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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少時讀三國,正值傷春悲秋的年齡,常為一些英雄人物的不幸而遺憾,如關羽之麥城,諸葛亮之五丈原,還有姜維屯田沓中以至塌天大禍。關公因其虎落平陽之悽愴,武侯則因壯志難酬之悲涼,姜伯約又因為什麼呢?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姜維造像

說起姜維屯田沓中的緣故,避禍之說彷彿不是很能站得住腳。

姜維屯田沓中是在第十一次北伐之後,此次北伐姜維率軍出遠征隴西郡,試圖從上游威脅關中——外圍作戰也是蜀魏對抗發展到後期的顯著特點,但在侯和(今甘肅臨潭縣東南)被鄧艾擊敗。此次北伐也是姜維最後一次北伐,北伐敗戰後,姜維未回成都而是率大軍到沓中屯田。

雖然有擔心被宦官黃皓構陷的緣故,但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姜維要下一盤大棋。

這就要從漢中說起。在以前的文章中,我們不止一次提到漢中在南北對峙時期的重要地位,而對在先天處於地緣劣勢的南方割據政權而言,尤其如此。

蜀漢在奪取漢中後一直將其作為重要的屏障與前進基地,不僅派名將魏延坐鎮,而且以大量兵力充實防禦,其原則便是

“皆實兵諸圍以御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人”。

公元258年,姜維趁魏將諸葛誕起兵反叛之機揀漏未成,回軍成都。隨後便提出了新的漢中戰略,那便是敞開門戶,放魏兵進入漢中,隨後堅守以樂城(今陝西成固縣),漢城(今陝西勉縣東)和陽安關(即舊陽平關)為支點的各處城圍,把魏軍吸引在各軍事支點附近,同時堅壁清野讓敵軍無處就食,只能依靠關中補給,加大其後勤壓力。最後,由主力進入漢中配合守軍對魏軍進行圍剿與追擊。即所謂:

“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谷,退就漢、樂二城。使敵不得入平,臣重關鎮守以扞之。有事之日,令遊軍並進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谷,千里縣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後諸城並出,與遊軍併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三國志》。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漢中在南北對峙中的重要地緣位置

至少看起來,這個戰略是有一定可操作性的。

蜀國此時已經無法主動進攻魏國,隨著國勢的此消彼漲,將來必然要面對魏國的進攻,而嚴守漢中固然可以守住川蜀大門,但也無法對魏國造成實際損失。既然如此,那麼便不如將敵人放進漢中,然後予以殲滅來得更有價值。既然要示弱誘敵,姜維以屯田為由頭將主力帶至遠離漢中又有孔道相通的沓中也算是應有之意。當然,此舉也有保衛西線的意思在,畢竟兩國對抗到後期圍繞著漢中的爭奪已經擴充套件到外圍至隴右隴西一線了。

但是姜維算對了開頭,卻沒算準結尾。

蜀國國力的衰頹,魏國自然是洞若觀火。此時魏國權臣大將軍司馬昭也大體完成了對國內政局的控制,漸有取曹氏而代之的勢頭。在其統治之下,魏國國勢蒸蒸日上,統一全國的時機逐漸成熟。公元262年,司馬昭確定了先蜀後吳的統一大計,並積極整軍備戰。姜維偵知了魏國的軍事動向,並向朝廷提出了應對之策,即一方面向漢中增兵以加強防禦,同時令大將廖化率軍前出陰平以接應姜維主力隨時準備東援漢中,但蜀國中樞對此置若妄聞,並未作行動。直至公元263年8月,魏國大軍出動時,蜀國的兩支援軍才出去。

魏國的滅吳戰略也很簡捷,兩路大軍,鍾會一路直撲漢中奪地,鄧艾一路直趨沓中捉姜維。這種規模的戰爭中,其實很少有什麼兵法計謀發揮的空間了,基本都是直來直去的陽謀之戰,比的便是誰先露出破綻。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鍾會畫像

