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她是志願軍唯一的女作戰參謀

1954年4月,我所在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第12軍35師由朝鮮戰場班師回國後,進駐江西上饒。

這一年,我考取了總參瀋陽通訊學校。那天,我在浙江金華去軍部取介紹信時,在大街上看到一位女軍人正在商店櫃檯前買東西,好似有些面熟。我沉思一下,很快想起來了,便走過去問道:“哎,你不是鄧參謀嗎?”她打量著我:“你是……”“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我是35師無線連的,我叫王朝庭。”“你們不是駐在江西上饒嗎?”我告訴了她此次來金華的緣由。聽說我考上了軍校,她顯得又驚又喜:“那就巧了,我也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啊,大學,那可要祝賀你呀!”“但不能和你比呀,從此以後,我就可能要脫下軍裝當老百姓了。”她感嘆著說。“咳,我才不能和你比呢,今後你就是建設國家的科學家、工程師,是棟樑之才!”

我初次見到鄧帆,是一年前的春天在朝鮮戰場。當時,美國好戰總統艾森豪威爾一上臺,就準備在朝鮮蜂腰部——從西海岸的新安州到東海岸的元山港一線,發動“兩棲登陸”卡我們的脖子,妄圖一舉吃掉我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為此,12軍被緊急調防,來到東海岸的朝鮮第二大城市——元山港駐防,準備反擊美軍的“兩棲登陸”。據悉,由於這次美軍準備使用原子彈,因此除了構築堅固坑道工事外,還要挖防原子彈的“散兵坑”。所謂“散兵坑”,顧名思義就是在地面上挖掘一隻只圓坑,原子彈襲擊時,戰士可跳進坑裡,坑口撐一塊白布,以避原子彈爆炸時產生強烈的光輻射。

我們105團駐在元山港西北的永興縣境內。一天,我們機關人員正在挖防原子彈的散兵坑,團首長陪著軍首長下來檢查戰備。大家議論說:“哎,那不是副軍長、咱們原來的老師長李德生(回國後曾擔任軍長、總政治部主任、大軍區司令員、中央軍委副主席、中共中央副主席等職)嗎?”其中還有一位女同志,格外引人注目。首長們一邊交談著一邊逐個檢查散兵坑。當來到我們挖坑的地方時,首長們還沒發話,那女同志卻比劃著先說了:“你們這坑,一定要挖成坑口直徑1。2米,深2米。坑口直徑不能太寬,寬了反光布覆蓋不了,光輻射還會射進來。”“對,大家一定要按鄧參謀講的要求挖,我們只有很好地儲存自己,才能更多地消滅敵人。”副軍長強調說。

檢查組一走,大家就議論開了:她是參謀?還從沒聽說過女參謀。在人們的印象中,部隊裡的女兵,主要是醫護人員,其次是少量高階機關的電臺報務員等電訊兵。

原來,那女參謀姓鄧,單名帆,年僅21歲,曾是12軍軍政大學參謀處的參謀,入朝後,因她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偵察道路橋樑的任務,1952年10月,便被調到軍司令部作戰處,成了志願軍中唯一的一位女作戰參謀。

在上甘嶺戰役中,鄧帆深入部隊坑道,深感條件太艱苦。戰士們不忍心讓犧牲戰友的遺體裸露在外,冒著危險,拖進坑道,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戰友的遺體上。敵機每天投到上甘嶺的炸彈有30多萬發。坑道被敵機炸得愈來愈短、容積越來越小;水源斷絕,戰士們只有舔吮坑道壁上滲出的一滴滴水珠,甚至以小便解渴。人們大小便後,也只好撕下一片衣布蓋上。坑道里的空氣太渾濁了,為了讓坑道深處的戰友吸到一點氧氣,靠近洞口的戰友,經常要按統一的口令低一下頭,讓空氣從頭頂的間隙流進去,給在深處的戰友吸上一口新鮮空氣……由於條件太艱苦,一些戰士在坑道里得了終身疾病,有的甚至死亡。鄧帆總結這些情況時,在任何困難面前從不低頭的她,禁不住淚流滿面。於是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想法改進坑道,最大限度地減少指戰員的死亡。

