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小慧，女
01
我和熊赫結婚5年了，除了結婚那天場面上的改口，我再沒跟公婆叫過“爸媽”。
我知道說出這件事，可能會被噴。
但是，有些約定俗成的事，未必就真的天經地義。
“爸媽”這兩個字，不是所有人都配的。
對於把我當成入侵者的公婆來說，我叫不出口。
02
我和熊赫從談戀愛開始，公婆其實就挺反對的。
他們認為，像自己這樣的上海土著，就應該找個本地兒媳婦。
但我來自小縣城。
在他們心中，除了上海，其它地方都是“小地方”。
所以，熊赫第一次帶我去見他爸媽時，他們曬足了優越感。
那天，他們簡單誇了一下我從小地方考到上海，留下來進外企工作多麼不容易。
其實深意的後面，是誇他們讓熊赫贏在起跑線上，生在上海，爺爺奶奶還留給這個長孫一套房子。
熊赫爸爸退休前是派出所民警，閒聊時說了很多職業生涯裡外來人口的偷摸以及打砸搶事件。
熊赫媽媽則負責附和：“對啊，就是這些外地人把我們這的環境搞得這麼差。”
儘管熊赫一再給他爸媽遞眼色，後來乾脆岔開話題。
但他媽媽卻說：“你看你這孩子，不就是聊天嘛，聊什麼不是聊。”
其實，我何嘗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他們覺得我高攀了熊赫，需要在我面前立威。
但我心裡很無所謂，因為我內心沒有自卑感。
03
那天最傷人的，是臨走時，熊赫爸媽送我的見面禮，一包舊衣服。
熊媽說：“這些衣服都是八成新，還有你叔叔單位發的棉大衣，穿上很有面子的。拿著，你爸媽要是穿不過來，就送你們家親戚一些。”
熊赫根本沒想到，他爸媽會來這麼一出，整個人尷尬得脖子都紅了。
“媽，你……趕緊收起來吧，真是的。”
出門後，熊赫替他爸媽各種解釋，並代表他個人跟我道歉，我都一笑而過。
我說：“我是嫁給你，看好了你這個人，跟他們沒關係。”
但當時心裡很清楚，就算以後結婚了，我和熊爸熊媽也很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
他們骨子裡的傲慢與偏見，決定了這一點。
04
後來，儘管熊赫爺爺留給他一處房產，但我們還是選擇靠自己首付了一套房子。
剛開始熊赫也覺得完全沒這個必要。
但我特別堅持：“在你爸媽眼裡，如果我們住了那套房子，他們就擁有了插手我們小家的話語權，我受不了他們覺得，我嫁給你就是圖你上海戶口、圖你有房這樣的歧視。”
熊赫一度覺得是我玻璃心了。
但他爸媽多次要求他對那套房子做婚前財產公證，又要他跟我商量以後必須由他們來帶孩子後，熊赫知道我是對的。
拿人手短，這句話同樣適用家人之間。
後來，我們買了新房，從看房、買房到裝修，全部是我們自己作主。
搬進新家那天，熊赫爸媽來了，各種挑剔差評。
吃飯時，也是話裡話外表示：“自己家有房不住，非得貸款，壓力多大啊，熊赫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什麼苦的。”
這些話，其實特別扎心，不生氣是真的。
在熊赫爸媽眼裡，他們的兒子是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奴隸。
這種差別對待，讓我嘴上不爭，但心裡明鏡似的：拿兒媳婦當親閨女，至少在他們這裡，是個偽命題。
05
婚後也是如此。
同城住著，我和熊赫過節時總要去公婆家探望的。
婆婆會早早準備好食材，然後以自己廚藝不行為由，讓我來張羅飯菜。
這其實也沒什麼，我本身也很喜歡做飯。
但讓人無語是，我在廚房忙活，只要熊赫一進廚房，熊媽立馬會鑽進來，他要洗菜，她就說她洗，他要炒菜，她就會阻止：“還是讓小慧炒，她做的好吃，你那水平還是省省吧。”
總之，只要熊赫在廚房，他爸媽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把他轟出去。
用他爸的話說：“一個大男人，老往廚房鑽有什麼出息。該女人做的事，男人就不要插手。”
有一次，我做完飯後，熊赫過來收拾廚房，他媽搶過抹布，說了一句：“這是在家裡都幹習慣了！回媽這兒就歇歇吧。”
好在，熊赫不是懶人，也不是媽寶男。
他看了一下我的臉色，回了一句：“媽，家是我和小慧兩個人的，我做家務也是應該的。”
這話，換得婆婆摔摔打打了一晚上。
我們剛回到自己家，公公一個電話追過來，替婆婆打抱不平，說熊赫：“不知好賴，沒良心，娶了媳婦忘了娘……”
這些小事兒，我默默看在眼裡，漸漸明白一件事：不是進了一家門，就會成為一家人。
公婆始終對我見外，我在心裡，也很難拿他們當親人。
06
