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綠皮火車。哈爾濱到密山縣城。
金燕疲憊地依靠在火車的窗戶上，心神不定，這幾天總是眼皮跳。
感覺什麼不對勁，感覺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金燕所謂的家裡，就是密山縣的一個小農村，那裡住著她唯一的親人姐姐海燕，還有和姐夫張大連。
雖然和姐姐海燕不是一母所生，畢竟和姐姐從小長到大，她姐倆還是有感情的。
可偏偏，
十幾年
來，兩個人沒有聯絡。
不是斷了聯絡！那個年代即便通訊不發達，金燕還是能坐火車回來的，畢竟金燕屬於城裡人，條
件好。
海燕和金燕姐倆有一個解不開的隔閡，十幾年了，沒人能解得開。
老父親王富貴撒手人間的那一刻，希望她倆能夠手拉手，像當初小時候一樣。
可姐姐海燕始終放不下，甚至不願意見妹妹和父親一面。
父親的葬禮，姐姐沒有來，這讓金燕很難過。
金燕這次一家三口一起回來，準備和姐姐住上一段日子，不管姐姐願不願意，最近，金燕總是心裡噗噗跳，感覺家裡有什麼事情，總之，自己上班也不安分。
讓海燕和金燕她姐倆關係徹底瓦解的是因為一個人，就是姐夫張大連。
金燕從小嬌生慣養，姐姐海燕從小割草餵豬，兩個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過年，父親買回來一個黃桃罐頭，只有金燕吃的權利，海燕倘若是能偷偷地喝到一口湯，便會遭到父親王富貴的毒打。
海燕感覺自己不是親生的。
從小，父親就當著金燕這麼說，你姐姐海燕不是親生的，是我撿來的，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這讓金燕感覺，父親越是寵愛自己，自己就越憎恨自己。為什麼父親對姐姐那麼不公平啊！
一次，開運動會，父親給金燕買了一雙白鞋，被姐姐海燕晚上偷偷穿出去跑步，踩到泥溝裡了。父親拿著柴胡絆子一頓毒打。
母親趙月娥怎麼攔也攔不住，跪地苦苦哀求，你怎麼對孩子這麼狠啊!
父親王富貴是學校的校長，母親是老師。
可兩人的性格極大差異，王富貴看上去就是暴徒，在學校，哪個學生要是不聽話，王富貴從來不動口，就是直接動手！
那時候，學校是由幾個學校合併而成，農場的，公社的，農村的，還有農場下面連隊的，七七八八，可王富貴兩隻手一背，誰也不敢作妖！因為，誰也不想吃王校長的拳頭！
海燕比金燕大，海燕上高中，金燕上初中，學校在一塊。
學生的印象裡，倘若是趙月娥中午給她姐倆帶包子，一定是金燕三個外加一個茶葉蛋，而海燕是兩個，沒有茶葉蛋。
一次，趙月娥偷偷地給海燕多塞了一個茶葉蛋，讓王富貴發現了，拽過來趙月娥，啪啪兩個大嘴巴子，校長的脾氣，老師們也不敢上去阻攔。
月娥跪在地上，爆錘著胸口，眼淚飛濺：你怎麼對孩子這麼兇殘啊！
海燕嘴上不說，心裡其實已經種下了仇恨的種子，這個家不屬於她!
即便父親對自己這樣這樣，作為姐姐海燕對妹妹依舊是關心嘎嘎的。
在學校誰要是敢動她妹妹一根汗毛，她脫了套袖敢和他去拼命，人家都說海燕就是個傻瓜！
妹妹雖然被寵得上天，但還是可憐姐姐的。
雖然姐姐是爸爸撿來的，金燕總是冒著被爸爸暴打的風險，偷偷把自己的茶葉蛋，中午送給姐姐。
因為，金燕知道即便是被爸爸發現了，爸爸也不打自己，生下來，爸爸沒動自己一個手指頭。
自己就是爸爸的心肝。
讓她姐倆關係崩裂是因為一個人，張大連，高中生，一個上海知青張叔叔的兒子，長得俊朗，穿著時尚。
張叔叔經常來海燕家，和爸爸一起下棋。張叔叔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張大連，一個叫張大慶。
張大連總是和爸爸一起來海燕家。
那邊兩個大人下棋，大連就幫著海燕做活計，掃掃院子，劈柴。
張叔叔是知青，學校的數學老師，不是坐地戶，沒房子，住學校的集體宿舍，和兩個兒子。
海燕生來性格生猛，不膽怯。可對這個突然冒出來個小帥哥，心裡慌慌的，面上羞澀。大連卻笑笑，這有啥，處個物件嗎，不寒磣!
