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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編者按

本文是孫皓暉先生理論著作《中國原生文明啟示錄》中的一篇文章,主要講述了大禹的身世以及他如何治水,帶領天下民眾成功走出洪水劫難。

本文共計41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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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孫皓暉

一場歷史偉業,在禹的有效領導下開始了。

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夏本紀》說:禹是黃帝的第五代玄孫,本名叫作文命。另有後世《諡法》雲:受禪成功,曰禹。綜合史料,禹的大體情況是:或姓公孫,或姓姬,或姓姒,名叫文命。禹,有可能是他的名字,也可能是他受禪後的帝號。這一歷史記憶的精準程度,大可不必追究,我們還是以今人熟悉的名號——大禹,來稱呼他。

透過種種不甚清晰的歷史記憶,我們從中可以看出的基本事實是:崇地的大禹族群,已經是當時社會的最大族群之一了,它直接分支於黃帝族群,在當時的“天下”是很有影響力的。唯其如此,在人口數量起決定作用的近古時代,鯀、禹兩代先後受命治水,才有堅實的根基。

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大禹的出生,《山海經》記載了一則神話:“帝令祝融殺鯀於羽山。鯀,復生禹。”

這個“復”是“腹”的同聲假借字。也就是說,禹是從父親鯀的肚子裡生出來的。這則神話更具體的說法是:鯀死後三年,屍體不腐爛,一日腹破,禹破腹而出,乘龍飛去。雖然,這只是一則神話傳說,但可以確定地說,大禹的出生一定是很不尋常的。大禹很可能是鯀的遺腹子。也就是說,鯀死之時,禹尚未出生。

如此一個禹,為什麼舜帝與大族首領們那麼信任他?僅僅基於是黃帝之後裔嗎?

文獻《夏本紀》這樣描述歷史對大禹的記憶:“禹為人,敏給克勤,其德不違,其仁可親,其言可信;聲為律,身為度,稱以出;亹亹穆穆,為綱為紀。”顯然,大禹作為族領,是一個極富魅力、極富創造性,又極富威嚴感與秩序感的人物。他智慧勤事,親近大眾,出言有信,德行不違規矩。如此族領,一定是深受民眾喜愛了。但是,更重要的方面在於,大禹是一個極具創造天賦的人。他說話的聲音,天然地符合音律;他的身形,就是天然的尺度;他的出行舉動,都是經過稱量權衡的。以身作則的原初意思是什麼,不正是禹的“身為度”嗎?從總的方面說,大禹是一個勤勉肅穆、堪為天下綱紀的首領。

如此近乎神聖的人格,僅僅是一種傳說中的溢美之詞嗎?

應當是可信的。因為,大禹有形成如此人格的精神根基。文獻《夏本紀》雲:“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薄衣食,致孝於鬼神。卑宮室,致費於溝淢……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這是說,大禹是在痛苦的磨鍊中成長起來的。治水失敗,是崇地族群的巨大劫難。族領父親因治水而身死,族群先人們則不知付出了多麼慘重的生命代價,這些,無疑會在年幼的禹的心靈上,刻下難以癒合的深深的傷口。任何一個人,無論是古人還是現代人,在這種族群大劫難的重壓之下,都可能或自甘毀滅,或奮發再造。無疑,大禹屬於後者。

應該說,無數血的代價,才終於鍛鑄出了一個超越經驗的天才的治水領袖。

大禹治水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且讓我們對其最重要的創造先作一個總體概覽。

治水新思維:大禹最為重要的革新與創造

今人都知道,

大禹治水是將壅川築堤之法,改成了疏匯入海之法。

在後世理念看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似乎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在當時,這種改變無異於石破天驚!因為,這是對前人經驗的徹底否定,一舉顛覆,是反其道而行之。在極其看重祖先成例的遠古時代,這是需要極大勇氣的。

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首先,提出這種新思維的基礎條件,是需要對天下水流規則有大量的觀察、有深刻的理解的。