所以，除了結婚那天的儀式上，我改口叫過公婆一次“爸媽”外，以後再也沒有這麼叫過他們。
我叫不出口。
尤其是一想到他們對我滿滿的排斥，就覺得“爸媽”這兩個字，太重了，我喊不出來，他們也擔不起。
剛開始，他們也沒有發現，包括熊赫。
因為本來和公婆見面的時候就不多。
每次見面也都是在他們家裡，我會讓熊赫走在前面，順便幫我招呼了：“爸媽，我們回來了。”
或者臨走時，他也一併說了：“爸媽，我們回去了。”
至於需要跟公婆說什麼事情時，我是能讓熊赫說的就讓他說，需要跟他們說什麼時，我就直接說事。
07
徹底對公婆失敬是在熊赫表弟的婚禮上。
我和熊赫受表弟委託給他的婚禮當主管，忙前忙後。
彼時，我懷孕五個月。
那天，我去幫新娘拿手捧花時，路過新郎親戚的房間，就聽婆婆在裡面說話。
全程都在說對我如何不滿意：“以我兒子的條件，找個小地方人，真是憋屈啊”“我前幾天碰到某某某了，那孩子打小就喜歡熊赫，長得好看，性格也好，人家現在嫁了個拆遷戶，光房子就好幾套。看見我，還像小時候那樣熱情，不像我們家現在這個，又冷又倔。”“這要是熊赫娶了某某某，得少奮鬥多少年啊。我跟你們說，別看她現在懷孕了，但這個兒媳婦找的啊，我和老熊真是覺得不理想……就憑我們家熊赫，啊……”
那一刻，我徹底放下了和公婆做家人的念想。
我對自己只有一個要求：看在熊赫的份上，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08
後來，我生下兒子小毅。
公婆強烈要求他們來帶孩子，但我拒絕了。
這是他們根本沒想到的。
他們以為我爸媽不在上海，他們又都退休了，孫子理所應當由他們來帶。
但我的理由也很簡單，我對熊赫說：“你爸媽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們，這種氛圍，對孩子的成長沒什麼好處。所以，還是讓我爸媽來吧。”
這件事，讓公婆惱羞成怒。
他們先是跟熊赫鬧，後來找到我，對我說：“孩子姓熊，是我們老熊家的香火，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應該由我們來帶。”
而且，他們是帶著條件來談判的：“小毅所有的開銷，一直到大學，都由我們這當爺爺奶奶的來負責，你看怎麼樣？”
他們直接，我也就實話實說。
我對公婆說：“孩子是姓熊，但由誰來帶他，不應該由姓氏決定，而是誰帶他，對他更有利，就選擇誰。畢竟，我爸媽來這兒，我跟他們溝通起來更方便一些。而且，我和熊赫都不是啃老族，孩子我們能生，就有能力養，不能把養育的責任放在你們身上。”
這話，再次惹惱了公婆。
婆婆開始哭天搶地：“我自己的孫子，居然都沒權力帶。我出錢人家都不要，小慧啊，你也是當媽的人了，做事別太無情。”
公公不指責我，只是一直在罵熊赫窩囊廢，妻管嚴。
09
因為這件事，讓我和公婆的關係跌至冰點。
但我也很認真坦誠地跟熊赫說了我的考慮。
我只是不同意公婆幫我們帶孩子，並不是不讓他們親近、看望孩子啊。
而現在為了大團圓，礙於面子把孩子交公婆，將來很可能鬧得比現在還僵。
而婆媳關係本來就是千古難題，很不幸，我沒能力解決這個難題，所以，我選擇敬而遠之，保持邊界。
我說：“我也知道你夾在中間會很難受，但如果真讓他們帶孩子了，到時各種矛盾發生時，就不是你一個人難受了，孩子也會成為受害者。”
最終，我說服了熊赫。
這件事，在我和公婆的關係上，打了一個死結。
10
而公婆處理這個問題的方式令人更加無語。
首先是我爸媽來帶娃時，他們每週也會來一兩次。
來了就是各種挑剔，以及向我爸媽普及育兒常識。
他們跟我爸媽說話的語氣，滿滿的都是他們作為上海人的迷之自信。
但我爸媽跟我不一樣，他們禮貌客氣，無論公婆說什麼，他們都以和為貴，一副欣然接受的樣子。
我非常不理解。
我爸媽都是事業單位，退休金拿得一點不比公婆少，根本沒必要忍受他們這份無理取鬧。
但我媽說：“我和你爸是來幫你的，除了幫你帶孩子，也得幫你維持好家庭關係，為那麼幾句話的長短，跟他們爭個輸贏，有什麼意義呢？我們不能讓你和熊赫夾在中間為難。”
11
私底下，爸媽總是勸我，要看在熊赫的面子上，對他爸媽寬容親近。
親情之間，總要有人先邁出第一步，出示誠懇。
我也曾經試著像爸媽說的那樣做。
比如父親節、母親節給公婆買禮物，請他們吃飯。
吃飯時，他們就各種說他兒子賺錢不容易，最近他兒子都累瘦了云云。
給他們買的衣服呢，他們要麼不穿，要麼送人……
熊赫問他們為什麼？
他們的回答特別傷人：“不喜歡她那人，就看不上她買的東西。”