代軍長肖永銀在給團以上幹部部署任務時說:“現在我們的中心任務是反登陸作戰前的準備,而戰前準備的關鍵是築城,築城的核心是要搶時間推進坑道進度,提高築城的質量,這樣,就能有力地保證反登陸的勝利。”

鄧帆總結了上甘嶺坑道的經驗,在這次反登陸的坑道構築中,為了使坑道更加完善適應於實戰,她還特地採訪了四川籍“穿山英雄”肖國強,他是第一個把“貓兒洞”打通連成坑道網的人。在前沿坑道,戰士們發明了“馬蹄形”“一字形”“三叉形”等坑道;為了節省彈藥,還發明瞭“圓形”“梅花形”“三角形”等爆破法。這樣,挖坑道的進度就可大大加快了。按理講,戰壕和坑道最好是構築在山巒的最高線上,居高臨下,便於觀察和發揚火力。但根據上甘嶺的經驗,敵人是利用空中優勢傾瀉鋼鐵的,往往經過反覆轟炸,把山頭削平幾米,造成我方很大傷亡。鄧帆便和戰友們研究,確定把坑道構築在離山頂15米左右處,這樣既可以抵禦敵人猛烈炮火的摧毀,又便於觀察和發揚火力。為了便於陣地上部隊機動,她要求坑道築成高1。8米,寬1。2米,讓兩個全副武裝的戰士都能相對運動從而提高作戰的機動性。另外,在每條主幹道旁還合理構築蓄水池、彈藥庫、包紮室。停戰後,鄧帆根據實踐撰寫的《東海岸反登陸築城總結》,受到軍首長的讚賞。

戰友情,是任何親情無法比擬的。為了安全,鄧帆常常與男戰友們同炕而眠。有一次,鄧帆按科長王劍清的安排,畫好行軍路線圖後,就和科長等幾位男戰友提前出發,去為部隊檢視路線、營地、水源、民情等情況。可到晚上就尷尬了,臨睡前科長說:“咱們給鄧帆另找一間房子吧。”科長話音未落,立即就遭到劉澤木、何荷和張培德等全體男戰友的反對,大家說:“為了安全,鄧帆必須和我們睡在一個冷炕上,而且還要睡在我們的中間,由我們保護她最安全。”就這樣,無論是在前沿坑道,還是在行軍途中,鄧帆都在男戰友們的“保護”下,安然無恙地渡過一切險境和難關。

1953年夏,停戰前的一天,經過喬巖山一仗,我志願軍一天推進100多華里。7月27日,美國侵朝最高司令官克拉克上將,才不得不在停戰協定上簽字。聽到這一訊息,鄧帆和作戰處的戰友們高興地扯下防空窗簾,又唱又跳,9個人圍坐在一起,為慶祝勝利,整整喝了10瓶酒,大家情不自禁地笑著、唱著、喝著,紛紛憧憬著未來……

真沒想到,我竟然在回國後又遇見了這位巾幗英雄。後來,聽說鄧帆就讀經濟系,在學習中她仍以戰場上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刻苦鑽研,每門成績都是優秀。艱苦的朝鮮戰場,不但磨練了她的意志,更鍛鍊了她強健的體魄,她以超人的毅力,邊學習、邊進行體育訓練。1955年,鄧帆獲得中國人民大學校運動會跳遠和100米短跑第一名;1956年,在一次運動會上,她與隊友打破了女子4×200米接力跑全國紀錄。鄧帆是中國人民大學品學兼優的三好生,革命老前輩吳玉章校長曾多次給她頒過獎。以後她的工作雖不斷變化,時而在邊疆,時而從事科研教學管理,但無論在哪個崗位上,她都做出了優異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