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長沙老故事之保長偷香

聽以前工地上老頭兒偶爾講起他從他父親那輩兒聽來的一個發生在長沙跳馬鄉的古老懸案。

故事大約發生在民國初年,那時候天下初定,雖然少了軍閥割據,朝局卻晦暗不明,各地民風受到長期戰亂影響,傷風敗俗之事時有發生。那時期跳馬鄉被喚作善化縣、八都、關刀鋪驛。

說起這關刀鋪驛也並不是一個店鋪子的名字,而是因為舊時這裡屬於長沙通往各地的官道驛站。據說,三國時期關羽領軍攻打長沙,在這附近和黃忠大戰了幾百回合不分勝負,後來不知何緣故,這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化作青龍潛入附近的河流當中……因這樣的傳說而賦予了當地傳奇的稱謂,故此間被後人稱為關刀鋪驛。

這關刀鋪驛雖然在長沙諸鋪驛裡算不上靠近縣城,卻因為這邊不知從何時起興起了一門鍛鍊鋼刀鐵器的傳家手藝,好幾個朝代裡頭,當地人以鍛刀為生計,因此這邊一直都是商賈雲集,人來人往。

長沙老故事之保長偷香

時間到了民國初年,雖然這鋪驛商貿區不大,卻因為人流量大,光是剃頭店就有五六家之多。那時候天下還實行保甲制度,這鋪驛最大的官在前清年間原喚作驛丞,而今民國初年了這清朝的驛丞自然而然又變成了民國初年的保長了,是湯換藥不換。直到民國三年才取消都甲制度。

這保長姓柳名三。菸酒嫖賭樣樣都來,可他這兩年卻又新增了一項愛剃頭的喜好。

只因兩年前,關刀鋪驛來了個外鄉人,人稱癩駝六,這癩駝六早年間走南闖北,又持有一項剃頭絕技,傳聞他自三歲起因為長得怪,家裡人就領他學了剃頭手藝,那光是剃冬瓜毛就苦練了十來年,後來到了十三四歲又隨著他師傅走南闖北挑剃頭挑子走江湖。積累了不少錢,可是他人卻長得不怎麼樣。背駝不說,頭上正當中長了一片癩疤瘡。雖然手有餘錢,又走南闖北身懷絕技卻到了五十也沒討到老婆。可能是這老小子給眾生剃頭有功,上天可憐他讓他走了回桃花運。

長沙老故事之保長偷香

早年間因為各地鬧革命黨鬧得兇,(那阿Q就是這樣鬧沒的)有一家闊戶土財主被誣告成了革命黨給槍斃了,於是乎那闊戶土財主從窯子裡贖出來的窯姐三姨太就落了難,沿街乞討,差點餓死,好在遇上了這癩駝六收留她,這一來二去這兩人就好上了。因自打他兩夫妻來到這關刀鋪驛開起剃頭鋪子小買賣後,因這窯姐有幾分姿色,所以這保長柳三每回剃頭就再也不進別的店了,只往這癩駝六店裡跑,而且還得了個愛剃光頭的愛好。

這柳保長的頭有些難剃。“頭難剃”是對刁鑽奸滑之人的比喻。但保長的頭確實是難剃,和為人無關。保長是一個大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好了,頭頂坑坑窪窪的極為不平,有些坑還非常地小。而保長又新添了喜歡剃光頭的愛好,所以,他的頭就更難剃了,連一致公認在關刀鋪當地技術一流的癩駝六,也給他劃破過好幾次。

長沙老故事之保長偷香

這柳保長卻不在乎這些,慢慢地他那腦袋每天都要跑來剃一次。每次來,這癩駝六的老婆就會殷勤地泡上一杯茶,搖風擺柳地走到保長更前,親自把茶遞到保長的手裡。這女人喚作盈盈,長得瓜子臉,面板白如凝脂,眼睛也生得漂亮,看人一眼就電閃雷鳴的,弄得人直哆嗦。她身條兒極好,又會打扮,在這關刀鋪街上一走啊,就像長沙城裡來視察鄉下的闊太太,很是惹眼。

每次,柳保長來剃頭,如果這癩駝六忙著的時候,她就陪保長聊天。保長自從遇到她後脾氣大好,逢客人多時,不管是滿身邋遢的或者一口惡臭的,這保長總讓別人先剃,從前那個見人就打逢人便罵的保長一改往常,這會兒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就是:“你們先來,我不急,不急。”說話間這眼睛瞪得老大,一直在這盈盈這裡亂轉。搞得好多人都感到保長和藹可親,變成好保長了。

保長看盈盈的目光也非常柔和,兩隻眼睛大瞪如牛,好像巴不得跑出來才過癮一樣。有時候,盈盈給他遞茶,他還會連茶杯帶那隻玉手一塊兒接過來,雙手握著,良久才鬆開。這盈盈也並不急於掙脫,也半低著頭痴痴地,用餘光含情脈脈地偷瞄保長,笑得是極為嫵媚,也不知道真假。而這癩駝六卻對此視而不見,全神貫注地剃著客人的頭……