如此幾次之後，我再沒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跟熊赫說過：“如果是外人這樣對我，我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正因為他們是你爸媽，所以，我儘量在場面上過得去。其它，你不能強求我。”
好在，熊赫比較瞭解我，也比較瞭解他爸媽，所以，這份關係還算沒有過於影響到我們夫妻感情。
12
真正在內心跟公婆劃清界限是在我辭職創業最難的那段時間。
公司剛剛起步不久，最難最難的時候，我把家裡的房子拿去抵押。
結果還不夠，我爸媽就把他們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
爸媽和熊赫都對我說一樣的話：“你不用有什麼顧慮，就算最終賠光了，咱也不至於過不下去。”
可是，我沒花公婆一分錢，他們卻找上門來，勸我守婦道，別瞎折騰。
見我不同意，他們把話說得特別難聽：“當初我們就不同意你和熊赫。小地方來的，野心倒不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根本就不是過日子的人。”
更過分的是婆婆後面一句：“你要是再這麼折騰下去，就跟熊赫離婚吧，我兒子、我孫子，我們來管，我們養得起。”
當時，我也火大，對他們說：“這是我的家事，還用不著你們管。”
13
那一刻，我在心裡徹底與公婆形同陌路。
何為親人？
什麼是一家人？
一定是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向你伸出援助之手，給你安慰鼓勵。
而落井下石、炎涼市儈的，不是仇人，就是旁人。
當我把公婆放進外人的名單時，他們說的話、做的事，才傷不到我。
14
那件事情之後，我和公婆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
更多時候，都是熊赫帶著兒子回去看他們。
他們不想見到我，我也不想見到他們，這樣，對大家都好。
有一天，4歲的兒子問我：“什麼叫外姓人？”
我剛開始以為，他問我什麼是外星人。
後來，他說：“爺爺說，我姓熊，爸爸姓熊，我也姓熊，媽媽姓羅，所以媽媽是外姓人，不是我們老熊家的人。”
看著孩子天真的臉龐，我心裡一陣又一陣的憤怒，憤怒公婆給孩子灌輸這些狹隘的觀念，不恥他們的離間行為。
但轉念一想，自己的兒子將來也會長大，也會組成他自己的小家，會有他自己的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誡自己：以後的以後，要做一個懂得得體退出的婆婆，一個有邊界感的媽媽。
所以，那天我跟小毅解釋：“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姓氏就是個稱謂，只要你能活得獨立自我，你將來想姓熊，姓趙錢孫李，媽媽都無所謂。”
15
公婆發現我不叫他們“爸媽”是前段時間的事情。
那次，熊赫他們大家族聚會，小姨讓我去樓下喊一下婆婆。
下樓後，樓下一大家子人，我對婆婆說：“小姨叫你。”
當時，二姨也站在婆婆身邊，還以為是叫她，問了一句：“是叫我嗎？”
我說：“不是，是叫……小毅奶奶。”
那一刻，我是想過當眾叫婆婆一聲媽的，但我真的叫不出來。
當時，婆婆的臉色難看極了。
這件事，她晚上回家覆盤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小毅都5歲了，我好像除了結婚時，真的再沒有叫過他們“爸媽”。
可想而知，這件事她在大家族群裡，以及跟熊赫鬧了許久。
畢竟，這麼多年的暗戰，她一直沒有勝算。
看不上我是一回事，打敗我卻從來沒有做到。
而這一次，她終於拿到了我最大的不是：不管公婆叫爸媽，這件事，說到哪裡我都沒理，都會被認為是最大的不孝與沒教養。
就像婆婆說的：“她將來也會老，也會當婆婆，她這麼大逆不道是會遭到報應的！”
16
可我認了。
沒理就沒理吧，指責就指責吧。
我真的叫不出來。
沒有生我養我，也沒有在成為後天家人的過程裡，處出這樣的感情。
叔叔阿姨勉強還可以，但“爸媽”兩個字，太重了，我叫不出，他們也不配。
而且，他們把我放在外人名單裡，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放。
我沒有道德包袱。
我想得通，希望他們在時時處處把我當外人的時候，也能想通這一點。
我們因為熊赫而產生關聯。
希望，我們都能在不讓熊赫為難的大前提下，相安無事，各自安好吧。
我知道，說出我的故事，可能很不討喜。
但我心裡平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