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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為什麼定都長安,東漢為什麼定都洛陽?

文/朱勳

歷代王朝定都何處,需要考慮統治基礎、戰略態勢等多重因素,兩漢的定都就是鮮明的對比,並且對日後很有啟發。總的來說,在南宋之前,定都關中較有利於秦制強化,定都關東則有利於秦制鬆動,這一點,大司馬在《宿命三國》中也曾詳論,可以將本文與相關章節對照閱讀。

《三國演義》寫到董卓遷都長安時,借李儒之口說出:“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後漢書》也記載了董卓的原話:“高祖都關中十有一世,光武宮洛陽,於今亦十世矣。”這形象描述了西漢定都長安,東漢定都洛陽的格局。

關中與秦制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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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稱帝以後,一度打算定都洛陽,其中有著歷史和現實方面的原因。

漢初人普遍認為,周朝的首都一直都是洛邑,

而司馬遷經過自己的研究,指出周武王營建洛邑之後,又返回豐鎬,後來周平王東遷才定都洛邑。目前的中學教科書也採用了這種說法,但近年來的考古發掘,越來越支援漢初人的觀點,即周朝實行多都邑制(三週五邑),洛邑地位最為重要,是周朝真正的首都。

婁敬看出了劉邦的小心思,明知故問:“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在得到劉邦肯定的回答後,他敏銳地指出漢取天下與周取天下大不同。

在這裡插一句嘴,古人的言論要辯證地看待。古人並不傻,能夠看出問題所在,只是缺少合適的概念和理論來表達,有些時候則是用文法掩蓋真實想法。所以在政治辯論中,往往訴諸於道德和天命,需要讀者透過現象看本質,理解其真正含義。

婁敬引經據典,說了一大堆周以德服人,漢以力服人的話。意思是人家周朝有祖宗十幾代人的積累,用宗法制分封制拱衛王室,所以定都洛邑,在德不在險,您行嗎?然後話頭一轉:

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入關而都,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這就回到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西漢的統一與後世王朝不同,是在千年未有的變局之時,關東諸侯聯合顛覆秦朝的結果。那些異姓諸侯王名義上是劉邦的臣子,其實不過是戰國秩序的餘聲。劉邦分封他們,不過是虛與委蛇,早晚是要兵戎相見的。

劉邦又問群臣的意見,群臣都是關東人,說周綿延八百,秦二世而亡,不如定都洛陽;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山,背大河面伊洛,足以固守。劉邦一時無法決斷。

還是張良一錘定音:

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劉敬說是也。

一向秉承實用主義的劉邦,毫不猶豫地定都關中,其實也是毫不猶豫地擁抱秦制。

當時,由秦制主導的自耕農社會剛剛興起,耕戰體系組織起來的關中地區,對鬆散的關東地區形成了巨大的優勢。

西漢從一開始就是掛羊頭賣狗肉,表面上奉周朝為正統,實際上繼承秦朝的遺產。之所以從漢武帝才開始折騰,只是因為漢初國力凋敝,沒有折騰的資本罷了。

西漢為什麼定都長安,東漢為什麼定都洛陽?

西漢長安城

另一個劉邦能順利遷都的原因,則是群臣在感情上雖眷戀故土,但在關東並沒有不可動搖的政治經濟利益。如果有的話,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劉邦。

王莽和劉玄的選擇

2

定都洛陽,並不是劉秀的創舉,王莽和劉玄也做過這方面的嘗試。

耕戰體系是以土地利益作為交換,獲取社會資源的一種方式。所以土地兼併原本就是這種體系釋放出來的惡魔,並最終反噬自身,皇帝們要是真反兼併,自身的統治基礎也就不存在了。土地兼併不可遏制,隨著時代的發展,朝廷和豪強的實力此消彼長,關東憑藉傳統的經濟文化優勢後來居上。

王莽也許是意識到這一點,才要託古改制,以周制代秦制。他下詔以洛陽為東都,為了順利實施計劃,他使出了拿手好戲——符命,聲稱得到了一塊玄龍石,上面寫著“定帝德、國雒陽”;天鳳元年起,派遣大司空王邑等,在舊洛陽城的基礎上,勘測風水,再次進行擴建。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駕臨洛陽,天下大亂已起,但洛陽作為軍事中心的作用仍然凸顯。大司徒王尋擁兵十萬坐鎮洛陽,防範山東的赤眉軍,進攻南陽的更始軍。

西漢為什麼定都長安,東漢為什麼定都洛陽?

