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如果我們的年輕人不知道俄羅斯在哪,拿了世界盃也沒意義"

當地時間11月19日,烏拉圭足協官方宣佈,解僱74歲的烏拉圭國家隊主教練奧斯卡·塔瓦雷斯。在正在進行的世預賽南美區比賽中,烏拉圭目前進取得了4勝4平6負的戰績,之前他們因一波四連敗排名下滑到第7位。11月16日的第14比賽日中,烏拉圭客場0比3完敗玻利維亞,這場失利成為了塔瓦雷斯下課的直接原因。

"如果我們的年輕人不知道俄羅斯在哪,拿了世界盃也沒意義"

不過,做出解僱塔瓦雷斯的決定對烏拉圭足協而言是相當困難的。不同於其他球隊解僱主教練時的假惺惺或是果決,烏拉圭足協在宣告中寫道:“我們必須要強調的是,我們從未忽視塔瓦雷斯在過去十五年取得的輝煌成就,並對此表示認可和尊敬,這些成就幫助烏拉圭再次躋身於世界足球強國的行列。”

“對塔瓦雷斯在執教期間表現出的專業精神和奉獻精神,以及這段富有成效的時期,我們表示敬意和讚賞。塔瓦雷斯為烏拉圭國家隊留下了一份寶貴的財產。解僱塔瓦雷斯和他的團隊,對我們而言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也是一個基於未來而做出的決定,為了我們雙方在未來都渴望取得的成果。”

塔瓦雷斯的下課如同南美足壇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烏拉圭的年輕球迷為塔瓦雷斯的下課歡呼雀躍,他們認為新的主教練將帶領烏拉圭走上一條全新的道路;而盧加諾、阿布魯等塔瓦雷斯的愛將則為恩師的下課感到惋惜;巴西足壇為塔瓦雷斯獻上了滿滿的祝福和敬意,巴西媒體在報道中普遍加入了這樣一句話:“一個時代結束了(Fim de uma 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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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猛男,是個老師

2005年11月16日,烏拉圭在與澳大利亞的世界盃附加賽第二回合比賽中,與澳大利亞戰成總比分1比1平。在點球大戰中烏拉圭2比4不敵澳大利亞,無緣德國世界盃。

第二回合的比賽是在悉尼進行的,當烏拉圭國歌響起的時候,澳大利亞球迷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噓聲,輸掉比賽加上受到如此奇恥大辱讓烏拉圭球迷憤怒到了極點。烏拉圭足協在當時幾乎每天都能收到海量的球迷來信,上面寫滿了髒話,時任烏拉圭主教練費林也被迫引咎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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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迷們對烏拉圭足球的不滿原本就一直存在。雖然曾經在1930年和1950年兩次奪得世界盃冠軍,但1954年之後,烏拉圭足球的發展就陷入停滯的狀態。1990年之後,他們相繼錯過了美國和法國世界盃,在2002年韓日世界盃上也止步於小組賽。無緣德國世界盃,讓烏拉圭球迷一直以來的不滿終於爆發。

在當時,烏拉圭足球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發展體系、管理混亂,許多有天賦的青年球員被過早地被俱樂部拿來變現,同時烏拉圭國家隊的戰術思想和打法也始終沒有固定下來。加上烏拉圭足協的行政效率低下,整活兒水平堪比今天的阿根廷足協,因此烏拉圭足球水平一直在原地踏步。

烏拉圭隊當時最為仰仗的球員是效力於國際米蘭的“中國男孩”雷科巴,全隊發揮純靠抱大腿。這種單核建隊的思路一直從1997年持續到2006年,以至於在當時有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現象:無論是哪位主教練,當他們不是國家隊主帥的時候,就會抨擊國家隊主帥過度使用雷科巴,然而當他們成為國家隊主帥的時候,他們也會過度使用雷科巴。也因此,在雷科巴退役的時候,烏拉圭媒體心情複雜的說:“我們真的很難想像沒有雷科巴的日子裡我們該如何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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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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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無緣德國世界盃讓烏拉圭足球迎來了至暗時刻,雷科巴已經步入遲暮之年,沒有哪個烏拉圭教練願意來趟這趟渾水。這個時候,已經59歲的塔瓦雷斯找到了烏拉圭足協,主動申請出任烏拉圭國家隊主帥。

