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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東晉時有個叫周顗的官二代,除了喝酒吹牛其實沒什麼本事,偏偏還自認為很了不起。當時圈內認為他可與西晉名士樂廣相比,他還很不高興,認為這是把西施和無鹽相提並論,極大地貶低了自己。

既然大家把這一比擬當成是對周顗的恭維和抬舉,說明樂廣在東晉名士眼裡,算是比較有份量的一名腕兒。那麼這位作為參照標杆的樂廣,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樂廣字彥輔,出身寒門,但是憑藉不俗的學識和衝約的氣質,得以進入仕途並躋身於名士圈子。樂廣從掾屬起步,先後任職侍中、河南尹、尚書僕射、尚書令,官職還算過得去。靠讀書改變命運,這種際遇在當時實屬鳳毛麟角,成功不可複製。

一、辭約旨達

樂廣展示學識和氣質的方式是清談,其要言不煩的風格征服了當時清談界的眾多大腕。

精於此道的裴楷,和樂廣同論經常通宵達旦不知疲倦,並且自嘆不如。衛瓘是老資格的清談名家,曾和夏侯玄等玄學開創者共談,卻認為樂廣大有當年正始名士的範兒,要求幾個兒子多去拜訪學習,真可謂是見多識‘’廣‘’。王衍本來頗以言辭簡練自得,和樂廣一對話,頓時便覺得自己太過囉嗦。

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樂廣的話雖然簡潔,意味卻很深遠。時論認為樂廣辭約而旨達,其實意思還在達與不達之間,正符合清談的畫風。話說得太直白太通透反而不合適,要的就是這種玄妙感覺。一招鮮吃遍天,樂廣得以與王衍並稱,同被公認為當時的清談領袖。

曾有客人問樂廣如何理解《莊子》的‘’旨不至、至不絕‘’這句,樂廣只是用拂塵柄敲桌子問是否‘’至‘’。客人回答已‘’至‘’,樂廣又舉起拂塵問,既然已‘’至‘’,怎麼能‘’去‘’?於是客人理解到位,欣然表示信服。這種形而上的理論本來就挺繞的,樂廣這一通解釋其實也夠玄乎,倒是很有後來禪家機鋒的神韻。別人也許聽不明白,不過這位客人明白就好。

衛瓘的兒子衛玠還是兒童時,應該是聽從父親的要求,去拜訪樂廣並請教夢的問題。樂廣寥寥數字讓衛玠無法領悟,回去後幾個月都還百思不得其解,竟然憋出病來。樂廣得知後上門詳細剖析,這才讓衛玠消除疑惑恢復健康。

大概也是因為善於給別人解疑釋惑的原因,原本東漢時就已經存在的杯弓蛇影的故事,又被安到了樂廣身上,最後喧賓奪主,反倒成為了這一典故的正牌。

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讓人意外的是,樂廣雖然有思想,但輸出方式只限於口頭,筆下功夫很不行,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述而不作。沒有辦法,遇到要寫作的時候,便不得不找人捉刀。樂廣要辭讓河南尹的職務,請有名的才子潘岳幫忙起草奏章,樂廣口述了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然後由潘岳妙筆生花。這篇二人合作完成的作品得到了大家的叫好,都說如果樂廣不借潘岳的筆,潘岳不得樂廣的意,絕不可能這麼完美,一時傳為美談。

二、柔中有正

樂廣和王衍同為當時的清談領袖,在惠帝朝的賈后亂政和八王之亂期間,採取的也都是不務實事的保身策略。後世總結西晉亡國的教訓,總是拿王衍當作清談誤國的典型,卻似乎沒有把樂廣算進去。

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究其原因,大概有兩個方面。一是因為樂廣官位只到尚書令,遠不如王衍身登三公位高權重,而且門第不高,影響力與出自名門的王衍更加不可同日而語。二是在關鍵問題上,樂廣終究保持了一定的氣節,這一點比王衍還是要強了不少。

賈后弄權時構陷惠帝的太子司馬遹,將其廢黜並幽禁,還下令太子的舊臣不得送行。這事讓人憤憤不平,很多人不顧禁令前往辭別。司隸校尉滿奮執行命令,將這一批人全部抓捕。而送到河南郡獄的,當時任河南尹的樂廣便將其全部釋放。這件事中樂廣確實很有擔當,甘冒了與眾人同罪的風險。好在有人一番巧辯說服了賈后的外甥賈謐,才沒有被連坐。