魏軍在漢中的軍事行動是由鍾會主導的。公元263年8月,鍾會10餘萬大軍分別從褒斜道、?駱道和子午道進逼漢中,同時,為牽制漢中軍的防守,司馬昭又命魏興(即今安康市)太守劉欽率軍10000由魏興西進以控制子午道和?駱道南端出口。為誘敵深入,守漢中的蜀軍按照之前的戰略,放棄了外圍據點的防守,大軍集中向樂城,漢城和陽安關。由於蜀軍的收縮,至9月間,魏軍得以安全透過各處穀道順利進入漢中平原,隨後便對三座城池展開了圍攻。姜維既然敢於亮出胸膛接拳頭,那自然也是做了萬全的安排的,三座城池不僅城堅池深,而且糧草軍械充足,按預計,蜀軍是完全可以支撐一段時間的。而鍾會對漢、樂兩城的圍攻並未得手也證實了這一點。但城池畢竟是人來守的,而人心則是最難預料的,漢中之禍的根源便出在人心上。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鍾會軍進攻漢中

陽安關,前稱陽平關,位於漢中平原西端出口,今天勉縣以西,扼守金牛道東口,是溝通巴蜀與漢中的咽喉之地,有“益州禍福之門”的稱謂。

駐守陽安關的蜀軍大約20000餘,由將軍傅僉與蔣舒主持防務,而二人宿有舊怨,這便是漢中之禍的直接原因。鍾會在留下部分軍隊圍攻漢樂二城同時,親率主力西進到陽安關展開攻擊。陽安關在三城中最為險要難攻,傅僉是主張堅守待援的,蔣舒則堅持出關迎戰,二將一番爭執後,傅僉不得已讓步,蔣舒在出城時便將陽安關獻給了魏軍。城門一失便是激烈巷戰,傅僉戰死,陽安關瞬間失守。陽安關的易手使魏軍在漢中取得了決定性勝利,鍾會軍不僅得到了關城內儲藏大量糧草物資的補充,還控制了漢中與蜀國大後方的交通要道,漢樂二城也陷入了絕地,同時也意味著姜維防守反擊的策略已經徹底失敗。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鄧艾畫像

公元263年9月,在漢中開打的同時,魏國徵西大將軍鄧艾也對姜維發起攻勢。

姜維本身是不世名將,又是蜀國柱石之材,作為其老對手鄧艾在西線與姜維糾纏多年,對其能力當然也是心知肚明。為將姜維困在西線,鄧艾也是機關算盡。對姜維的圍剿鄧艾出動了四路軍,分別以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和金城太守楊欣從沓中的東、北、西三個方向夾攻姜維,鄧艾親自督率主力從北方直逼沓中,這四路軍總共30000餘人。姜統所率的蜀軍主力大約有50000餘人,都是百戰精銳,按說在兵力上是不怵的,與鄧艾打一場甚至將之重創也並非不可能。

但姜維預設的決戰戰場在漢中,因此,姜維並沒戀戰,且戰且走向漢中方向機動。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鄧艾軍進剿姜維及姜維軍撤退路線

然而,鄧艾是比姜維並不遜色的名將,怎麼會容許姜維如此輕易便脫身呢?

在東北西三個方向進行威逼的同時,南方也已經佈下了重兵。雍州刺史諸葛緒率30000大軍由祁山南下至陰平橋頭(今甘肅文縣東南),此處是姜維回援漢中的必經之地,諸葛緒軍不僅阻斷了姜維南下之路,同時也隔絕了姜維軍與前來接應的廖化軍的聯絡。姜維在撤退途中便得知橋頭有魏軍重兵把守,在後有追兵的情況下,強攻顯然不智,姜維不愧為不世名將,率軍悍然北上,擺出假北道以趨漢中的架勢。諸葛緒中計,率軍尾隨追擊,就在諸葛緒剛一離開橋頭時,姜維迅速回軍搶佔橋頭,退向白水,途中會合了前來接應的廖化軍。至此,姜維憑藉自己的超高軍事才能擺脫了鄧艾的牽制,隨後便可進入金牛道,入援漢中,配合陽安關、漢城及樂城三城的守軍會殲魏軍。