其實早在1988年,塔瓦雷斯就曾執教過烏拉圭國家隊,當時他帶領烏拉圭拿到了美洲盃亞軍,並率隊參加了1990年義大利世界盃(當時他帶隊擊敗韓國,這是烏拉圭字1970年以來第一次在世界盃贏球)。不過自2002年以後,他就沒有擔任過任何球隊的主教練了,一直在家潛心研究足球。

塔瓦雷斯的球員生涯算不上成功,他一直在一些中游球隊效力。除了球員的身份,他還是個小學老師,這也是他“老師(El Maestro)”綽號的由來。在面試的時候,塔瓦雷斯向烏拉圭足協提交了一份名為《各級國家隊制度和球員培養計劃(Proceso de Institucionalización de Selecciones y la Formación de susFutbolistas)》的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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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瓦雷斯當年在學校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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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瓦雷斯說:“我們不能等待下一個人才,我們要大規模培養人才。我們要建立一種適當的工作機制,讓所有的球員看到我們對他們投入的努力和資源,讓他們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信心,而不是等待一個天才出現。”

塔瓦雷斯還提出,各級別國家隊都應當樹立統一的戰術思想和技戰術體系,這樣的話能保證各年齡段的球員可以延續自己的打法,適應烏拉圭足球發展的需要。他的主張和想法得到了烏拉圭足協的認可,2006年3月7日,塔瓦雷斯第二次出任烏拉圭隊主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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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拉圭足球之父

塔瓦雷斯是一個左翼主義者,他的偶像是切·格瓦拉。他家中的牆上還掛著切·格瓦拉的名言:“堅強起來才不會失去溫柔”。

2002年從博卡青年下課之後,塔瓦雷斯雖然一直在家,但卻並沒有閒著。在4年間,塔瓦雷斯經常去烏拉圭的各支俱樂部實地瞭解情況。塔瓦雷斯對各支球隊的青訓狀況尤為看重,2003年,在探訪完一傢俱樂部的時候這樣說道:“烏拉圭不是巴西,不是阿根廷,我們的人口基數沒有那麼大,但我們的競爭對手卻是他們。正因為如此,我們不能浪費任何資源。在用人的問題上,科學地培養人才遠比等待天才自己出現更為重要。必須要有細緻和長遠的規劃,我們等不起,不能把這種事情留到以後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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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與塔瓦雷斯在同一所小學共事的同事曾回憶,塔瓦雷斯在教育工作中嚴謹,辦事遵循客觀規律。在發展烏拉圭足球運動的過程中,塔瓦雷斯同樣如此。在成為烏拉圭國家隊主教練之後,烏拉圭各級別國字號的球隊的掌控權實質上都落到了塔瓦雷斯的手裡,他對球員的觀察從不停留在看錄影帶,而是不辭辛勞地跑到的訓練場去觀看他們的表現,看他們的成長。每個星期,塔瓦雷斯都要花費多半的時間和球員們在一起。

除此之外,塔瓦雷斯還是性格堅毅的人,這一點在他早期的球員生涯中就可見一斑,他不是球隊中防守能力最強的球員,但卻是隊中最能跑的球員。2016年的時候,塔瓦雷斯患上了格林-巴利綜合徵,身體活動能力大幅度下降。但他還是會忍著疼痛去指導球員們訓練,無論是拄著拐還是坐輪椅。塔瓦雷斯對烏拉圭國家隊的隊員們說:“不能衝刺跑的時候就慢下來,不能慢跑就在球場上走著,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要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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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次訓練結束後,塔瓦雷斯都會讓球員們聚集到一起,總結自己和隊友出現的問題。塔瓦雷斯不認為這樣做會破壞球隊團結,他對球員們說:“反省會讓你們知道你與你心目中理想的自己的差距,而隊友指出你的問題,會讓你知道隊友覺得你哪裡做得不夠。”

