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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軍雜談殺死張淮深(下)

歸義軍雜談殺死張淮深(下)

|歸義軍雜談/週四更新/竹鼠 (撰文)|

想要理解“豎牛作孽”之典故,看來我們還是應該把眼光投回到歸義軍政權之內部來。

但是既然在第一篇之中,我們已然將內部擁有最大嫌疑的索勳排除在兇手之外。那麼在這小小的沙洲之內,還有什麼人既是張家血親,又是殺害自己親戚的兇手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之前賴博士的一篇文章中已經為大家揭曉:真正殺死張淮深一家的,應該是張淮深其人自己的庶子。

一人名叫張延思,另一人名叫張延嗣。

這個說法,確乎符合所謂“豎牛作孽”的典故。且這兩位在正面史料上常常被忽視,甚至於遺忘的庶子也確實擁有殺害自己父親和兄長們的動機。

與默默無聞的庶子們不同。作為張淮深的嫡子,出現在《張淮深修功德碑》之上的六位張氏子弟都頗受其父母,乃至於長安朝廷的優待,並且依附著歸義軍這顆在河西走廊上頑強生長的大樹,在年紀尚輕的時候就已經官爵加身。

《南陽張延綬別傳》記載的張延綬(壽),是張淮深的第二個兒子。這位西北大軍閥的次子於公元887年便被朝廷加封為左千牛,兼任御史中丞的美職;不僅如此,甚至於張淮深的第四個嫡子張延鍔,也在三年後,被超拔晉升為左神武軍長史,兼御史中丞。更加賜緋魚袋,可謂十分令人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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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符以及魚符袋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是一種榮耀

作為庶子的張延,張延嗣二人眼看著自己的兄長們一個一個的加官進爵,變成身著緋袍的朝廷大員。而他們自己卻還是因為一個出身的問題得不到長安的注意,只能屈居人後,永遠無法在嫡子出身的兄長們面前抬起頭來——這已經足以讓他們為此而和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

所以如果我們說是張延嗣,張延思二人頭腦發熱,妒忌功名,以至於在其兄張延鍔被加官後的第四天就迫不及待的殺死了自己的父母家人,是真正手染鮮血的兇手。這個說法是完全正確的,也合乎我一直強調的“豎牛作孽”的理論。

二人殺死自己父親這種不忠不孝的行為,不論是對於父親張淮深來說,還是對於君父唐昭宗來說,確實也稱得上是“君主見欺”了。

沒錯,是他們殺死了張淮深。但是他們卻不是殺死張淮深的真正凶手。

為什麼會這麼說呢?我們順著之前推演此二人殺死自己父母兄長的動機來繼續推理,就不難認知到:因為嫉妒名爵官位而殺死親人的張延思兄弟二人,如果是這次事件的真兇,那麼他們二人一定是最大利益的獲得者。為了遵從內心對權力的渴望,他們必定會在張淮深和他的繼承人都死亡之後,試圖接管歸義軍的大權。或者至少,要做一些有力的嘗試,向長安證明他們也是合格的“軍閥子弟”,以此來索要官職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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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官員形象

可是事實是,排在張淮深之後的歸義軍首領,卻並不是此二人之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一個叫做張淮鼎的張氏族人。

不僅如此,這二人在做出瞭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番事情之後,便似乎立刻從人世間消失了。在《張淮深墓誌銘》,《南陽張延綬別傳》中出現過他們的名字之後,這二人就在史料上蒸發了,在任何敦煌典籍中,我們再也找不到他們的名字。

這其實是完全不合邏輯的一件事情。

對於這種情況,我們可以有兩個猜測:第一,他們的目的就只是殺死他們的親生父親和兄長們,之後別無所求,直接亡命天涯。就這兩個人的脾氣來說,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那麼第二個猜測就更加合適一點:張延思,張延嗣兄弟二人,根本不是殺死張淮深的幕後主謀。他們只是被利用者,是兩個工具人。而在他們完成了弒父這一使命之後,便被真正的兇手以掩人耳目為目的除掉了。

這個假設之所以會提出,是因為“豎牛作孽”典故中完美的為我們還原了這一段劇情:當豎牛殺死其父叔孫豹,扶植了叔孫昭子之後,卻遭遇了他從沒想到的命運。

《左轉》中有這麼一段說:“昭子即位,朝其家眾,曰:‘豎牛禍叔孫氏,使亂大從,殺嫡豎庶。。。。罪莫大焉。必速殺之!’”豎牛雖因此逃亡國外,卻還是最終被殺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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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麼這幕後黑手,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想一想,誰是張淮深死後的最大獲利者呢?沒錯,就是剛才我一筆帶過,看似無辜,但是卻是緊接著就代替了張淮深位置的張淮鼎。

