也許只有對影、對花成三人了。

這首詞上闋的溫情時光與此時的冷月孤影形成對比，所以此詞就不再是花間香豔脂粉風，而是有了思人懷遠的內容，有了相思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同時還塑造了一個女主人公等待之人。

《菩薩蠻》從前兩首的無待而待到此處的有待而待，便是一種發展，也是將溫庭筠十四首《菩薩蠻》作一個整體的理由，因為中間有一條暗含的脈絡在，這也是讀詩讀詞的樂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