新莽經營洛陽

昆陽之戰後,更始定國上公王匡攻克新莽太師王匡駐守的洛陽,隨後劉玄決定定都於此。原因其實與劉邦相似,一是長安損毀嚴重,二是其部下的綠林和南陽諸人都是關東人。但劉玄最終被迫遷都長安。

更始政權沒有戰略大後方,洛陽是四戰之地,而劉玄也沒能處理好與赤眉軍的關係,導致雙方決裂。面對兵力數倍於己的赤眉軍,劉玄自知無力招架,在丞相司直李松的建議下,準備遷都長安。群臣自然又是反對,這時長史鄭興站出來說:

陛下起自荊楚,權政未施,一朝建號,而山西雄桀爭誅王莽,開關郊迎者,何也?此天下同苦王氏虐政,而思高祖之舊德也。今久不撫之,臣恐百姓離心,盜賊復起矣。今議者欲先定赤眉而後入關,是不識其本而爭其末,恐國家之守轉在函谷,雖臥洛陽,庸得安枕乎?

鄭興的觀點並無新意,是效婁敬之故智,然而在急迫的生存問題面前,一切其它問題都要往後靠。劉玄下定決心遷往長安,由此產生了一系列問題。

此時天下形勢不比漢初,

綠林諸將無牽無掛,到了長安無非是換個地方做官。但南陽豪強有地有房有人脈,他們是不願意拋家舍業,跟著劉玄去長安的,這更加劇了兩者的離心離德。

更要緊的是,更始政權對關東控制薄弱,難以獲得豪族們的支援,既無力抵禦鋪天蓋地的赤眉軍,也無法壓制依靠河北崛起的劉秀。

劉秀定都水到渠成

3

劉秀和洛陽的第一次緣分,是劉玄定都洛陽之前,派劉秀以代理司隸校尉的身份先赴洛陽,整修宮室。劉秀設定官屬,釋出公文,一切恢復漢朝舊制。

劉玄移駕時,百姓們在洛陽城中夾道歡迎,這不僅是一場入城式,更是一場時裝釋出會。不拘小節的綠林好漢們,衣冠不整,甚至穿著女人的衣服招搖過市,這種農村非主流的風格,把大夥都看呆了,沒見過世面的甚至嚇得調頭就跑。

再看司隸校尉劉秀的部下,文玄武緋,整齊劃一,心裡舒服多了。懷舊的老人們不禁潸然淚下:“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雖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儀容儀表卻最能直觀地表現出人的精神狀態,誰優誰劣一目瞭然。劉秀在洛陽有一定的民意基礎。

而在劉秀平定河北,並將其作為戰略大後方以後,洛陽背靠河北,從四戰之地變成進可攻退可守的支點。具體來講,河內是劉秀的後勤基地。鄧禹舉薦寇恂時說:

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西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恂文武備足,有牧人御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

河內,即今天的河南省濟源、焦作一帶,與洛陽隔河相望,有轉運之便,就更沒有定都關中的道理。

建武元年七月,劉秀攜吳漢、王梁、萬修、賈復、劉植、堅鐔、馮異、朱祜、岑彭、祭遵、王霸的超強陣容,大軍渡河圍攻洛陽。堅鐔一度攻入城中,但洛陽守將朱鮪防守嚴密,劉秀派岑彭說降朱鮪,洛陽得以和平交接。而此時的長安城,經過連番動亂,早已化作一堆瓦礫。

這些還都是表面或次要的原因。比如劉邦的時代,咸陽燒了可以再建長安,只是一個附加條件而已。若劉秀因為軍事戰略的原因,不得不選擇洛陽,那麼天下平定以後,大可以再遷都長安嘛。什麼才是東漢定都洛陽的真正原因呢?《後漢書》語焉不詳,但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

線索在《文苑列傳》收錄的杜篤所寫《論都賦》中。杜篤的本意是勸劉秀定都長安,事實上起到了反作用。建武十八年,劉秀巡幸長安,修整宮室祭祀陵園。第二年,劉秀再次西巡,恢復函谷關都尉,觀察關中地理形勢。此舉隱隱然有遷都之意,

“是時山東翕然狐疑,意聖朝之西都,懼關門之反拒也。”

劉秀依靠關東豪族起家,如果遷都長安,似有壓制他們的意圖,只有定都洛陽,才能最大限度滿足他們政治經濟利益。巧合地是,我們開啟地圖,可以清楚地看到:

洛陽正好處於河北、潁川、南陽的結合部。這正好是三大功臣集團的發源地,定都於此,居中控制和協調各方勢力。

因此,東漢定都洛陽完全是水到渠成,幾乎沒有任何爭議。

西漢為什麼定都長安,東漢為什麼定都洛陽?

劉秀最終定都洛陽

西漢定都長安,東漢定都洛陽,不僅是兩座城市的選擇,更是兩種政治格局的選擇。即

西漢實行關中本位,東漢實行關東本位。

關東本位對東漢歷史有深遠影響,我們以後還會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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