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燭照千載的文明火焰

中國博物館不少,公辦的、民辦的,綜合的、特色的,全國的、地方的,林林總總。說到國字頭展示某一領域全貌的博物館,在公眾印象裡一般都建在中心城市。但也不盡然,在中原腹地,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裡就有一家國字頭博物館。

“盤庚遷殷”是商代歷史上一次遷都行動。為了解決社會不安定問題,商朝第20代君主盤庚搞了兩次遷都活動,第二次遷都,他將首都遷到殷即現在的河南安陽。商朝喜歡遷都是歷史上出名的,但自從“盤庚遷殷”後,直到商滅亡,安陽始終是其政治中心。正是由於商後期政治中心始終穩定在安陽,這裡才留下了大量商代歷史文化遺存。隨著歷史的演進,這些遺存漸漸不為人所知。時間來到19世紀末,這些遺存又一點點出現在世人面前。

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是中國文字學歷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年。這一年,學者王懿榮生病,當時北京市面上出現了一種叫“龍骨”的藥物,他便買了一些回來,並發現這些被稱為龍骨的骨片上似乎有古人的刻畫。於是他將這個發現告訴了諷刺小說作家劉鶚。劉鶚好奇,開始廣泛蒐集龍骨,並認定這就是古代文字。劉鶚將他的收藏集為《鐵雲藏龜》一書。一時間收藏龍骨成了熱門,龍骨銷售者也從藥材商換成了古董商。龍骨到底出自哪裡,成了誰都想知道的問題,掌握一手貨源的古董商們卻諱莫如深。這時,破局的人物出現了。羅振玉,一位在溥儀筆下頗具商人氣質的學者,發揮了他商業方面的才智,打探出龍骨出自河南安陽。找到出處,下一個問題就是龍骨上的文字寫的是什麼。

古文字識讀往往十分困難。比如古埃及文字一度被認為是天書,直到法國文字學天才商博良,同時反覆對讀用古埃及文字和古希臘文字所寫的同樣內容的羅塞塔石碑,才終於明白了古埃及文字中的動植物形象居然是表音字母,從而破解了古埃及文字之謎。中國人識別龍骨上的文字,相對簡單許多。由於漢字始終沿著自己的發展軌跡變化傳承,羅振玉很快就識別出龍骨上表達天干地支的文字,這些字的寫法幾千年來基本沒怎麼變化過。除了文字的傳承,中國人又是最愛記錄歷史的民族,將龍骨上的干支紀年和《史記》等古籍對照,可以認定龍骨上刻的是商王占卜的內容。龍骨就成了甲骨,其上的文字成了甲骨文。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羅振玉已經可以用識別出的甲骨文創作對聯。此後經過數次科學考古發現,安陽殷墟遺址又出土了數量眾多的甲骨。隨著研究的深入,現在能夠識別的甲骨文字數量,已有兩千多個。

由於甲骨文是我國已知最早的成熟文字,安陽作為甲骨文的發現地就有了特殊意義,於是,將國字頭的中國文字博物館放在安陽也當之無愧。

走進中國文字博物館,首先看到一個高大的字坊,其形象是甲骨文中的“字”,點出本館要講述的內容。進入展廳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甲骨驚天下”主題展覽,展覽分為“發現與發掘”“考釋與研究”兩部分,所講的就是上述內容,不過要詳細、精彩得多。從甲骨展廳出來,館內依次介紹了從刻畫符號開始到商周戰國甲骨金文、秦始皇統一文字、由篆而隸的文字演化、漢字簡化運動等漢字發展歷史上的重要節點。

在這裡能看到賈湖遺址出土的刻有類似“八”字的陶片。甲骨文是成熟文字,它不是憑空而來,也不是一蹴而就,文字發展也遵循由簡而繁的規律。漢字從哪個時段開始出現?比商代早5000年的賈湖遺址出土的刻畫已經是文字了嗎?考古發現中缺失的環節在哪裡?

似乎一提到甲骨文人們就想到商代,其實,一直到周代初年,甲骨文仍在使用,文字始終漸進發展,在文字博物館也能看到周代的甲骨文。甲骨文是商代唯一的文字嗎?並不是。商代刻畫在青銅器上的金文已經出現,其書寫風格和甲骨文有所不同,最著名的商代金文是原來被定名為“司母戊鼎”,現在被定名為“後母戊鼎”上的“後母戊”三個字。文字博物館中也有眾多帶有銘文的商周青銅器展示。真實的竹簡像古裝劇中表現的那樣嗎?並不是,真實的竹簡要比電視道具小得多。這些關於文字的知識在文字博物館都能瞭解。博物館展示了漢字的各種載體,骨、銅、竹、木、石、紙、瓷,和占卜、記功、貿易、陵墓、書籍等應用場景。此外,還對主要的少數民族文字做了介紹。

博物館中也展示了科技與文字的關係。科技促進文字發展和文明傳播。造紙術的發明,印刷技術的演變,雕版、活字、鉛字到鐳射照排。科技越發進步,文字的傳播變得越來越便捷和低成本。古人雕版印刷一部書籍,往往要數年時間,所以中國古人特別珍視文字,寫有文字的廢紙都要專門焚化,以示敬重。古人還有一個詞叫“災梨禍棗”——雕刻書版要用梨木或棗木,書籍製作首先要製版,一書成就意味著樹木就要被砍伐。古人在刻制著作前,要想一想自己的作品是否值得連累樹木,因此對刻版極為慎重。現在的梨棗樹不會因文字而被連累了,文字脫紙化已成潮流,但似乎伴隨而來的是人們對自己文字的認真程度降低了,海量出版物中找到可讀的文字變難了。容易也就失去了敬畏。在對待文字的態度上,當代人或許應該向古人學習,對文字這燭照千載的文明火焰,保有必要的敬畏之心。

辛酉生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