長沙老故事之保長偷香

有一天,柳保長的跟班來到了剃頭店,對癩駝六說:“癩駝六,你狗目的交了好運了。你曉得唄,保長請你去鄉公所,以後我們這些弟兄們的頭就歸你剃了,而且還可以每個月來一回呢”。

癩駝六一聽,咧開一張滿是黃牙的大嘴笑了。只見他收拾了他的那套剃頭挑子老把式,就跟著來人往鄉公所走去。

這癩駝六隋來到鄉公所,這柳保長卻沒在,下面扛槍的說保長去石燕鋪公幹去了。癩駝六,也沒多想,正想幹活時,發現自己那剃頭的刮刀布沒有帶,找了整個挑子也沒找到。沒了這傢伙,就好比炒菜沒放油鹽,吃飯不那碗筷,搞不好還給人家刮個臉出血,壞了名聲可不好。於是乎就藉故去大號,想著鄉公所離家不遠,取了來也不耽誤活。

癩駝六走得快,不消幾分鐘就到了家門口了。可這家裡開著剃頭店,傢伙都拿出去放剃頭挑子上了,家裡就裡外兩間房,也沒啥值錢的東西,可這大白天的剃頭店的門緊閉著,真是蹊蹺。癩駝六推了推,沒推動,門在裡面栓著呢。癩駝六以為自己堂客在裡面睡覺,就喊,盈盈啊開門哪!開門啊!盈盈……

裡頭卻無人應聲,癩駝六心了著急,怕誤了鄉公所的事,就一用力,把門擠開了一條大縫,然後找來準備好的竹竿子伸進去往上一撥弄,將栓門的栓子挪撥上去了,門也就開了。

門一開,癩駝六就看到了保長和盈盈在裡頭衣冠不整,他大喊了一聲:“你們……”這保長不緊不慢地繫上腰帶,又理了理那配槍,又整理他的衣服,好像根本沒看見癩駝六一樣。

這癩駝六看了看那槍,這會好不容易直起的背又慢慢地駝了下去,兩隻眼睛裡的火也漸漸地熄滅了。柳保長臨走的時候,也很親熱地微微一笑拍了拍癩駝六的駝背。

出這事兒後的第二天上午,保長照例又來剃頭了。只是,這次他帶了兩個兵,都肩著槍,站在剃頭店的門兩側。這次這盈盈沒有給保長沏茶。癩駝六還是一如既往地給保長先洗頭,然後敷上熱毛巾,然後再極小心地將他的頭剃得光光的,臉也颳得乾乾淨淨。保長非常滿意,臨走又拍了拍癩駝六的駝背。

慢慢地又過了一個月時間,這一來二去,這保長天天來也沒見癩駝六著急上火啥的,也就打消了警惕,之後再來,保長就一個人來了,一切又都恢復了常態。還是該來的天天來,該端茶聊天的繼續,該剃頭的剃頭。只是,每隔半個月,保長就會把隋駝子請到鄉公所,給他的下屬們剃頭。每次清早去,都是忙到當天下午,鄉公所的人才讓癩駝六回來。

慢慢地柳保長和癩駝六老婆的事,成了關刀鋪公開的秘密。但癩駝六似乎對這件事並不在意,保長每次來,他都加著小心伺候。

慢慢地關刀鋪上常年來進貨的各大好二櫃也都知道這檔子事情了大家都嘲笑:“這癩駝六可真是窩囊呀,戴著頂綠帽子還這麼孝敬柳保長!”而這癩駝六也不在意,人們笑過了,說過了,他聽聽也就罷了。照樣生活如常。

大概又過了一兩年,保長忽然在一個晚上死在了鄉公所辦公室裡。保長的屍體全身發黑,顯然是中毒死的。一時間驚動了長沙府,府裡上派了巡警警長來調查此案,他們先了解到保長晚飯是在“撈刀河大酒樓”酒館吃的飯,就先把酒館的人全部抓了起來。但後來有人證明,保長晚上是和五六個人一起吃的飯,別人都沒事,說明不是酒菜的問題。於是,警察就把晚上和保長一塊兒吃飯的人全抓了起來。一番拷問,既無證據,也沒人承認,後來這件案子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可沒人注意的是,保長死的當天晚上,癩駝六那把用了多年、他一直視若寶貝的師傳剃刀不見了,他手上使的,是一把新打的剃刀。

長沙老故事之保長偷香

只有癩駝六的女人盈盈知道,那把老剃刀,在保長死的那天下午、最後一次給保長剃頭時,劃破了他頭頂上的一點兒皮,出了幾滴血。但保長並沒有因此而發火,他溫和地和往常一樣笑笑說,沒事沒事。臨走,還眯著眼和藹般又或是諷刺般地拍了拍癩駝六的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