海燕沒想到城裡人怎麼這麼直接。
張叔叔也不避諱，有時候和王富貴校長開玩笑，我家大連真要攀上你家海燕這個高枝了！
王富貴沮喪著臉，沒吭聲，接著下棋。
總之，感覺家裡海燕沒地位，連婚姻大事還要看父親的臉色。
直到，高中畢業，海燕和大連正式和王富貴公開戀愛關係。
王富貴堅決不同意，說要是你倆結婚就不要進家門。
海燕不明白，自己畢業上班，供銷社也掙工分，不花家裡一分錢，為什麼不能自由戀愛。
海燕生性倔強，最後自己抱著被子跟了張大連。
每年過年，海燕和大連拎著東西來看望，王富貴就是不讓進，趙月娥癱在院子裡：你這是做啥啊！
父親從小對自己就不好，海燕也是忍了，畢竟……
可為啥不讓自己和大連結婚，海燕也是搞不懂。
直到媽媽臨死，媽媽和自己說了實話，是因為妹妹金燕看上了大連，你爸爸……
這讓海燕很崩潰!自己憋屈這些年，就是因為妹妹有這麼一個想法!憑啥啊!就是因為妹妹的一個想法，就差點毀了我的終生……
我從來都是讓著她……
媽媽死以後，海燕徹底斷了和父親的聯絡。
海燕和大連把金燕送到省城裡念大學了，就徹底斷了和妹妹的聯絡。
後來，金燕在城裡買了房，安了家，把父親接到了城裡，沒享受幾年的福，父親就去世了。
父親去世前想見海燕一面，海燕還是沒有來。父親臨走前和金燕說，我這輩子誰都對得起，就是對不起你姐姐。
時隔十幾年，這次金燕回來，就是想和姐姐多住上一段日子，姐姐說什麼自己也能接受，畢竟姐姐為自己付出了這麼多。
最重要的是，金燕總是感覺最近渾身不自在，像是有一種感應，總感覺家裡有什麼事。給姐夫打電話也是支支吾吾的。
下了火車倒汽車，金燕讓孩子和丈夫先住在縣城的賓館，自己選擇
先去
姐姐家。
姐姐家破敗得不像樣子，看院子，感覺已經好久沒住過人了。
推開門，看姐夫穿著破棉襖，屋裡冷得像冰窖，端坐在炕上喝酒，炕上的土灰一層，屋子牆壁四處掉渣。
金燕的眼淚剎那間迸發出來了，十幾年沒見，姐姐和姐夫過成這個樣子。
姐夫，我姐姐呢!
張大連眼睛冷冷
地
，絲毫沒有了當年唸書時的俊朗，端著酒盅，不慌不忙道：你姐……你姐啊，你姐這個人啊！
姐夫，我姐姐去哪了!我想我姐姐了!我這次專門回來看她的!
看她！呵呵，恐怕是看不著嘍！然後姐夫大連一仰脖子，一飲而盡。
金燕上去奪下酒盅：我姐呢！
你姐！你姐……走，我領著你去找！大連下地披上大衣，側稜著膀子，金燕在後面。
穿過樹林，爬過了一道山，金燕感覺自己癱軟了，渾身沒力氣了，不是累了，是……感覺自己到頭了！感覺姐姐……
姐夫給金燕領到了一個墳頭……
墳頭看樣子，已經有兩年了！
姐！姐！是我姐嗎！金燕搖晃著姐夫的膀子：為什麼不通知我！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這麼絕情！為
什麼
！
姐!姐啊，我的……金燕撲在墳頭上昏死過去。
醒過來，已經在姐夫家的炕上了，姐夫依舊喝著白酒，自顧自的哼著小曲。
姐夫……我姐……
金燕啊！你這次回來，你姐姐應該很高興，我能感覺到，有些話姐夫本來不該說，畢竟姐夫是個外人，可現在咱家除了咱倆，也沒有別人了。
金燕啊！咱爸死的時候，我就想讓你姐姐去，可你姐姐這個脾氣你也知道！
人這一輩子就這麼回事，你姐姐和你爸爸倔強了一輩子，這你也知道，全是為了你，這你也知道。
姐夫一口喝進去半杯白酒:哎，人這一輩子哪來的公平啊!
金燕啊，你姐姐臨死交代，你一定會來看她，你要是來看她，叫我不告訴你，可我尋思，我怎麼也得和你說，要不，這個世道還有什麼公平可言啊。
這件事，我答應給咱爸，也答應過你姐姐，可現在他們都死了……
金燕，你可能也感覺到了，你和你姐姐其實……你姐姐不是撿來的！天下哪裡來的那麼多撿來的孩子……
金燕啊，你的親爸爸和海燕爸爸王富貴是戰友！海燕爸爸答應過你爸爸要照顧你一輩子！
真的！海燕和我說我都不信……金燕啊！你姐姐太苦了！
金燕坐在炕沿上，渾身哆嗦，聽傻了……
那個晚上，金燕撲在姐姐的墳頭嚎了一個晚上。
回城的火車上，金燕翻弄著姐姐留下的一本日記，夾層裡面夾著一張，當年姐姐送自己念大學的照片。
背面還寫著一行字:我妹終於上大學了!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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