然而,從鄧艾出兵,到姜維脫身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漢中之戰已經底定,陽安關失守的噩耗也傳到姜維軍中。

姜維痛心疾首之餘也只能徒喚奈何,這種局勢之下,只能退守以保全巴蜀基業。

對蜀國來說,漢中之後,最有保障的天險屏障便是劍閣。

劍閣位於今天四川省廣元市劍閣縣,東西有大小劍山遮護,山嶺險絕,穀道難行,為川北重要門戶,

有詩曰“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萬般無奈之下,姜維會同廖化與張翼三軍合一,大約7萬人退守劍閣,展開防禦。而在鍾會攻佔了陽安關之後,也擺出宜將剩勇追窮寇的姿態,出漢中,入金牛道,直奔巴蜀腹心而來。姜維已經等候多時。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此時的鐘會可謂春風得意,不僅佔領了漢中,奪佔了大量糧草輜重,曾經在陰平與姜維纏鬥的諸葛緒也率軍來協助鍾會攻打四川,而鍾會趨勢奪了其兵權,兩軍合一共15萬之眾。

擁有兵力上的巨大優勢,領軍的又是有“魏之子房”美稱的鐘會大將軍,看起來滅國大功似乎是唾手可得。

不過對面的卻是姜維卻也不是易與之輩,雖然兵力處於劣勢,但劍閣及兩側的大小劍山實在過於險峻,而且姜維先期進駐劍閣有充足的時間佈置戰守,劍閣防線真正如鐵桶一般,任鍾會百般算計智計百出也無可奈何。

兩軍便在劍閣關前對峙相持下來。此時已是公元263年10月。

在兩軍的對峙中,形勢其實正在悄悄發生變化。表面上來看,雖然鍾會攻,姜維守,但鍾會已經漸漸陷入危機之中,原因還是補給。

在關中繳獲的存糧短時間內是夠用的,但要長期支撐孤軍深入的15萬大軍卻是不可能的了,偏偏此時的戰線已經由漢中延伸到了川北,從關中調運糧草更加艱難。而背靠川蜀大後方的姜維則完全沒有這種擔憂。在補給難以支撐的情況下,鍾會唯一的選擇只有撤軍,那姜維會不會允許他從容撤退呢?恐怕不會,屯田沓中本來就有誘敵深入關門打狗的意圖在,現在還沒來得及關門,“狗”卻把門給奪了,姜維自己也險些被留在沓中,想來姜伯約心裡是憋著一口悶氣的,更不要說漢中失守,中樞一定會追究責任,再有黃皓在其中攪風攪雨,雖說未必會被問罪,但一頓尷尬窘迫總是少不了的。無論出於哪種考慮,姜維也一定不會放過鍾會。鍾會要撤退,基本上只能走金牛道先趨漢中,會合那裡的魏軍,然後或守或走,再做打算,而金牛道本身並不是一條孤單單的道路,在其兩側還有許多旁支側路,蜀軍完全有可能在尾隨追擊的同時,從這些支路對魏軍進行包抄堵截,甚至有可能繞道金牛道南支,取道定軍山或者直接走米倉道繞開陽安關的封堵直接進入漢中腹地,那樣的話,撤退中的魏軍恐怕很難撤回關中了,姜維重新奪回漢中也並非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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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回防及鍾會進擊至劍閣對峙

所以說,雖說眼下姜維失了先手,但局勢並非沒有挽救的機會,關鍵就在於鍾會何時撤軍。而事實上,鍾會也確實曾經向司馬昭上書請求撤兵,事情似乎要轉折了。但司馬昭拒絕了鍾會的要求,嚴令其繼續與姜維對峙,因為契機已經來了,很不幸,不是姜維的契機。