塔瓦雷斯講這種方法稱為“自省-批評-進步”。按照他的說法,他關於烏拉圭足球改革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在這種自省中得出的。直到今天,烏拉圭球員仍保持著這種傳統。在中國,我們稱這種方法為“批評和自我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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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蘇亞雷斯、卡瓦尼、穆斯萊拉、戈丁和弗蘭等人來說,塔瓦雷斯就像是他們的父親一樣。是塔瓦雷斯讓他們成為了受烏拉圭國民喜愛的傳奇偶像,蘇亞雷斯回憶說:“我們當中的很多人從15歲開始就和塔瓦雷斯打交道了。當時他給我們上的第一課是,要知道自己身上的這件球衣代表著什麼。我在認識塔瓦雷斯之前只見過他一面,第二次見到他時,我主動打招呼說‘你好教練’,他迴應我說‘你好,路易斯’。這讓我很驚訝,因為當時我只是個小球員,而且那裡有那麼多的年輕球員,塔瓦雷斯對我說:‘不要這麼驚訝,我自己挑選的球員我怎麼會不認識,這裡的所有人我都能叫的出名字。’”

塔瓦雷斯在培養這些球員的過程中既當教練,又當老師。卡瓦尼說:“塔瓦雷斯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們,要做一個正直、有責任心的人。他監督我們改掉自己的壞習慣,並告訴我們要好好對待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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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那時蘇亞雷斯還在烏拉圭國青隊,在一場比賽結束後,蘇亞雷斯氣鼓鼓的把球衣往地上一摔,無視喊他名字的球迷徑直走回了更衣室。目睹了蘇亞雷斯所作所為的塔瓦雷斯一聲不吭,時候冷靜下來的蘇亞雷斯急忙給塔瓦雷斯打電話,但塔瓦雷斯干脆不理會,也不通知蘇亞雷斯來找自己。感到心慌的蘇亞雷斯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幾乎天天給塔瓦雷斯打電話,但塔瓦雷斯一通也沒有接,直到一個星期後,塔瓦雷斯才主動給蘇亞雷斯打電話,塔瓦雷斯用平靜的語氣說:“下次我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了。”

面對公眾媒體時,塔瓦雷斯很懂得保護球員,他從不讓年輕的球員直面媒體的批評,而在國家隊,他也竭力為他的球員抵擋住輿論的攻勢。塔瓦雷斯不止一遍的對隊員們說:“我希望在更衣室內只有一種聲音,一眾象徵著團結的聲音。無論媒體如何評價你們中的個體,請不要忘了,他這麼做是為了這個集體好。”因此,在塔瓦雷斯的治下,烏拉圭幾乎從未發生過內訌的情況。

塔瓦雷斯曾說過:“如果有11名球員走進了我的更衣室,那我希望就有11名球員從裡面走出來”。2010年的南非世界盃上,蘇亞雷斯在與迦納的四分之一決賽中用手擋出了迦納的必進球,因而吃到紅牌被罰下。但隨後迦納的吉安踢飛了這粒點球,最終烏拉圭晉級半決賽。弗蘭曾回憶,在那場比賽的賽後,塔瓦雷斯在發表講話的時候,蘇亞雷斯一直捂著臉,塔瓦雷斯停下講話,對蘇亞雷斯說:“即便你吃到了紅牌,不能參加下一場比賽,我也希望你聽我講完,因為你還是我們這個團隊的一員。”