樂廣當然不會知道,自己把槍口抬高一寸的行為,會成為二十多年後王敦和郗鑑兩名東晉重量級人物針鋒相對的中心話題。

當時王敦已經起兵攻入東晉京城建康,除掉政敵掌握大權後屯駐姑孰。郗鑑則從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軍事的職位上入朝轉任尚書令,道經姑孰時被王敦留住。二人交談時王敦說,樂廣這人空有虛名,論才幹的話不會超過滿奮。郗鑑反駁道,比較兩個人必須考慮品德,樂廣在愍懷太子被廢時的表現,那叫柔而有正,滿奮失了大節,怎能和樂廣相比。王敦說樂廣是不識時務,郗鑑則堅認樂廣是捨生取義,兩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王敦當時正打算再次起兵,乾脆奪了司馬家的位子。郗鑑則是朝廷為數不多可以倚仗的實力派,入朝任職正是王敦運作的結果,意圖消除來自背後的威脅。此番對話,王敦選擇樂滿二人在抓捕為太子送行諸人事件中的表現這一話題,自然是試探郗鑑的態度。

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王敦和郗鑑對樂廣的評價並不算錯,只不過都是根據自己的立場,強調某個方面並將其放大。王敦重視才幹,認為樂不如滿;郗鑑突出氣節,認為滿不如樂。郗鑑顯然知道王敦的用意,毫不含糊地借褒揚樂廣來表明自己堅決維護朝廷的態度。王敦知道郗鑑鐵了心會與自己為敵,一度將其拘禁起來,不過終究不敢加害,最後還是放虎歸山。

其實樂廣當時的舉動,也就是保持了最後的底線。只是為了對抗王敦咄咄逼人的氣勢,被郗鑑硬生生地拔高不少,算是不虞之譽。

反觀王衍,則是努力撇清與太子的關係,生怕連累自己。女兒本來嫁為太子妃,此時馬上上表請求離婚。太子和太子妃曾向王衍寫信求救,王衍得書藏起來不顧。相比樂廣,王衍的表現太敗人品,想洗都沒辦法,難怪被人看不起。

三、如履薄冰

樂廣在官場和名士圈子裡混,看上去很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這一點完全可以理解,樂廣沒有門第光環的加持,深知奮鬥結果來之不易,稍有不慎便會影響到名聲和地位。不像世家大族子弟,憑藉血統就能輕易獲得名位,並不需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論行為。

善於清談是樂廣賴以出人頭地的招牌形象,絕對不能受損。樂廣很懂得藏拙,自己不瞭解的領域,絕對不開口發表意見,確保不說錯減分。言辭簡約的風格,或許正是樂廣極力避免犯錯的策略。學術上再精通,總也有研究不透徹的地方,那麼把話語控制在最簡程度,既能體現自己的水平,又能避免發生紕漏,就不失為最佳選擇。

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成名後的樂廣,一定程度上能夠佔據玄談的主動權,寥寥數字顯得很是高深,對方領悟不透便只能自認功力不夠。而對衛玠這樣一個孩子,樂廣也同樣極簡話語對待,就有點過頭,有以大欺小之嫌。事後主動上門詳細輔導,不再惜字如金,恐怕也是考慮衛家的感受,畢竟衛瓘對自己有提攜抬舉的情義。這也正反映了樂廣的謹慎,圈內的風評對他實在太重要。

在名教與自然的對立中,樂廣明確站名教這邊,堅守傳統禮法。以放達出名的人物,有的是無意於官場,有的不怕沒有官做,可以毫無顧忌地特立獨行。樂廣有欲有求,又沒有強大的憑恃,自然不能同流,只能循規蹈矩。

當時王澄、胡毋輔之等人乾得很出格,甚至裸體聚會。樂廣對此不以為然,聽說後笑道:名教中自有快樂之處,何必採用這種方式?

清談領袖樂廣:與王衍齊名,卻因一件事而倖免於誤國罵名

儘管不認同這種荒誕不經的行為,樂廣終究不敢直接抨擊,表態的語氣也是相當溫和。平時更是注意,儘量避免冒犯這些有很大話語權的人物。

胡毋輔之曾與河南尹府內的人喝酒,使喚一名僕役倒酒,卻被對方毫不客氣地拒絕。胡毋輔之反而很欣賞此人不甩自己的簡傲氣度,馬上推薦給身為河南尹的樂廣。單憑氣度取才太過片面,當然並不靠譜,然而樂廣召見考察之後大為喜歡,當即起用為功曹。也許此人真是個人才,但感覺更大可能只是樂廣不敢駁了胡毋輔之的面子。

處處小心謹慎,難免就有點患得患失。八王之亂中,居朝的長沙王乂與在鄴城遙制朝政的成都王穎交惡,樂廣當時已是尚書令,因為嫁女給成都王穎,受到長沙王乂的懷疑,心裡十分不安。雖然用不會為了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而放棄身邊的五個兒子這個理由,向長沙王乂表示自己不會倒向成都王穎一方,但終歸還是覺得難逃嫌猜,最後竟然憂慮而死。

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寒門出身的人生存不易,出人頭地更不易。樂廣的顧慮多了點,不能做到像其他人那樣超然物外,也是可以理解的。

END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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