我們再回到西線,9月,鄧艾竭盡全力試圖將姜維留在沓中,姜維以一系列精彩的戰術機動成功脫身,鄧艾只能留在背後吃土。姜維脫身後已是263年10月,隨後便在劍閣與鍾會展開對峙。然而鄧艾卻並沒想放過姜維。

鄧艾在軍中歷任過安西將軍、鎮西將軍和徵西將軍,長期在西線與蜀軍對抗,對此地的兵要地誌可謂瞭然於胸,雖然牽制姜維的行動最終失敗,但鄧艾卻從當前的局勢中敏銳的發覺了致勝的契機。

蜀國此時可用的兵力大約為9萬之眾,在漢中已經被殲滅或圍困大約30000人,姜維親率屯田沓中的主力約50000人,以及廖化前來增援1-2萬人又被鍾會牽制在劍閣一線,那麼也就意味著在劍閣之後蜀國已經沒有很大的軍事力量存在了。這也就意味著,只要有一支軍隊能夠繞道到劍閣背後向蜀漢腹地猛插,那就是一馬平川,再無抗手,向南可直搗成都,向北可夾擊姜維,攻滅蜀國便是輕而易舉了。

而在鄧艾的心中,恰恰有這樣一條路,即陰平古道。

姜維屯田沓中是為了躲黃皓非也,其實更是一次冒險的絕地大反擊

姜維與鍾會在劍閣對峙及鄧艾過陰平古道奇襲川北

公元263年10月,鄧艾向司馬昭建言:

“今賊摧折,宜遂乘之,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餘里,奇兵衝其腹心。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軍志有之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虛,破之必矣。”——《三國志》。

在得到大將軍司馬昭的首肯後,親率10000精銳前頭開道,20000主力督糧於後,先沿白河河谷東行,隨後翻越摩天嶺,進入陰平古道,

“行軍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運糧將匱,頻於危殆”——《三國志》。

鄧艾此時已是67歲高齡了,也同普通士卒一般披荊斬棘,攀山越崖。經過一個多月的艱難行軍,在付出了巨大代價之後,鄧艾軍終於走出陰道古道,11月鄧艾抵達蜀國的江由關,也正是鍾會即將堅持不住的時候。

鄧艾軍的奇襲對蜀國上下產生了巨大震動,後面的事情便很簡單了,江由關守將馬邈獻關投降,經過簡單補給,鄧艾率軍南下,途中擊敗諸葛瞻父子,劉後主獻書投降,姜維走投無路無奈奉旨投降,蜀國滅亡。

就姜維屯田沓中來說,雖然有忌憚政爭的因素在,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戰略,而且是一種行險的戰略。之所以行險,實在是因為國力不濟,魏國逐漸走上了相對和平穩定的軌道,蜀國卻國勢衰頹難振,時間不在蜀國這一邊。而蜀國已經沒有能力對魏國造成有效的直接威脅,唯一可以打擊對方的手段也只能是在對方進攻進行的反擊。而虛漢中以誘敵深入,隨後大軍進場關門決戰則是最大限度實施這一戰略的手段,代價便是承擔巨大的風險。縱使姜伯約機關算盡,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先是料不到蔣舒獻關投降先失漢中,後是漏算了陰平古道,使鄧艾得以直插腹心,終於功敗垂成。

說起來,即使姜維這一行險僥倖成功,最大的戰果也不過是殲滅一支軍,擒殺幾員將,而魏國完全可以承受這樣的損失,魏強蜀弱的歷史趨勢更不可能改變。從這個角度而言,姜維的行險實是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無奈選擇。

借一首古詩,以悼英雄姜維,悲情的。

沓中豈是為身謀,?保障成都第一籌。?不是襄氈來鄧艾,?最嗔銜壁出譙周。軍皆砍地完齊燼,?敵竟呼天執楚囚。?大膽何嘗無遠略,?陰平曾表護橋頭。

——《劍閣姜平襄候祠》莊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