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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 | 解讀生命:追問“活著的”和“人類的”兩者之間的關係

讀書 | 解讀生命:追問“活著的”和“人類的”兩者之間的關係

《生命使用手冊》

[法]迪傑·法桑 著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本書是人類學家、哲學家迪傑·法桑教授在法蘭克福關於生命倫理的系列演講集。在社會不平等現象日益嚴重的當下,迪傑·法桑教授論述了人類生命價值的問題,對生命倫理進行了綜述和反思。本書透過在三大洲進行的研究,並與維特根斯坦、本雅明和福柯進行批判性對話,以敏銳的哲學洞察力、生動的人類學細節為基礎,以物質和經驗、生命和生活的雙重表現形式來思考生命,揭示了我們對待人的生命所涉及的道德過程,從而調和了自然主義和人文主義的方法。

>>內文選讀:

當我們在討論生命時,我們在討論什麼?

但是,當我們談論生命時,我們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因為這種種不確定性,我們需要首先考慮這個詞語本身的意思。

“生命,一個不能再熟悉的詞彙。如果追問它到底什麼意思,可能會讓人覺得這是種挑釁”,約翰·洛克寫道。他話鋒一轉,“然而,如果我們問:一顆植物的種子有生命嗎?一枚卵子形成的、還未發育的胚胎有生命嗎?一位暈厥過去、失去感覺一動也不動的男子還活著嗎?可見,並沒有一個清晰、穩定而明確的意思附著在生命這個如此常用的詞語上”。對洛克而言,首要的問題是去確定生命的邊界:從種子或卵子中的源起曖昧不明,圍繞這一議題今天仍存在著關於自主終止妊娠的辯論;在無聲無息中失去意識的死亡亦難以界定,例如後世關於腦死亡認定的爭議。然而,我們可以從另外一個層面去理解試圖對生命加以定義所帶來的問題,即這個詞語本身的多義性。它同時代表了以下意思:一切有機體所共有的一種特質;一系列生物現象;從生到死的時間區段,以及在此期間發生的所有事件?還有它作為同義詞和隱喻所生髮出來的各種用法,例如偉人的“生平”或是事物的“生涯”等。在所有這些用法中,我們所說的都是同樣的生命嗎?一個人的生命與組成他/她身體所有細胞的生命之總和,是同一尺度上的事實嗎?在所有這些用法中,我們所說的都是同樣的生命嗎?一個人的生命與組成他/她身體所有細胞的生命之總和,是同一尺度上的事實嗎?

當然,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語言不會糾纏在這些複雜的情形中。雖然它的用法紛繁多面,例如“生命科學”(life sciences)、“預期壽命”(life expectancy)、“鄉村生活”(life in the country)或者“觀念的生命”(life of ideas),大家卻都能明白彼此在說些什麼。而哲學家們則不是這樣,他們似乎無法去嘗試考慮生物學家視野中的“生命”究竟如何與小說家筆下的“生涯”相互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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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康吉萊姆(Georges Canguilhem)對這個問題闡述得很清晰:“即使是今天,也許我們仍然無法超越這個最初的想法:任何能夠在出生與死亡之間的歷史跨度中被描述的、經驗層面上的零散資訊,就可以說是活著的,並且構成生物學知識的物件。”這個看似足夠簡單的定義,實際上將若干異質的元素拼合在一起,產生語義學的張力。知識與經驗、生物學與歷史:或許這就是生命內部最重要的二重性。這個看似足夠簡單的定義,實際上將若干異質的元素拼合在一起,產生語義學的張力。知識與經驗、生物學與歷史:或許這就是生命內部最重要的二重性。漢娜·阿倫特也在《人的境況》中指出:“就人受生物生命的驅動而言,它與其他生物同樣永遠遵循著自然的迴圈運動;但由於人的生命又被一個開端和終結所限制,即被兩個終極事件——在世界上的出現和從世界上的消失——所限制,從而它又遵循著一種嚴格的線形運動。人特有的生活的主要特徵是,不僅它的出現和消失、生和死構成了世界性事件,而且他一生當中也充滿了各種事件,這些事件最終可以講述為故事,或寫成自傳。”自然的往復迴圈與世事變遷,生物性的生命與傳記生平中的生命:這兩條線索所建構的人生,總是同時在物質維度上被提前預定了命運,卻在具體的生涯中充滿不確定性。前者將人類納入到萬物生靈的巨大群體中,與動植物為伍;後者則將人類尊為萬物之長,因其擁有意識和語言的特殊能力。自然的往復迴圈與世事變遷,生物性的生命與傳記生平中的生命:這兩條線索所建構的人生,總是同時在物質維度上被提前預定了命運,卻在具體的生涯中充滿不確定性。前者將人類納入到萬物生靈的巨大群體中,與動植物為伍;後者則將人類尊為萬物之長,因其擁有意識和語言的特殊能力。

我們應該如何去破解這樣的二元主義?

同時去思考生物學意義上和傳記意義上的人生是可能的嗎?

兩千年以來,哲學家們孜孜不倦地試圖攻克這個問題。有的尊崇亞里士多德的學說,將人的生命看作獲得了勃勃生機的物質;有的追隨笛卡爾,認為生命是一種產生運動的機械構成;康德則認為生命是能夠自我維護的有機體。因此,整個哲學史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即從活力論(vitalist)演化到機械論,最終達到以有機體作為理解和再現生命的基本手段,所關注的介質也從靈魂或氣息過渡到肌體和體液,再到器官與內環境。然而,每一種理論解讀都是為了去追問“活著的”和“人類的”兩者之間的關係,也可以說成是前者的基礎設施與後者的上層建築之間的關係。特別是在黑格爾的思想中,生命是“一個過渡性的概念,它將自然的領域和自由的領域聯絡在一起”,托馬斯·庫拉納(Thomas Khurana)這樣評價。

人類雖然受到生物學因素的種種限制,但可以透過自組織的過程去產生自主性,進而獲得去追求和實現人生道路的可能性。

和這些早先試圖闡明生命二重性的思想理論相比,這兩重意義之間的對立在20世紀的論述中變得尖銳和固化,近些年來尤甚。這導致生物學與人文之間的分歧變得似乎無法逾越。

作者:迪傑·法桑

編輯:周怡倩