此前的共工氏與鯀,為什麼要堵水?一定有著認識上的根源。他們一定認為:遍地流淌的大洪水是無序漫延的,人們無法引導它們的流向,只有水來土屯,才能防止災難的發生。在這種思維慣性下,要得出水流是有規則可循的、是可以疏匯入海的結論,該是一種多麼艱難的跨越。大禹,一定是一個極具發現天賦的超一流的近古科學觀察家。

其次,這一理念的付諸實施,工程量之大是修築堤防不可比擬的。

導水工程的可行性、可靠性,更是一片朦朧模糊,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參照。也就是說,在當時,疏導治水的前途究竟如何,是完全無法預知的。在這種不確定的情況下,能夠將這一方法堅定地在最高聯盟的決策會議上提出,禹的勇氣與明晰,不得不令我們感佩萬分!

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最後,即或經過了大量的觀察與探尋,大禹已經認定了水可入海這個結論,但是,要拿出來說服聯盟領袖,說服各大族群首領,說服也曾經信奉堵水之道的本族群元老們,也是極為艱難的。

如此情勢下,禹要面對的,實際上是要說服整個社會。後來的事實是,疏導治水的總方略,終於被聯盟最高權力認可了、被各族群認可了。那時領袖群的深刻理解力,不得不令我們再次感喟萬分!

大禹一定是一個極具說服力的領袖,也一定是一個意志力極其頑強的領袖。應該說,以舜帝為首的聯盟最高權力,擁有大禹、殷契、后稷、皋陶、伯益這樣一班深具英雄氣質的大才,實在是一個具有非凡決策能力的偉大群體。在我們的近古族群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他們具有深遠的智慧,具有強毅的精神,具有創新的思維,作出了最為偉大而正確的選擇。

近古水患遍及古代中國之南北,絕非區域性災難

關於大禹治水涉及的地域,以及近古水患大勢,歷史的記憶多有不同。

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綜合對種種史料的交錯考據,我們首先將

遠古水患的形勢

大體勾勒一番。

那時的中國,水源大量過剩,氣候普遍炎熱。即或今日之黃河中下游兩岸,也是接近於亞熱帶氣候的叢林茂密的深綠色山川。其時的淮水流域、長江流域、珠江流域,更是水鄉澤國,萬里荒莽,溼熱難耐。這一切,遠非今日之人所能想象。由於水流眾多,處處衝突交錯,且沒有穩定水道,於是,在交錯衝撞的大小水流之外,更形成了無數的汪洋湖泊。僅僅一個遠古云夢澤,便佔去了後世長江流域的三分之一強。加之當時氣候炎熱,雨量豐沛,人群防禦水患的能力非常原始,因此時常導致種種氾濫。洪水瀰漫之勢,幾乎是綿延不絕。

在這種歷史條件下,說當時的中國處在長久的水患之中,絕不為過。

戰國時期的孟子,對上古歷史有著精深的研究。他的說法是:“當堯之時,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禹疏九河,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顯然,孟子認定:大禹治水不僅僅是主治黃河流域,不僅僅是將黃河流域的眾多水流引匯入海,而且也疏導了江淮流域,將淮水、泗水等河流系統疏導進入長江水系。從此,中國才有了穩定的農業耕地,才有了大體穩定的農耕時代,人民才得以普遍存活。

當代的許多上古史專家也認定:大禹疏導治理江淮流域,是可信的歷史記憶。疏導黃河水系,是治洪;疏導江淮水系,解決長期的積水氾濫之患,本質上也是治洪。

大禹治水的最艱難處,是建立治水工程所需要的社會組織形式

以大禹的疏導之法治水,是偉大的先祖們絕地求生的膽魄,是真正的背水一戰。

依據《夏本紀》,大禹的治水路線是從冀州開始的,也就是從今日的華北平原地帶開始的。《尚書·禹貢》記載其過程雲:“導河積石,至於龍門……至於大伾……至於大陸……入於海。”關於大禹治水的出發地與進行路線,是兩個多有說法的歷史難題。當代史學家中,對此兩大問題最有研究的,是中國社科院考古所的徐旭生先生和西華師範大學(四川)的姚政先生。但凡有興趣者,可以去看這兩位先生的諸般考據。