那麼張淮鼎有動機殺死張淮深嗎?看一看他的身世就明瞭了:此人正是之前老死長安的歸義軍先君張議潮的兒子。

提醒大家一下,張淮深可不是張議潮的兒子,只是他的親族而已。只不過張議潮因為無法抵抗的原因,無奈只能丟下歸義軍首把金交椅,才把這個順位第一繼承人的名額分給了張淮深而已。

也就是說,理論上講,張淮深只是“代議潮而守位”,並不是真正有權繼承歸義軍政權的人。

公元884年,張議潮的兩個兒子張淮鼎,張懷詮迴歸敦煌。他們的歸來讓逐漸接受張淮深統治現實的歸義軍內部掀起了一些波瀾:一些張氏家族的人開始支援讓張議潮的兒子來統治歸義軍,其中包括歸義軍重臣,曾作為使團進京求節的張文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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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淮深三次派遣使團入京請節,唯張文徹使團進京時反對為其請節。圖為長安進奏院之狀

這些擁護張淮鼎二人奪權的重臣老臣勢力龐大,因此在張淮深統治後期,甚至敢公開反對為張淮深請求節度使旌節;且反對張淮深派系裡的中堅人物張文徹曾在後來張承奉執政時期做過西漢金山國的宰相,可想而知僅僅相隔一代(還是相當短暫的一代人)而成為宰相,即使是在張淮深後期,張文徹此人的官職也必然不會很低。

結合張淮鼎後來確實做了歸義軍大佬,而且在位時間哪怕也曾多次向長安請節的做法看來,張淮鼎也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

此時他身背正統法理,又有一批權臣的支援,這自然讓他的慾望日漸膨脹,以至於認真的打起了奪權的主意。

當然,作為未來的統治者,在政治和人品上最好不要留下任何汙點。作為張議潮之子的張淮鼎在長安浸淫多年,手段玩的自然也精妙一些。他精準的發覺到張淮深的家庭內部又分裂的勢頭,他的庶子張延思,張延嗣二人明顯對其家人感到不滿——張淮鼎順理成章的利用了這一點。

截止到此,這樁案子大概可以結束了:張議潮之子張淮鼎,因為不滿張淮深佔據了本應該屬於自己的節度使之位,而心生殺意,他是這場慘劇的背後主謀;被張淮鼎作為搶手的張延思與張延嗣扮演的殺手的角色,卻不是本案的兇手。他們可憐的擔負了弒父罪名,並最終被卸磨殺驢,死在了張淮鼎的手下。

作為節度使兢兢業業用命的張淮深,可謂案件中最無辜,最令人惋惜者。在他23年的執政之路上,他確實大體上扛住了外部壓力,保護歸義軍結構完整,卻未能善終,甚至戰死沙場,而是死在自己的兒子手中;作為殺手的張延思二人,最後得到了他們應有的懲罰,被釘死在了恥辱之上;至於最大黑手張淮鼎,雖然得到了歸義軍最高首領的位置,但是他卻沒有從長安那裡拿到想要的權力。

歸義軍雜談殺死張淮深(下)

從張議潮時代開始,歸義軍的外部處境一直處於警戒狀態,做歸義軍的第一大佬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終其一生,最高官職只拿到檢校工部尚書(注意是檢校)。死後才被追封為戶部尚書,且生前並未被朝廷認定為節度使,甚至不如被他殺死的張淮深君,尤被朝廷封為沙洲節度使之職。

整個歸義軍歷史之中,只有張淮鼎,曹延恭二人生前沒有獲得節度使任命,這或許也算是對他野心的一種懲罰吧。

參考資料:《歸義軍史研究》/《敦煌的歸義軍時代》/《也談張淮深之死》/《敦煌研究》1998年第一期,第76-80頁

宣告:關於張淮深之死,歷史上暫無確切定論。大體認定張延思,張延嗣確實是殺死張淮深之人,可是幕後主謀究竟是這二人,還是本文論述之張淮鼎,各家都有相關論調。本文意見,僅供讀者們自行思考。

歸義軍雜談:殺死張淮深(上)

歸義軍雜談:殺死張淮深(中)

END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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