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是我國民間普遍信仰的神袛，在先秦它被列入國家祀典的七祀之一。國王可七祀，諸神可分工可合作，天下大事自會梳理得清清如水；平民百姓只可一祀。而中國格局是家國同構，一家如同一小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麼多的超自然力的整體事體誰來關照呢？難怪民間祭祀神靈缺少系統性，後世且有不斷創造出來的傳說、理由來祭祀種種神袛，這當然是後話了。

享受著神州大地自上而下千門萬戶祭祀禮拜的這位灶神到底是誰呢？蒐集文獻資料和民間傳說，發現神原型的佇列長而又長，僅舉其有影響者簡述於下。

其一是黃帝炎帝

《淮南子》說，黃帝、炎帝“死作灶神”，職司人間善惡。足見中國人把灶王爺看得很重，他成了民族元始的化身。作為人文始祖如此寸步不離地關注每一個普通家庭的用餐及其餐者的素質問題，自是一個值得珍重的傳統，也許後世衍生出的吃在中國文化中的特殊地位與此相關。民以食為天，因為食者在神聖的黃帝、炎帝面前列坐，似有成為黃炎貴賓的資格了，於是乎，傳承至今日，常見那些聚餐者趾高氣亦揚，舉箸停杯之際也會成為國人的狂歡時刻，以至於在修辭領域有關吃的詞彙在傳情表意中能打通一切而毫無滯礙，如受重用叫“吃得開”不接受對方叫“不吃他那一套”，征服一切叫“大小通吃”云云，莫非是與灶神的這一原型有關？或者說在中國老百姓看來，最初最高最好統治者的要務，就是有能力彈奏好天下的杯盤鍋碗瓢勺曲，讓家家戶戶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豐盛充盈起來。如此說來，黃帝、炎帝居於灶神之位也不算屈尊了。

其二是祝融

據古籍《禮記禮器》孔穎達疏：“顓項氏有子日黎，為祝融，祀為灶神。”《莊子達生》記載：“灶有髻。”司馬彪註釋說：“髻，灶神，著赤衣，狀如美女。”祝融原是五行模式中輔助南方大帝炎帝的神佐，屬南方，火德，穿著赤衣原是他的本分。這也許是紅黃騰躍的火焰火苗引發的詩意聯想吧，那鮮豔奪目的赤紅衣衫飄動，帶來溫暖，帶來吉祥，自在想象之內，但說其有且狀如美女，有助營造親切溫馨的氛圍，似有將其女性化的敘述傾向。是歷史的記憶，因普通廚房多為家

庭主婦操持的印象投影呢，還是對灶神缺乏虔敬心態的潛意識流露呢？或者再向前追尋一步，莫非灶神崇拜本身就是我們先民那地老天荒時代女性崇拜的遺痕餘緒？

其三是蘇吉利

《五經異義》上說，灶神是“為黃帝作灶”的蘇吉利。為黃帝作灶者，還要分身兼顧天下，如此腳踏實地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深人民間鍋頭，難道黃帝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嗎？或者駐守在民間考察，而黃帝的飲食活動只需遙控讓其弟子打理就可以了？看來這位蘇灶王爺真是難得的

平等容物，上管黃帝飲食，還要兼及天下平頭老百姓鍋裡碗裡杯杯盞盞的稀稠。他也並非孤身於高處不勝寒的瓊樓玉宇，而如平民一般有著溫馨的家室，據說他美貌的妻子即“灶王奶奶”王搏頻。看來灶神從黃帝的廚間來，雖則出身神聖而莊嚴，但以夫婦形象阿護民間鍋臺，就有著

親切的人間情味了，和一般家庭生活的距離也拉近了許多。“將心比同一理。”對於祭祀者來說，可能考慮到灶神的生活方式和我們一模樣，彼此共同的生活感受和語言多一些，這樣更容易溝通吧。

其四是張姓灶神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全國各地流傳的民謠說：“灶王爺本姓張，碗涼水三炷香。”看來這位姓張的灶神雖經年在煙熏火燎之中，但祭享卻如此素淡，自是一個親民隨和的灶君。老北京市面上曾經賣的《灶王經》中直述其欽差大臣的身份和職能：

灶王留下一卷經，念與善男信女聽。

我神姓張名自國，玉皇命我掌廚中。

來到人間查善惡，未從做事我先清。

灶神姓張的歌謠傳播開去，影響深遠。“張王李越遍地劉”張姓在中國從來都是五大姓之一，灶神屬於這一大姓族群的一員，其滋生的凝聚力怎麼形容都不會過分。到底張姓何人，民間傳說就多了，有說灶神姓張名仁；也有說灶王爺姓張名單，字子郭，夫人字卿忌，等等等等，但多是點到為止，語焉不詳。下面只說幾個相對完整的故事。

一個是老作家毛錡多年前為筆者講過的故事。他說灶神姓張，名隗，是姜子牙的外甥。周滅殷商天下大定之時，姜子牙便斬將封神，但見征戰雙方的將帥們或高或低都有了特殊的名分，一個個陸續進入輝煌的神位。這時，張隗在旁側暗暗打起小算盤，想著這紅紅火火又有口福的灶神能歸於自己就好了，可誰知姜子牙內心已有安排，他不求外在的名分與地位，早就想將這滿足口腹之慾的實惠差事安排給自己了。

眼看封神過了一大半，名額所餘無多，張隗急了，又不便明說，一再以暗示的姿態追問：舅舅，灶神封誰呢？姜子牙見外甥來搶這個位置，又不便明文撥回，便連聲說那是有人的啊。不料話音剛落，張隗即跪拜謝封。因為無巧不成書，張隗姓張名隗字有人，正是這種歧解讓張隗以機智鑽了空子。對於姜子牙來說則是君子口中無戲言，而且甥舅親非常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無奈，只好順水推舟，把張隗封作灶神，自己只有退而求其次，妥協為屋宇二樑上的穩神了。所以一直到現在，北方地區蓋房上樑時，總要在屋脊的檁條貼上“姜太公在此，諸神退位”的大紅紙條，傳示天下，震懾四方，以祈求上樑大吉。

當然這種民間傳說在不同地方各自有著異文字。膠東東部則傳說張萬昌原娶郭丁香，人好會過日子，但張把她休了，後娶一個壞妻子王海棠弄得家敗乞討。張萬昌討飯不意來到前妻郭丁香家，遂羞慚撞死而成為灶神。當地過臘月二十三，只供灶神灶奶一碗麵條，有謠諺曰：“灶王爺，

本姓張，一年一碗爛麵湯。”值得注意的是，這不只是一個寥天地裡說完就會被大風吹走的故事，而是一個世代口口相傳的有著民俗儀式依據的神聖文字。於是，我們在山東果然看到了或三位相依或兩位比並的灶君影象，而且山東好些地區的祭灶品是膠牙糖陪伴一碗麵條。

類似的故事還很多，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可能湧現出枝紛葉繁的新篇章。值得注意的是，這裡有著從神聖性到世俗化的演變軌跡，初始的原始崇高也漸漸融合並讓位於世俗倫理。一般宗教或準宗教的故事或儀式往往具有道德上的積極意義，原因即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