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從文明史的意義上看,大禹治水的最艱難處,是對治水社會組織形式的建立。

天下治水,是一項規模龐大、歷時長久的工程,其中所需要的社會動員深度、各方協調方式、種種社會組織法度、實際施行能力等,即或在今天看來,依然不是輕而易舉所能夠實現的。那麼,大禹治水,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社會組織形式,來完成這一龐大工程的呢?

依據星散的史料,我們可以將大禹治水的組織情形,大體歸納呈現如下:

其一,大禹成功發動了

“天下”各大族群

參與治水。

其間最重要的是,大禹將殷契、后稷、伯益三個特大族群作為共同治水的主幹力量,實際上形成了

治水的軸心

。這一點,對動員“天下”其餘族群參與治水,起到了最為重要的帶動作用。必然的連帶結果是:這個具有戰略架構意義的四方軸心,一定形成了以大禹為最高領袖,以殷契、后稷、伯益為輔助的領導集團;在治水力量架構上,則形成了以禹族為核心力量,以其餘三大族群為主幹力量的某種社會組織形式,從而使治水以有序的方式進行。

其二,成功地解決了以

糧食問題

為核心的後勤輸送問題。

大規模治水,必然需要大量脫離農耕而專事工程的民眾隊伍。此中關鍵,是這些眾多的工程人員的食物能否長期保障?諸多工具的打造與輸送能否保障?

依據史料歸納,大禹對這些問題的解決辦法,主要有五條:一則,各族群力所能及地自帶衣食,這是最基礎的辦法;二則,互相調配物資,富族支援窮族;三則,派遣伯益族組織不直接參與治水的人,開發臨時耕地,就近種稻取食;四則,派遣精於農耕的后稷族開發治水民眾所需的特殊食物,主要是當時難得的蔬菜;五則,尋覓未被洪水淹沒的少數可耕地區,動員該地氏族向治水民眾提供糧食物資支援。這五種方法,最大限度地發掘了當時的社會自救力量與社會後援力量。

其三,號令嚴明,以接近於

軍事化的管理

方式,樹立起了非常有效的權威組織。

天下治水,參與民眾必然是一個數目龐大的群體。其時人口再少,參與者也至少數以百萬計。這裡的關鍵,是嚴明的組織,是可行的法度。這種組織與法度,完全可能已經接近於軍事化管理。甚至可以說,治水管理直接推動了最早的緊急狀態法律、最早的常備軍的產生。

可是,大禹治水的法度究竟有哪些,歷史已經模糊了。在《夏本紀》中,只有一句彈性極大的記載:“禹,左準繩,右規矩,載四時。”古典註釋家認為,這是說禹能夠聽從左右輔佐人員的建言。但是,我們有理由認定:這則史料的基本面說的是大禹治水時時事事有法度,且能夠不違反天時地利而施行的狀況。

大禹治水:近古社會走出了洪水劫難

其四,大禹以身作則,垂範民眾。

大禹的個人辛勞,公而忘私,在歷史的記憶中已經以動人的傳說,留下了普遍而深刻的痕跡。三過家門而不入,妻生子而不知,13年跋山涉水,兩大腿磨出了厚厚的老繭,等等。這些極其勞苦的行為,一定對當時的治水民眾起到了極大的精神激勵作用。再加上大禹的才幹、創造性思維、令行禁止的嚴明法度等,在當時極有可能使禹已經具有了超凡入聖的人格感召力。

沒有如上四方面的社會組織建立,大規模治水的成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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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牛棟

責編 | 秦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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