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梁貫平坐在河道口的出租屋裡,漫不經心的揮著手中的畫筆,外面朔風凜冽,天空映下一片暗淡的顏色。貫平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忽然感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傷湧上心間。
一個禮拜前,他和妻子已經連續吵了半個月的架,最後一次,他將妻子趕出家門。
“我們馬上離婚,我不要再見到你。”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難道忘了這麼多年是誰陪著你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嗎?我和你在一起圖什麼?天下間哪有你這樣負心的男人?”
“我負心,我不是好男人,你走,你馬上走。”
貫平說罷,將柺杖重重的擲在玻璃上,玻璃碎滿了地,妻子哭叫著奪門而去。
三日後,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暢快,因為他終於擺脫掉了糾纏了他十多年之久的妻子。想當初兩人認識,貫平一直不同意在一起,可是妻子一直傾訴仰慕他的才華,他被妻子的真情打動,才最終走在一起。
十幾年過去了,貫平在自己的藝術道路上歷經坎坷,舉辦了幾次個人畫展,可是卻反響平平,又因此欠下許多債務,不免令他灰心喪氣,一蹶不振,卻幾次都是妻子陪在身邊寬慰和鼓勵自己。
可是如今,他卻不得不做出離開她的決定!
幾天後,貫平收到醫生的訊息,如果再不進行化療,生命將垂危。看著這條訊息,已經讓他不痛不癢了。當得知自己患了絕症之後,他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裡準備。
回到家後,他把卡里僅有的兩萬塊錢轉到了妻子的存摺,等待著黃泉路的大門向自己開啟。不知不覺他的淚水滑落下來,他腦海裡閃現出一幕幕他和妻子歡笑在一起的情景。有次妻子說想要去看看海,他陪著妻子不遠千里來到黃海半島的某個城市,欣賞了那裡的海景,領略了呼嘯而來卻飽含蜜意的海風。那一次兩個人都很開心,可是在去當地無駝峰的時候,貫平不慎跌倒滑落到山下,腳踝嚴重受傷,也因此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瘸子。
可是令他感動的是,妻子並沒有因此而離開他,反倒覺得內心虧欠貫平太多。如果不是她想要去看海,又怎會發生意外導致貫平腳踝受傷?因此從那以後,妻子對貫平更加呵護。
如今一切都因為自己患了無法醫治的絕症而變成一抹泡影,如果不趕走妻子,又有什麼辦法讓她能繼續幸福的活下去?難道讓她做寡婦?或者跟著自己受罪嗎?
三個月後,在醫生越來越頻繁的催促中,某日夕陽西下,貫平坐在自家的短凳上,手裡拾著畫筆,卻永遠的停止了呼吸。
從小喪母,父親又不管不顧的貫平,除了曾經自己的妻子陪伴他,甚至連個朋友都沒有,更可悲的是在他入葬的時候,身邊卻沒有一個人為他送終,甚至連棺材板的錢都拿不出來。
但是畢竟自己已經離開了人間,那些看似繁花似錦的景象,在他看來卻是那麼的虛無縹緲,沒有一點點生機和意義。
當他走在黃泉路上,趕赴森羅殿的時候,卻遠遠見一個人的背影是那麼的熟悉,他忽然想起來,這個背影是他的妻子的背影。因為他記得,曾經和她一起約會的時候,她都是背對著他的。
她每次都是穿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粉色的高跟鞋,飄逸的長髮垂在肩上,婀娜多姿的身影儼然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可是如今她為什麼來了這裡?
當她轉過身的一剎那,貫平怔住了,的確是自己的妻子,她在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那溫柔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等你很久了。”
“你。。。”聽了妻子的話,貫平大吃一驚,難道妻子是跟著他而來的嗎?
“我收到了你轉給我的錢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你為什麼將我趕出家門,後來我趁你不注意跟著你去了醫院,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麼還要做傻事?”
“到底是我做了傻事,還是你做了傻事?”
聽到妻子這樣的問話,貫平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想不到妻子會跟著他來到陰間,他悲痛,他傷心,他不理解,他覺得她好傻。自己一個瘸腿的人,顫抖的雙手,無論拿著多麼精緻的畫筆,都已經畫不出心中的靈感和美妙。一個走在人生邊緣的藝術行者,卻形同於一個廢人,這是多麼的令人無奈。他還有什麼資格擁有一個風華正茂的女人?
“你為什麼要跟我來,我不要你這樣。”
“可我除了跟著你,我還能跟著誰?”
聽了妻子的話,貫平哭了,哭的像個孩子,他何嘗不知妻子是多麼的愛他,如果妻子心裡沒有他,早就可以離開他,卻為何陪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晚?
此時此刻,貫平忽然間明白,有些情,逝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而有些人,一旦轉身就永遠都不會再相見了。而站在眼前的妻子,卻從來都沒有放棄他的情,更沒有轉過自己的身,她只是一直在默默無聞的支援著他。如果此時此刻,他再拒絕妻子,又和作孽有什麼分別?
兩個人就這樣哭了,哭著哭著就擁抱在一起了。
“生生世世,不管經歷多少個輪迴,我們都要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再分開了。”
“嗯,永遠都不分開。”
貫平看著妻子,他笑了,妻子也笑了。兩個人手牽著手,向黃泉路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