2018年的世界盃四分之一決賽中,烏拉圭不敵法國被淘汰出局。在賽後,烏拉圭門將穆斯萊拉受到了外界的批評。塔瓦雷斯說:“我不會把責任推給某一個球員,所有的責任都是我的責任。”而當他回到國內,烏拉圭記者繼續不依不饒的時候,塔瓦雷斯終於發火了:“你沒有和他們在一起一天,你甚至不瞭解他們,你有什麼資格評價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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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這種師徒之間的深厚情誼,當塔瓦雷斯受到質疑的時候,所有的烏拉圭隊員都會站出來捍衛塔瓦雷斯的地位。在負於玻利維亞之後,蘇亞雷斯說:“所有人都忘了當初是誰帶領烏拉圭足球走上正軌的。烏拉圭人沒有記憶,這真是太令人寒心了。”

只不過蘇亞雷斯的表態沒能抱住塔瓦雷斯的帥位,幾天後,他們還是迎來了塔瓦雷斯下課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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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國民的老師

在塔瓦雷斯的治下,烏拉圭連續殺進2010南非世界盃(這是自1990年塔瓦雷斯第一次帶隊後烏拉圭又一次在世界盃中贏球)、2014巴西世界盃和2018俄羅斯世界盃。他帶領烏拉圭在2010年的南非世界盃上獲得殿軍。在回國後,時任烏拉圭總統穆希卡曾對他說:“我很羨慕你,因為人們心目中的總統應該是你而不是我。”而塔瓦雷斯幽默地回答到:“如果你能讓烏拉圭再度成為世界冠軍,那麼國家隊主教練的工作我可以讓給你。”

2011年的美洲盃上,塔瓦雷斯帶領烏拉圭奪得冠軍。塔瓦雷斯在烏拉圭人心目中的地位達到了最高。2012年,塔瓦雷斯因其為烏拉圭足球發展做出的突出貢獻,被國際足聯授予國際足聯榮譽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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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以前,沒有人會相信烏拉圭能夠重新回到世界足球頂尖行列當中來,是塔瓦雷斯幫助烏拉圭人找回了他們早已被世人遺忘了的身份。塔瓦雷斯帶領烏拉圭隊進行了228場比賽,是世界上帶領一支國家隊比賽場次數最多的人,在無數球迷的心中,塔瓦雷斯就是烏拉圭的象徵。

也正因為如此,在他不再擔任烏拉圭國家隊主教練之後,烏拉圭的隊員們如同進行作文比賽一般,紛紛在推特上表達對塔瓦雷斯的不捨。比如弗蘭說他會名垂青史,戈丁感謝他讓自己的國腳夢成為現實,蘇亞雷斯說會永遠感激他……也有人對塔瓦雷斯的下課深感不滿,一名烏拉圭媒體人說:“足協的一些年輕人厭倦了塔瓦雷斯,他們根本不知道失去了塔瓦雷斯對烏拉圭意味著什麼。”

塔瓦雷斯不僅改變了球員們的行為和習慣,也改變了球員們的思想。塔瓦雷斯鼓勵球員們多讀書,瞭解政治。

2018年的俄羅斯世界盃上,出於對烏拉圭國內教育水平的擔憂,塔瓦雷斯給全體國民寫了一封公開信,信中寫道:“親愛的同胞們,我們正處於決定我們國家年輕人命運和未來的決定性時刻。它十分重要,我們需要每一個烏拉圭人的支援。如果我們不能取得理想的成果,就如同我們在世界盃上要踢的比賽一樣,我們需要再等很多年才能實現我們的願望。”

“現在是呼籲政府將GDP的6%用於公共教育的時候了。作為一名教師,我深知每一位教師同行在課堂上所做的努力。如同我們在球場上一樣,他們的處境也很艱難。還有我們的學生們,他們在學校營養不良,缺少教材。學校過於擁擠,人們接受教育的權利得不到保證。最重要的是,我看不到學生們對建設更加美好社會的渴望和對這個目標的認可。”

"如果我們的年輕人不知道俄羅斯在哪,拿了世界盃也沒意義"

“所以,我需要你們關注和支援的比賽,是老師和學生對政府財政分配進行問責的這場比賽。”

“如果我們的年輕人不知道俄羅斯在哪裡,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法國球員出生在非洲,或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父母來自非洲的話,那麼就算拿了世界盃冠軍,也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